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虞摸著大黄狗的脑袋,心情略有些烦恼。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若想有所成就,还是需要依靠父亲张冀的人脉。
父亲在六年前兵败归乡,其大腿虽说受伤,不复昔日之勇,但因常年与鲜卑厮杀,聚乡保境有功,反而被拔为别部司马。
官职虽说不大,但因汉廷多用边人任官,长期下来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武人团体。父亲则是其中之一,与其有交际者不少。
“兄长!”
就在张虞胡思乱想时,大黄狗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一个体态健美的女郎脸上洋溢著青春笑容而来。
“素衣!”
张虞回过神来,笑道:“你不是在牧牛吗,莫非又偷懒了?”
郦素衣嘟了嘟嘴,说道:“牛群有阿吉盯著,出不了什么事。在那无趣的很,倒不如来找兄长。”
张虞笑了笑,说道:“怎不读些诗经?”
“读不懂!”
郦素衣眨著明亮的眼睛,说道:“蔡翁留下的书甚是无趣!不如兄长近些日子讲著故事有趣。”
表妹口中的蔡翁非是他人,正是五年前被发配到朔方郡的蔡邕。若准确说地点,应当是发配到五原郡,因为朔方郡仅存在案牍上,其城郭早已被东汉舍弃。
当初蔡邕从雁门出塞,经云中郡至五原郡时,父亲张冀为了结识这位来自中原的文豪,特意护送了一程。为表护送感谢,蔡邕留下相关典籍与张氏。
后因五原郡屡遭胡人袭击,加上蔡邕在中枢的人脉,仅在五原呆了九个月,便得特赦回到中原。
念著蔡邕与张氏的交集,张虞脑海里不知道为何浮现出女郎蔡昭姬那青涩如花蕾的模样。
张虞在心中不由嘲笑前身,十一二岁见人家女郎几面,便被雅气所吸引,实在是早熟的很。
“行!”
张虞抛弃杂念,为自家表妹讲著聊斋异闻的故事,其间不时用言语逗弄表妹,让其又恼又喜。
在玩闹时,一匹快马忽然奔驰而来,惊扰了在山坡上觅食的羊群。
皮肤黝黑,个子矮小的胡奴不待马停,便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著急的他嘴里吐著汉胡交杂的言语,并用手比划。
“ba(主人),有人tal马!”
“dolu!”
见胡奴手舞足蹈比划,张虞脸色微沉了下来,用鲜卑语问道:“dolu paran talморь?(有五人来偷盗牧马)”
“嗯嗯!”
胡奴赶忙点头,指著北面方向,并描绘那五人的所携带的武器,以及五人所属部落的人。
郦素衣那张英气的脸上充满了怒气,说道:“又是叱干部的胡人,上次偷了十只羊三头牛,这次又来偷六匹马!”
“若不给点颜色,怕不是以为我汉人好欺负?”
“别急!”
张虞拦下表妹,说道:“北面多山野,不知是否有伏兵,不能轻易追击!”
郦素衣跺了下脚,生气说道:“兄长何时这么胆小了?”
顿了顿,又说道:“兄长作为少君,此行率人放牧,如失马而不能夺回。既伤了张氏颜面,又会助长胡人的偷盗之风。”
在边境社会中,大多用武力说话。张虞如果眼睁睁见马被人偷走,回去之后不少人会因此小觑张虞。而且与之敌对的叱干部胡人则会小看张氏,将其视为软柿子。
张虞神情微凝,说道:“素衣之言,兄不敢不知。”
说著,张虞吩咐说道:“你和阿吉带牛羊先回,我顺其马蹄踪迹追踪。”
“有阿吉和其他人够了,莪随兄长一同前往。”
说著,郦素衣就要翻身上马。
非是郦素衣不懂事,而是在边疆汉胡冲突剧烈的地带,民风极其剽悍,女子各个戴戟操矛,挟弓负矢。东汉因此设立女骑,以为皇后的仪仗队。
郦素衣的骑射功夫算是女子中的翘楚,弓术甚至比寻常男骑还强不少,如果与张虞同行,某种意义上能帮其分担部分压力。不过张虞岂会允许自家妹子冒著生命危险,跟随自己追踪胡人。
张虞拉著郦素衣的手臂,语气放缓,说道:“今下不知贼人底细,故此番追击,非杀胡夺马,而是探寻胡贼去向。”
继而,张虞温柔地为郦素衣整理了下碎发,说道:“回去告诉小叔,让他带人沿著我所留标记追击。”
郦素衣见兄长动作这么亲昵,小麦色脸庞微微泛红,镇定说道:“那兄长多多小心,我与小叔随后便到。”
“好!”
