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也在海外待过,做过一任倭国的宣抚使。
他知道在海外可以多“自由”,人上人的体验有多充实。
正因为此,他会劝那些对现状不满的守旧派迁出去,响应朝廷号召,去外面继续享受官绅优待的特权。
但徐阶在感性上又不想离开。
因为这块熟悉且承载了他许多记忆的土地太让他迷恋了。
不过,严嵩倒是没有这些纠结的心态。
他的个人自尊心不是那么强。
要不然,他的妻子也不可能成为悍妻。
但他对权力的渴望比徐阶更大。
所以,他可以为了获得更高的权力地位随时调整自己的道德底线。
皇帝如果需要他做一个爱民如子的贤臣,他会比张璁还要爱民。
皇帝如果需要他做一个视民为贼的奸臣,他会比所谓那些不把百姓放在眼里的太监还要恶毒。
因此,在次日,严嵩在内阁见到徐阶时,就主动对徐阶说:“徐阁老,鄙人昨晚想了想,觉得陛下所思之方略确实当为开天下万世太平的宏图大计,不知阁老意下如何?”
“陛下自然圣明,元辅也着实睿智。”
“这样做自是利在千秋!”
徐阶笑着回答起来。
严嵩听后笑了起来:“甚好,甚好,我们内阁既然统一了意见,就奉旨请廷臣们来议议吧,这件事当尽快订下来,陛下还等着我们答复呢。”
“元辅说的是,一切遵照元辅的安排。”
徐阶继续笑着回道。
于是,吏部尚书熊浃、礼部尚书孙承恩这些廷臣都被请到了内阁。
严嵩和徐阶也向这些人传达了圣意。
而廷臣们倒是都没有意见,皆呼陛下圣明,甚至连惊讶之态也没有。
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事。
朱厚现在的确是没有谁敢明着反对他的提议的。
他下旨让阁臣公卿商议商议一下,很多时候也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而当朱厚从严嵩和徐阶这里知道他们和廷臣们都没有异议后,便抚掌而笑说:“很好,那就这样筹备着办吧。”
严嵩和徐阶皆拱手称是。
于是,在这不久后,礼部尚书孙承恩连上两道奏本。
第一道奏本是以娼妓与赌博之业,有坏天下世风循于礼教正途为由,而请禁天下娼妓赌博之业,而只因考虑到两京十三布政司之外多为未教化彻底之地,若强行杜绝娼妓赌博之业,恐令夷人生怨,不利安宁,故可以暂不禁约。
第二道奏本是请兴教育,设师范科,增加学官,将原推行于军籍的三年义务教育推行两京十三布政使司,以使国朝不因疆域扩大而缺牧守一方和宣教一方之才。
孙承恩虽然内心不希望天子让汉人太被当人看,太容易获得教育的机会,但因畏惧天威,他还是违心地尽了一个礼部尚书该有的责任。
因为管理世风与教育本就是礼部之责,礼部尚书也本就有对天下礼政有针砭纠正之责。
内阁自然票拟同意了孙承恩的奏本,还按照圣意,明确教坊司改为礼乐司,且增设理藩司,负责本朝藩属之事,两京和十三布政司各设一师范学堂,且增设学部,管理天下学堂与学官。
朱厚对此自然予以批红准予。
而此旨一发布,对天下大户而言,再次如同晴空霹雳一般。
对于那些只想用声色赚钱的人也如晴天霹雳一般。
“连风流快活都不能,这堂堂中华之地,难道只能读圣贤书、做圣贤事、为圣贤人吗?!”
“之前不准和尚风流快活也就罢了,现在连士民也不准风流快活,当朝执政到底是迂腐还是自己不能人道如太监,才不准天下人风流?!”
有留恋青楼的士子程文良因此抗议起来,并不停地扇动着手里的折扇,一时面色也因此更加苍白。
“爷,您纳奴家为妾吧!”
“礼房那边已经发来礼部钧令,汉女不能在两京十三布政司内以声色娱人,奴家又不想出海,更不想嫁给那些粗鄙匹夫为妻,而宁肯为才子之妾,请您看在我们也算曾经沧海的份上收了奴家吧!”
也有风尘女子锦瑟因此在这时来到这士子面前跪下痛哭起来。
但这士子程文良没有答应,反而申饬这锦瑟:“你怎么能毁我清誉,我何时跟你曾经沧海?还不下去!”
这锦瑟大为愕然地看向了这程文良。
而程文良则扫兴地离开了这所青楼,回了家。
而程文良一回来就见时任吏部左侍郎的兄长程文德已在家等候他多时。
“兄长,找小弟何事?”
程文良因而主动向程文德问道。
程文德背着双手说:“你回家把祖产都变卖了,同时选日子请了祖宗之灵,再带着祖宗之灵一家老小迁居交趾!”
程文良听后大惊:“兄长,为何要迁?”
“何必明知故问,时局到了如今这地步,乡梓还能待吗?”
程文德冷冷笑着问后,又再次反问程文良:“难道你真想看见将来家里一佃户都是学富五车之辈,届时,你是忍心收其租,还是为表现尊士之礼,送田于他?”
程文良听后不由得皱眉:“那样的话确实尴尬。”
“没错,朝廷大兴平民教育,甚至马上吏部就要将考成之条例在改成以增加人口数额为主后,还要着重考核人口识字之比例。”
程文德说到这里就抬头看向长天:“这片土地将彻底不再是士大夫之沃土!只能迁徙出海!”
