嘉靖承明 第207节

  毛纪和石这时倒是没有想这事。

  因为他们一直在担忧天子是不是真如杨一清所言,有意在将来彻底清丈天下的田亩。

  他们都是北方大地主出身,家里别的产业少,就是土地多。

  如果彻底清丈天下田亩,对他们而言,不是啥好事,尤其是若真让跟天下任何群体都没有利益瓜葛,只跟皇室有利益瓜葛的驸马仪宾这些人去覆核,就更不是啥好事,会让他们连暗箱操作的空间都没有。

  尽管,石为人刚正,主张吏治要严,但涉及到天下之利在官在民,他还是希望朝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这样做,特别是在如今不缺钱的情况下,当尽量藏富于民。

  毕竟,他的思想主张也传承司马光这一派的,即主张藏富于民。

  毛纪自然也是一样。

  他虽然会因清丈对自家不利而有所抵触,但也不至于特别在意,而他更在意的是,天子如果真要一味取天下之民利,对天下社稷的安稳只怕也不是好事,只会让大明重蹈北宋变法之祸。

  朱厚这里则正拿著玉如意,观看其玉质来,且还在这时对蒋冕说道:

  “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是!”

  蒋冕便拿出第一道本来说:“广东海防副使汪奏,香山县发现白虎一对,口中还出现写有字的绢布,内容是‘圣君当朝’四个字,因认为这是上天降祥瑞佑我大明、赞我天子,故请旨进献于朝。”

  “又是祥瑞。”

  “这南直士族是没完没了。”

  “看来自己将来有必要建一个祥瑞动物园。”

  朱厚如此想了起来,随后就把玉如意放回到架子上,然后看向蒋冕:“那依元辅之见,当如何批复此事?”

  “回陛下,这是不是祥瑞,难以确证,臣不敢擅拟,故请圣裁。”

  蒋冕慎重深思后回道。

  朱厚听后就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彩绘藻井:

  “如果是梁公在这里,他就不会这样回答!”

  蒋冕未言。

  他自然知道皇帝喜欢听什么,但他有著与梁储不同的主张,自然不会什么都顺著皇帝的心意来答。

  “朕记得,这个汪,在广东跟佛朗机人打了两次海战,而且都胜了,可有此事?”

  朱厚这时又问道。

  蒋冕回道:“确有此事!”

  “这是功臣啊!”

  朱厚说了一句。

  在朱厚看来,确实是功臣,毕竟没让晚清的命运提前出现在大明朝,但此人在中国海战史上的名气却低得没几个人知道。

  朱厚也是如今成了嘉靖帝,收到塘报后,才知道敢情这个文官在对抗外来侵略这方面如此有战绩。

  而朱厚这里说后就问著蒋冕:“这样的功臣所献祥瑞,朕能不信吗?”

  “陛下圣明!”

  蒋冕回道。

  朱厚则问道:“还有什么事?”

  “回陛下,让驸马负责覆核清丈之事,内阁不敢票拟。”

  蒋冕回道。

  朱厚听后问道:“为何不敢票拟?”

  “这有违祖制!”

  “臣请陛下收回成意!”

  蒋冕回道。

  他已经通过朱厚对祥瑞的态度,得出朱厚是真心喜欢祥瑞而有意粉饰太平、不再务实,而不再务实自然也就不会再有进取之心,如此正适合自己夺权。

  所以,他也就大胆地没按朱厚的心意来回答。

  朱厚听后嘴角抽动了一下,又把架子上的玉如意拿在了手里。

  但他忍住了,没言语。

  他现在虽然把玩著玉如意,但心里是越发的不如意。

  蒋冕也抿紧了嘴,低著头,心里既兴奋又担忧。

  他兴奋的是,自己终于敢挑战皇权了,担忧的是,皇帝会不会直接不顾自己元老大臣当朝首辅的身份杀了自己?

  但他知道,只要皇帝没有这样做,那他这个首辅就是可以压制皇权的首辅,就是真正能权倾朝野的首辅,而不是梁储那种“三旨相公”!

  如此……

  自己就算因此被罢职,那也会是一笔巨大的政治声望等著自己去得到!