张虞整理了下马背上的箭囊与骑弓,便拉著马鞍轻松上马。
“兄长,箭囊接著!”
郦素衣将自己的箭囊顺手抛向张虞,关心道:“多备些箭,如被胡贼察觉,兄长不可恋战。”
“遵命!”
张虞接住表妹绣有云纹的箭囊,高声笑道:“素衣带大黄回去!”
“好!”
“驾!”
张虞策马奔驰而行,留下停在原地叫吠的大黄狗。
北风呼啸,蹄声渐碎……
①:原文鲜卑语意‘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②:鲜卑语中ba,音译为‘跋’,即主人的意思。
③:拓跋:taγbat,拓为土地,跋为主人,故拓跋为地主之意。
第3章 张八百
二月时节,天空碧蓝,山原寂静,偶有几声风啸。
张虞骑著黑鬃马,沿著马蹄印迹与马粪块追击盗马胡贼,因踪迹断断续续,故马速时快时停。
自六年前汉军远征鲜卑失败之后,檀石槐因得到汉军甲胄器械,其部下实力大大增强,故掀起前所未有劫掠攻势。
西起敦煌,东至辽西,在这上万里的边境线,鲜卑无岁不劫,东汉烽烟四起,边郡永无宁日,甚至劫掠到关中的北地郡。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檀石槐在两年前因病去世,其子和连虽好色荒淫,但凭借着其父檀石槐的威望傍身,依旧成功继位。
同年,为了夸耀武力,和连联络羌人,劫掠关中诸郡。结果和连本人在南征北地郡时中箭身亡,因其子骞曼年幼,单于位竟落到兄子魁头身上。
两年以来,鲜卑内部动荡,魁头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断打压和连一派各部,反倒使和连一派愈发团结起来,渐渐与魁头离心,鲜卑内部遂有分裂的迹象。
鲜卑内部虽说有混乱迹象,但随著人口增长,为了获得更适宜放牧的土地,各部依旧不断向南迁徙,不断与汉人爆发冲突,以及劫掠汉人的牛马。
如叱干部在去年南迁而来,部民贫穷,故垂涎汉人的富庶,常常跋涉山野劫掠汉人聚落,张氏与其多次爆发冲突。近来随著冲突加剧,叱干部更是变本加厉,经常趁张氏放牧时偷牛盗马。
毕竟不论是对汉人而言,还是对胡人来说,马匹都是战略资源。故游牧民族为增加自身,削弱对手,往往会从掠夺敌人马匹开始。
为了寻得偷马贼的踪迹,张虞清晨出发追踪,沿著留下的踪迹,一直追踪至中午。
天气略微变热,黑鬃马有些口渴。
张虞察觉到爱马的变化,便准备到前方的溪流畔休息。
“吁!”
张虞翻身下马,放由黑鬃马饮水,自己则蹲在溪水畔,捧著冰凉的溪水洗脸。
此时,溪水上游亦有名汉家少年郎在河边休息,见到突然而来的张虞,少年郎先是握身侧的骑弓,待看清是张虞是汉人模样后,才放下手中骑弓。
“爽!”
感受著冰凉浸骨的溪水,张虞忍不住轻吟了下。
为了补充战马的体力,张虞又从袋中抓起一把细粮送到马嘴前,任由黑鬃马伸舌舔舐。
喂完马之后,张虞同样发现了上游的汉家郎,为了确认胡人踪迹,遂拱手喊道:“郎君安好,适才可有见到一伙胡人牵马过溪?”