“严分宜、徐华亭,他们怎么比张永嘉还要可恶!”
程文良不由得咬牙问道。
程文德惨笑了一下说:“他们本就比张永嘉可恶。”
“好啦,现在声讨这两人也没用,天下大势如此,非人力可为。”
“只能先迁出去,只要出去了,朝廷就成了我们可以倚仗起来对抗当地主君的势力,就像我们大户倚仗外面的势力对抗朝廷一样。”
程文德拍了拍程文良的肩膀。
程文良郑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程文良接下来就离开了京师,开始筹备自己程氏一族迁往交趾的事。
而风尘女子锦瑟倒是也选择了出海。
因为她的确无法接受嫁给一个平民男子,终日跟柴米油盐作伴。
所以,她宁愿去海外继续谋旧业。
如此一来,她倒也在路上再次看见了程文良。
这让她不禁泪流满面。
不少缙绅大户和名妓花魁确实都选择了出海。
朱厚对重塑礼法秩序的事过于执着后,反而让很多知书达礼的人无法忍受,而宁肯外迁。
虽说过于魔幻,但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知书达礼的人都没想到有一天天子会拿礼来收拾他们。
这也就造成,大量迁移出海的反而不是平民,而是衣冠之士与锦衣女子。
平民百姓反而对眼下的国策没有感觉,对出海的事更加无感。
即便朝廷现在开了海,但也就沿海百姓会出海干活而已,且也只是出海干活而已,并不把家迁移出去。
当然,也有不少愿意接受这种改变的开明缙绅选择了留下来,琼州的海瑞就没有选择同家族的人迁去海外,而是选择了同寡母一起留守祖宅,且决定进京参加会试。
因为大量缙绅子弟迁走,再加上扩招,海瑞倒在嘉靖三十三年居然中了第,成了二甲第三十二名进士。
第505章 海瑞上疏,高拱劝教储君!
海瑞时年四十,但在官场上却是新秀。
他初入官场的职分是到户部观政。
恰巧的是,礼部尚书孙承恩在他中第时,已升为户部尚书,而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而眼下,朱厚为政的重心也从礼部转移到了户部。
因为要大兴平民义务教育,不是说下旨增设学部和师范科那么简单。
要全面普及平民义务教育,自然要先普查人口,有人可以教才行。
所以,朱厚就在御书房大臣严嵩和徐阶面前说:
“本土推行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制后,在制度上已经彻底消灭投献的可能,这个时候就需要人口普查,何况既然要大兴平民教育,也得先查清楚天下有多少汉人和熟番。”
“陛下说的是,以臣愚见,虽说制度上已消灭投献可能,但百姓普遍畏官怕官的情况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善,故只怕还是会有不少百姓愿意继续依附大户,或躲进深山,所以,要想让人口普查完成的更彻底,当再加善政恩惠以促。”
“比如对家中人口多的,予以补贴;对鳏夫寡母这种单亲育子的予以补贴;对生育人口在一定数额以上的妇女,无论是正妻还是妾室,皆可以为宣礼有大功为由赐牌坊、赏锦缎、给夫妇冠带与月廪,只在具体多寡上予以区分。”
“这样既促进人口增长,也使小民为得补贴月廪而愿意主动找官府报名登记入黄册。”
严嵩这时说道。
朱厚对此颔首:“没错,普查人口,不能不花钱,只靠天下臣工是不行的。”
朱厚随后又看向徐阶:“徐阁老对此怎么看?”
徐阶忙拱手笑着说:“元辅所言自是老成谋国之见,也有仁爱黎庶之心,如此行政,也正是圣朝当有之举!”
“不过,要是这么做,将来朝廷的开支就又要大幅度增加,要想避免因此造成财力不济,恐还得发行债券。”
“要不要发行债券,你们内阁同户部再议一下议。”
“如果要发行,就发。”
“朕是不怕让朝廷欠更多钱的,因为事实证明,只要我中华文明积极走出去,把先进的制度与技艺向外传播,改蛮荒与沃野,那财富就会增长很快。”
“眼下还只是倭岛、交趾、吕宋这些地方,将来婆罗、爪哇,还有传闻中的那个澳洲、以及黄金洲还有欧罗巴,这些地方要是予以开化,自也会让这天下更加富庶,于汉于夷皆是好事。”
“而且,话又说回来,朝廷适当的欠些债,对勉励后世的君臣勤政图治也是好事,若是给他们留下一个国库充盈、天下无事的国朝,他们就很容易因为无事可做堕落。”
“如孟子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先进的文明未统一全球、彻底扫清愚昧与野蛮之前,天下就不能算是彻底没有大乱的隐患,就不能谈什么守成即可保证天下长治久安!”
“每一代帝王都得有他自己的伟业要做。”
朱厚说到这里,严嵩和徐阶皆拱手称是。
不多时,徐阶也将朱厚的话告知给了太子朱载和他的讲学师傅高拱、赵贞吉。
“只恐我没有父皇这样开疆辟土时而不虚耗海内的能力。”
朱载因此有些担忧地回了一句。
高拱在和赵贞吉对视了一眼后,就先劝起朱载来:
“殿下不必过于自谦,而应该对大明所承载的中华之文明充满信心,因为正如陛下所言,只要我们对外开辟蛮荒,是文明改造野蛮,那就不会有虚耗海内的情况,只会有普惠天下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