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很干脆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可以,朕给你考虑的时间,但是只有这么一次,你方才已经说了你可以做主,你这一次一旦离开洛阳,你我这一次谈的所有内容,就都不作数了。”
“苏展。”
皇帝喊了一声,苏展连忙上前,低头行礼:“臣在。”
李皇帝笑着说道:“带使者,去礼部会馆歇息,这几天由你负责招待使者。”
苏展上前,深深低头抱拳道:“臣遵命!”
“那今天就说到这里。”
李皇帝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文书上,看了两眼之后,又看向耶律訇,补充了一句:“使者,朕要提醒你一句,前线战事不会因为你我的谈话而止歇片刻,每一天都在打仗,如果前线已经取下了幽州城,你我今日说的话。”
“同样不作数。”
耶律訇深深低头。
“外臣…明白。”
…………
送走了这个契丹部的使者之后,李皇帝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文书,却总觉得心里有些事情,他犹豫了一番,起身走出了甘露殿,唤来了内侍顾常。
“备车罢,朕要出宫一趟。”
顾常连忙应声,问道:“陛下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老朋友。”
很快,一辆玄黑色的马车,缓缓离开了宫禁。
这一次,羽林卫的杨侯爷,亲自带刀随同这辆马车,一步也不敢止歇。
顾常看了看这位杨侯爷,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于是只是上前行礼,没有多说什么。
傍晚时分,马车在一座王府门口停了下来,伴驾的顾常抬头一看,上写着几个烫金大字。
陈留王府。
马车刚停,杨喜就过去叫门去了,等李云下了车,陈留王府已经中门大开。
一身灰色袍服的李皇帝,回头瞥了一眼杨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走进了这座王府。
进了王府没多久,脸色苍白,身材有些肥胖的陈留王,就已经忙不迭的迎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行礼:“臣武元佑叩见陛下。”
李皇帝将他扶了起来,摇头道:“武兄是新朝的宾客,与我非是君臣。”
“不必行礼。”
武元佑低着头,连道不敢。
李皇帝看着他的面庞,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抬起头,我看看。”
武元佑这才抬起头,只见他的左眼眶还有额头上,都有明显的伤痕。
李云看了几眼,默然道:“我儿无知,武兄不要见怪。”
武元佑连忙深深低头:“太子殿下只是担心陛下,因此才行事操切了些,这是天家父子情份。”
“臣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李皇帝背着手,走进了陈留王府,然后回头看了看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武元佑,默默叹了口气。
“他行事胡闹不假。”
“我会补偿武兄的。”
第1050章 不情之请
二人相识极早。
当年在越州的时候,不是因为武元佑,李云起势的时间可能还要晚上个一年半载。
而在那种大争之世,一步差很有可能就是步步差,这一年半载的启动时间,回头看来,其实是相当宝贵的。
更重要的是,武元佑这个人行事圆滑,而且很聪明,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触犯李云红线的事情,二人相处的还算不错。
他哥哥,也就是旧周天子武元承死后,陈留王也替李云,罢武元承的那些个儿子们,打理的很好。
至少,免去了李云很多麻烦。
此时,太子为了查案,打伤了他,在李云看来,还是有一些出格的。
因为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武元佑都不太可能跟那件刺杀案有什么联系。
除非他这么多年来的性格,以及行事风格,都是装出来的。
除非他是“武逆”势力的幕后主使人。
如果不是的话,这件事跟他不会有太大的关系。
武元佑跟在李云身后,闻言几乎要跪拜下来了,他深深低头道:“陛下万不可如此。”
他深深叹气道:“陛下遇刺,是莫大的事情,这事既然查到了我们武家头上,又是太子殿下主事,太子过来询问臣,是合情合理的。”
“身为人子,又是储君,殿下没有把我们一家拿进大狱问罪,已经是相当仁德了。”
这位陈留王胖胖的脸上,挤出来一个笑容:“如果陛下再给我们家什么补偿,那就是在文武百官那里否了太子。”
“这事是万万不可的。”
武元佑低着头说道:“请陛下慎重。”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王府的正堂,李皇帝坐在主位上,看了看武元承,忍不住感慨道:“可惜了,可惜武兄你是前朝宗室,还是昭定帝的亲兄弟。”
“不然以武兄你的眼界见识,还有这身本事,在我这朝廷里做个宰相,做个六部九卿。”
“一点问题也没有。”
陈留王闻言,脸上挤出来一个笑容,开口说道:“做文官,臣没准还真能成。”
李皇帝看了看他,继续感慨道:“当年,武周的帝位,若是在武兄手中,恐怕至今,武周都说不定还在。”
他想了想,随即笃定道:“至少剑南道,一定还是姓武的。”
武元佑摇了摇头:“我父亲在的时候,朝廷已经就积重难返了。”
“大罗神仙也难救。”
他感慨道:“我也不成。”
说到这里,陈留王看了看李云,笑着说道:“臣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陛下在我兄长那个位置上,想要再造乾坤,恐怕也是难的。”
李云哑然,点头道:“是难。”
二百年的利益纠葛,导致当时的武周朝廷已经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非是一个皇帝能够解决的。
当然了,昭定帝个人的能力问题,导致了武周王朝的崩灭并没有被缓解,反而加速到来,让这个王朝在几年时间,就已经开始走向崩溃。
“我今天过来。”
李皇帝看着武元佑,默默说道:“一方面是因为孩子做事太毛燥,伤了武兄,我来看一看武兄。”
“第二件事,就是想问一问,陈州那个陈王武珩。”
“大概是何等样人?”