少年郎从溪畔起身,回道:“安好,君何人,为何询问那群胡人去向?”
张虞拱手说道:“那叱干胡人偷盗我家骏马,我沿途追踪而来,望君指点方向。”
少年郎牵马走近,主动说道:“既然如此,某愿为君领路。”
张虞不愿少年郎牵扯入这件事,说道:“盗马者甚众多,底细不明,不敢劳君冒险,指点方向即可。”
少年郎语气昂然,拱手说道:“我为郡吏,有贼掠马,乃某失职。今失主追之,莪岂能坐视不管!”
在少年郎说话的时候,张虞也看清来人样貌。少年郎身高七尺有余,束发麻衣,体壮臂长,黝黑的面容透露著稚嫩。其言行之豪爽,让张虞升起几分好感。
张虞微吟少许,考虑到少年郎年纪轻轻便被征辟为郡吏,当下又单骑出现在此,想必武艺应是不俗。今见难相助,他又岂会拒绝!
“如此,便在此谢过吏长,此番如能夺回我马,某当重礼相谢。”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说著,不待张虞询问姓名,少年郎利落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喊道:“快些上马,莫让胡人走远了。”
“诺!”
在少年郎的带领下,张虞骑上黑鬃马随行,二人一路快马加鞭追击盗马贼。
有了少年郎的带领,张虞追踪速度变快许多,约过了一个时辰,终在山岭坳间发现大量新鲜的马粪,二人遂下马尾行,不过数百步,便听到谷中传来的嘶鸣声。
于是二人将马系在枯木,顺著灌木的掩护,朝著高处摸去。
二人居高临下,便见五名个子矮小穿著腌的胡人席地休息。或有人从袋中取出吃剩的骨肉放入口中反复吮吸;或有人喝著囊中隔夜凉透的米汤,手上沾著的米粒,也小心舔舐干净。
几人吃喝回忆著盗马所发生的事,不时有笑声传出。而被他们所掠的数匹骏马则散在周围觅食,其中便有张氏的六匹马。
“杂胡!”
少年郎低声轻蔑,语气中杂有厌恶之情。
“莫小瞧了杂群杂胡!”
张虞似乎可以察觉到少年郎与鲜卑有仇,提醒说道:“鲜卑虽矮,但敢搏命,是强寇也!”
胡人个子矮小属于是普遍现象了,最高者不过在6尺9寸出头,约后世的160cm左右。
张虞早些年受后世先入为主的影响,以为草原胡人天天吃肉,故各个体格健壮,人高马大。
等他到了汉末社会,了解鲜卑人的生活状况,才明白游牧经济之落后性以及脆弱性。
如因生产力的落后,以及游牧经济的脆弱性,胡人做不到天天吃肉,仅能在节日时期杀羊吃肉。
在寻常日子里,胡人从不忌口,他们会吃掉所有能吃的东西。每日除了放牧,便是狩猎狗、狼、狐狸、兔子等东西,以作为日常的口粮。
如果狩猎不到猎物,他们在饥饿之时,会吃任何东西,包括胎衣、虱子之类的东西。在饥荒之时,他们甚至会以人肉为食。
尤其在夏天时候,因为夏天是牧群的泌乳期,胡人几乎只喝马奶,外加狩猎所得猎物。老死、病死的牛马则会做成肉干,以作为迁徙的口粮。
当然并非都是如此,作为中坚力量的青壮年所食会比寻常胡民稍微好些。若是各部贵人、首领,食物将会更为丰富。
胡人常年忍耐饥饿,养成小肠胃,所食之物甚少,故可做到挨饿奔袭;胡人逐水草而居,长期狩猎,骑术精湛,故是天生的骑手;胡人生活环境恶劣,为了生活资源,常年冲突,故民风剽悍。
少年郎观察良久,问道:“君有何打算?”
张虞的视野透过灌木,低声说道:“胡贼奔走多时,想来已是疲惫。今胡放牧休憩,乃用武之时,我欲趁机杀胡,夺回马匹。”
说著,张虞看向少年郎,说道:“君领我至此,虞感激不尽。彼敌虽众,但非我之敌手,君可在旁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