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皋告罪后倒也遵旨坐了下来,且笑看著朱厚说:“臣已经听说了,陛下即位甫一旬,就命大臣清理庄田,使数十万流民与被裁军勇有安身立命之机会,坊间因此皆称颂陛下仁厚爱民,皆言皇明大有中兴之象。”
“士民到底多赤子之心啊!”
朱厚笑著说了一句。
接著。
朱厚又收住笑容,一脸沉静,而对袁宗皋说:
“但朕知道,这不算是多值得夸耀的事,国库依旧空虚,开支依旧巨大,小民依旧艰难,天下之大弊未除,谈不上中兴啊!”
朱厚在袁宗皋对他剖明心迹,意图改制后,就也就没打算在袁宗皋面前隐藏自己的内心想法。
何况,他也需要对自己真正体己的人,适当给予正确的信息,以免他们误会。
所以,朱厚也就对袁宗皋实话实说起来,且说后就叹了一口气。
袁宗皋会心一笑,眸里尽是满意之色,暗叹难得,自己从小看著长大的这位陛下,到底也未失赤子心,也是真的心忧社稷苍生,且也没有因一个清田安民就骄傲自满,反而少年老成,外静内明。
为此。
袁宗皋倒也不由得把许多想劝谏朱厚勿要太过自得的话咽了回去,而只笑著说:
“待孝期结束,陛下也该尽快选女大婚了!”
“子嗣才是社稷稳固之根本,大行皇帝殷鉴不远,昔日宁王等乱,本因还是在于此。”
朱厚对于袁宗皋的催婚,倒不排斥,只颔首说:“正要与先生说此事。”
“请陛下示下。”
袁宗皋忙起身欲行大礼。
朱厚则忙让他坐了回去,而起身背著说道:
“虽说国朝选后妃皆选自民间寒族,为的是避免外戚势大,干预朝政。”
“但凡事总是利弊相随,难以尽善尽美。”
“所以选寒族之女亦有弊端,那便是小户之女要么太老实天真而易被蛊惑,要么太粗率浅陋而易偏激,而有和顺谦美者,则往往恐是势利劣绅之家诡寄于寒门而已,要想真出身清白之户又和顺聪慧,还需要先生在民间多替朕暗中选著。”
“陛下说的是,正经守礼且重子女教育之家,素来低调,不欲显名,是当认真挑选才能发现。”
“臣谨遵圣谕,为陛下在民间暗中选者,以杜绝奸人趁机浑水摸鱼。”
袁宗皋颔首。
他承认朱厚说的有道理。
再好的制度都会有人想著去钻空子。
选妃制度也不例外。
别看要求是从民间选妃,但往往内外一勾结,没准把一些非处非清白人家的人都选入了宫中。
朱厚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给袁宗皋嘱咐这些。
因为在商品经济越来越兴盛的大明,人心浮躁只会越来越严重,投机取巧者只会越来越多,想进步不甘于平庸的也会越来越多。
男子会为了富贵主动自宫,排队等著入内廷。
女子也一样,理学强调的什么贞洁廉耻自然能有多远滚多远,要是真能进入内廷,博得个后位妃位,那是宁愿天天吃水银让皮肤更嫩的,让家人把银子多花一些,更算不上什么。
所以,很多事是必须提高警惕心的。
毕竟朱厚也不想将来皇子之母,利欲薰心不说,还身体重金属严重超标,那样子嗣智商体质只怕也会受影响。
“还有一事,当由先生主持比较合适。”
朱厚又笑著说了一句。
接著。
朱厚就说道:“虽说这清理庄田算不得大政,但到底是利国利民之事,又是朕即位之初所为的第一件民生之政,不可不宣于天下知道,而起激励人心的作用。”
“所以,朕的意思,当由先生带著王府旧人,为朕编纂印发一种类似《邸报》的报帖,文句要白,要下沉到贩夫走卒即便不识字也能听别人读而知道个大概意思,如此,就可以招揽那些久未中第的小户士子写文校文,让他们也能多一份生计。”
“再有,立场要正,听朕指挥。”
朱厚这么说后,袁宗皋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且也不禁油然而生出敬佩之色,而道:“陛下真可谓明睿天成,竟想到这么个办法,夺天下口舌之权,如此,改制兴国更易也!”
“臣遵旨!”
袁宗皋立即回了一句。
随后,袁宗皋又道:“只是凡事欲立,需要义利皆备,臣老迈,于富贵无所求,自愿为陛下驱使,但王府其他旧人,他们固然知陛下之恩,但更希冀的是能光宗耀祖,富贵一生,故请陛下对他们义利皆施。”
朱厚颔首:“这个朕也有考虑,朕的打算是,依旧对他们升官,同时所报之纸,姑且称作报纸,对外出售,所得之利,分成于他们,另外,可准予所办之报业收费登载一些为各类商货宣扬的内容,所得之利,也分成于他们,具体怎么分怎么设立奖惩,皆由先生来定。”
袁宗皋没想到朱厚早已有盘算,心里更是惊奇,而道:“既如此,臣谨遵圣谕,照办就是。”
“此报业就取名为《育民报》,报纸开头,便书这三个字,旨在致育民教化,使天下之人知朕图治之心,知国家之难。”
“印刷之器械与匠人,朕会让司礼监拨予协助。”
“初始所费之银,也从内帑出,不走外朝。”
朱厚继续说道。
袁宗皋拱手称是。
朱厚也坐了回去,双手搭在膝盖上,而笑著对袁宗皋说:“朕昔日问先生进京欲任何职,先生说年迈体衰,不能胜任要职,故要让于贤者,朕想著为先生身体考虑,倒也是,所以就把这件事交于先生,就不让先生管部事,饶是将来入阁,也只挂虚衔。”
“承蒙陛下体谅,臣感激不尽。”
袁宗皋谢了一下,又道:“这样最好,省得天下人非议陛下好用私人,亲近贤士,不过虚应而已。”
朱厚摆了摆手:“不值当!”