武元佑显然已经预料到了李云会问这种问题,他只是略作思考,便回答道:“其人是我父亲的堂兄弟,但是因为是小宗,他的年岁,并不比我兄长大上多少。”
“陈王成人之后,有两个爱好。”
武元佑顿了顿,继续说道:“一是好色,二是好文。”
“他年轻的时候,听说就豢养了不少美婢,还有养了许多娈童。”
“袭了王爵之后,就更加肆意,经常邀请读书人以及大儒名仕,到他的陈王府去,有人说是去交流诗文,也有人说,他爱好不同,常将身边婢童送人。”
“不管怎么样。”
武元佑看了看李云,小心翼翼的说道:“因为他接交甚广,而且出手阔绰,常常一掷千金,在整个中原士人圈子里,名声很大。”
“不少读书人,都喜欢去陈州,结交这个陈王。”
武元佑低头道:“臣听闻,陈州本地,还有人专门替他驯养侍女,到最后技艺卓绝,却仍是处子。”
“他再将这些处子送人,便可以让人死心塌地。”
听到这里,李皇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当初在陈州胡闹的时候,刘知远便送给了他十来个美人儿,也都是技艺卓绝,俱是处子。
如今三皇子的母亲秦昭仪,便是这些人其中之一。
也就是说,他跟陈王…似乎早有渊源。
说到这里,武元佑低着头说道:“这就是臣知道的关于陈逆的所有事情了,再后来,就是天下大乱,陛下起大事,横扫寰宇,开辟圣朝。”
“差不多十年时间,再没有听闻陈王的消息,臣还以为,他一早死在了乱世之中。”
“太子殿下来见臣的时候,臣也已经把所知道的一切,俱都如实禀报太子殿下了。”
李皇帝用手敲了敲桌子,笑着说道:“风流王爷,一掷千金,还喜欢结交读书人,这就不奇怪了。”
“难怪他没了藩王的身份。”
李皇帝缓缓说道:“还能在暗处,做些事情。”
如今朝廷里,仍然有不少旧周的官员,甚至还有一批,他们原本没有在旧周做过官,只是当地有名的士人,新朝开辟之后太缺人,就把他们拉来做了官。
这样推算的话,那位陈王当年的故人里,恐怕有不少人在李云的朝廷里做了官。
也就是说,他在朝廷里,能量不小。
想到这里,李皇帝又跟武元佑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临走之前,他拍了拍陈留王的肩膀,开口说道:“咱们原先就说好的,你是新朝的二王三恪,说李家的客人,今我那儿子待客不周。”
“我虽然不好直接责罚他,暗中该补给武兄的,一定会补给武兄。”
说罢,李皇帝背着手,大步离开,上了自己的马车。
圆滚滚的陈留王,跪在地上,叩首行礼,一直到马车远离,他还跪在地上,屁股撅的老高。
过了许久,他的儿子才把他搀扶起来,忍不住说道:“父王,您昨天不是病了吗?怎么今天又生龙活虎了?”
“闭嘴。”
陈留王怒视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背着手,往王府里走去。
“明天接着病,咱们家再不见客!”
“谁来也不见了!”
…………
次日下午,苏展带着耶律訇,又一次来到了甘露殿,耶律訇跪在皇帝陛下面前,深深低头叩首。
“外臣耶律訇,拜见陛下!”
李云翻了翻九司刚送来的幽燕文书,确定赵成还没能取下幽州之后,他这才看着跪在地上的耶律訇,淡淡的说道:“使者不是要歇息几天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耶律訇也跪在地上,屁股同样高高撅起,对着天子叩首道:“陛下,臣昨天回去想了一晚上,如今已经有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