  一想到这里,他就更加不由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还抬起了头,看向了朱厚,俨然要赌这一把,赌聪明的天子不会把他怎么样。

  因为在他看来,天子只要聪明,就必然有顾忌,知道贸然处置自己这个首辅,尤其是因为自己恪守祖制而处置自己这个首辅,则难保不会被守旧党可能埋伏在宫中的细作对付。

  所以,蒋冕胆子大了起来。

  朱厚把玉如意撑在茶几上,立起身子来,看著蒋冕道:“朕让驸马核查,是为了已经清丈的结果更公正!”

  蒋冕没有回答。

  这时,内阁其他阁臣已经来到了御前。

  朱厚也就看向了这些阁臣:“你们也认为让驸马仪宾覆核清丈之果是有违祖制?”

  “是的,陛下!”

  “请陛下恪守祖制!”

  毛纪听朱厚这么说,就知道蒋冕对天子说了什么,便跟著附和了一句。

  “请陛下恪守祖制!”

  石也跟著附和道。

  朱厚则看向了费宏和杨一清。

  而蒋冕则在毛纪和石也如此表态后,眸露出更加振奋的神色来。

  费宏这时则道:“陛下,臣觉得有些祖制可以恪守,有些祖制已经不合时宜,也就可以不恪守!”

  杨一清跟著道:“这个恪守祖制要看什么才算祖制,陛下继承的是宪庙之统,又是太祖之后,所以到底是恪守太宪庙的祖制,还是恪守太祖的祖制,如果恪守宪命的祖制,就该定期搜套犁庭女真,如果恪守太祖的祖制,就该恢复剥皮楦草的祖制!”

  蒋冕猛然睁大了眼,眼里陡生怒火。

  朱厚这时也嘴角微扬起来,看向了蒋冕:

  “元辅,你说,朕到底该如何恪守祖制。”

  “陛下,抛开祖制不谈,让驸马仪宾清丈本就有鼓励皇亲国戚干政、不信任士大夫之嫌!”

  “故臣实在万难从命!”

  蒋冕抿嘴回答起来。

  他决定继续坚持,他相信皇帝既然喜欢祥瑞,就会妥协的。

  朱厚拿起玉如意,沉著脸道:“朕要你必须从命,按朕的手谕票拟!”

  “如此!”

  “臣只能封驳圣旨!”

  蒋冕说著就把朱厚的手谕真的举过了头顶:“请陛下慎思斟酌再行!”

  “反啦!”

  朱厚突然把大吼一声,然后把手里的玉如意砸了出去,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蒋冕身旁的金砖上。

  玉如意碎如冰裂后的碎块。

  朱厚则沉重地呼吸著,看著蒋冕,神色冷冽地指著他道:“来人!把这个抗命的逆臣贼子的冠带去了,下诏狱,待问其谋逆大罪!”

  “是!”

  锦衣卫骆安带人走了进来,两人将蒋冕双手扣住,而一人也取了蒋冕的冠带。

  蒋冕神色大骇。

第195章 朝堂地震,御史惊慌,皇威大张!

  “陛下!臣封驳乃阁臣效仿古大臣劝谏之责,有何不妥!”

  蒋冕这时大声问了起来。

  朱厚因而挥手让锦衣卫先别带走他,只问道:“朕问你,阁臣封驳可是祖制?”

  蒋冕沉默了。

  “真当自己是宰执了?”

  朱厚又冷笑著问了一句。

  蒋冕张口欲言,却不知该如何言,同时心里诧异不已。

  接著。

  朱厚就挥手说道:“我大明朝从太祖废丞相制后,从来就是天子独治,而政归六部,并令后人不得再设相制!后设内阁,不过是让尔等承旨预机务而已。”

  “所以,是谁给你的权力,在朕面前行宰执封驳之事?!”

  随后。

  朱厚又叱问起蒋冕来。

  蒋冕这时才冷汗直冒,顿丧肝胆,脑袋一片空白。

  “如果是梁储封驳朕,也就罢了!”

  “人家毕竟是迎立元老,还是朕即位后,真正意义上辅佐朕打开新政的第一任元辅。”

  朱厚接著又说了几句,且说著就看向蒋冕,又冷笑著问:“你摸摸你的脸,够格吗?”

  “萧规曹随的道理你不是不懂,你应该清楚,你是能做萧何,还是能做曹参。”

  “也不想想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够不够朕砍,就敢抗圣命!”

  “这么想夺朕之权,要不这个位置直接给你得了?”

  朱厚指著自己的宝座,说著蒋冕。

  蒋冕一时哭了起来,道:“陛下这话,让臣死无葬身之地啊!臣岂敢有僭越皇权之心!”

  “你已经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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