“但先生说的这个,也是朕这样做的原因之一。”
“再有,让先生把藩邸旧人们组织在一起,做个别的事,不涉政务,也是避免将来他们被别有用心之人拉拢腐蚀,如此,还不如因他们对王府有感情,又息息相关,还染朝中歪风邪气不深,而将他们集中起来,做些既利自己也利朕和国家的事。”
“何况,他们多数只知王府内务,对外朝实务不通,朕也不放心让他们去各官衙做事,而惹人笑话。”
朱厚这么说后,袁宗皋颔首:“陛下圣明仁厚,他们必会感激陛下,而知皇恩之深的。”
“然朕所图的,可不是只让他们知皇恩之深的。”
朱厚笑著回了这么一句。
有政不扬,如同锦衣夜行。
朱厚可不会真因为清理京畿庄田不算举国大政,而真要做事低调,而是要竭力为自己宣传的。
毕竟这也是一块重要阵地。
不然的话。
谁也说不准,因循守旧的保守派会不会就因为你做事太低调,就把这件政绩给你在史书文字上抹的一点踪迹都没有,稍微有良心的,或许会给你留几笔。
所以,朱厚要花钱办报。
要让自己王府旧人中的文官们一起去负责这事。
而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大刀阔斧的清理了京畿之田,安顿了数十万流民和大量被裁军校。
也让天下还希冀大明有所振作和改变的有志之士知道,大明还有希望,也就让他们重燃信心,不因此堕落躺平,而愿意继续为皇帝做事为天下做事,也愿意继续去维护这世间的公正秩序。
第49章 把他们名字都记下来!
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三日这天。
内阁奉旨发上谕。
准提督南赣军务右副都御史王守仁之请,令以南京兵部左侍郎官回乡侍疾。
王守仁即王阳明,因其父染病,故王阳明在今年四月底上疏请求去职还乡,照顾病重的父亲。
如今,朱厚收到其本后,自然立即允准,而没有,让王阳明像历史上一样,因为请求还乡的奏疏一直不被批准,使得他父亲的病因为一直见不到儿子而加重。
朱厚希望王阳明的提前还乡,能让其父王华多活一段时间,这样王阳明就不用过早丁忧。
接著,内阁又奉旨发上谕。
礼部右侍郎兼通政使何孟春因自陈罪责,故令致仕,原兴王府长史袁宗皋升礼部左侍郎掌通政司事。
藩邸纪善所纪善易辉升右通政。
审理副蔡亨升通政司右通议。
良医正周文采升太医院院使。
引礼舍人欧阳升司仪署署丞。
典膳正孙纲升上林苑监嘉蔬署典署,仍加俸二级。
工正王升营缮所所正。
这道上谕,算是朱厚把从龙诸臣中的藩邸文臣与医正厨子等都给予了圣恩,而藩邸文臣则都安排到了通政司。
朱厚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如他在这之前与袁宗皋所言的那样,他要利用这些藩宅邸文臣与外朝干系不深的机会,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宣传口。
而外朝诸臣,目前还不知道朱厚是打算利用通政司来个旧瓶装新酒的改革。
外朝诸臣只当朱厚是有分寸,没有打算让从龙之臣去肥水衙门和实权衙门做官,而与他们这些外朝诸臣产生直接冲突,使得朝中怨气沸腾。
所以,外朝诸臣皆只因此称颂天子体察人心、圣明聪哲,有孝庙遗风,知道约束自己示恩近臣的欲望。
坊间士民也在这些外朝诸臣的影响下,且加上他们也怕皇帝过度宠信示恩近臣,便都跟著大为高兴,赞颂天子有节制,果然是谨慎勤能之主,而都觉得将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陛下到底是仁善良主啊!大明有幸,苍生有幸!”
杨廷和在得知此事后,都不由得赞叹起来,因为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厚恩于近侍的正德,现在朱厚能够对从龙近臣有节制施恩,对他而言,是真的难得。
为此。
杨廷和觉得天子如此仁厚有节制,如此愿意做使中外安定的良主,就更应该加紧议定大礼,更应该让这样的天子去认孝宗为皇考,为天下牺牲,更应该为天下多付出代价。
在杨廷和看来,牺牲君王一人而利天下,同时又成全君王欲成尧舜之志,更能够让君臣相处融洽,不至于内斗加剧。
这难道不是好事?
所以,何必改制,损天下富户之利,而补国用之不足呢?
但一想到现在内阁首辅梁储那在议大礼上畏畏缩缩的样子,杨廷和就因而心里更加烦闷。
“笔墨伺候!”
于是,杨廷和决定上疏,恭贺朱厚得溥圣恩而尽人情,并称赞朱厚示恩有节,堪称明主,同时借此劝谏朱厚早定大礼,早安社稷。
朱厚收到杨廷和的上疏后,只是微微一笑。
他不得不承认,杨廷和果然是个名义上追求革新实际上循旧的保守派,对清理庄田的顺利不贺不说,反而对自己只把藩邸旧人安排在目前看上去很清水的通政司一事大加称颂,明显是真的更希望自己这个皇帝更会节制自己,会调和矛盾,会妥协就行,而不是期望自己可以大刀阔斧地改变一些什么。
“太傅的初本,朕亲自批。”
“就不假于他人了。”
朱厚说后就让司礼监太监秦文将杨廷和的这道本给了他,然后就在杨廷和的初本上御批道:
“朕嘉纳之,元老忠爱,盼卿之疾速愈,早日辅佐朕而安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