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又是一个标志的人物,而且这猿臂蜂腰瞧着像是打熬过的,莫非还真习过射艺不成?
听二叔说军中善射的最是难得,若真有些能为,就赏他个将官儿做做,一来总好过便宜了那些奴才,白白的当官做爷。
二来那婚事便也好说道了,老爷太太们自然也高看我一眼。”
凤姐素来心机深细,巧思敏捷,不过一眼,心里便有了百样主意。
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来的,只在心里过了过,眼波流转间收回了目光。
却瞧见其人眼神空洞,目光幽幽,似惊喜,似怅惘,似怀念,似愁虑。
小小的年纪也不知哪来这许多忧思,却独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好个下作黄子,竟敢这般无礼!”
她难免心生恼意,目横丹凤,就欲记下账来,日后发作,却又看清他虽是满目呆呆,眼底却纯净澄澈,殊无半分轻视。
她主持公府内务,见多了各色人等,对此极是敏感,自信不会看错。
“这...是了,这孩子命运坎坷,亡母亡父,孤苦伶仃,父族难恃。
刻下千里投亲,终于得见母族亲人,自然是喜;回想一路艰辛,不觉怅惘,待触景生情,思及姑母,自是怀念。
至于忧虑…他倒是有几分灵性的,知道亲戚间的情分终有用尽的一日。
罢了,他原是个可怜人儿,又是寒门薄祚的出身,也不好苛责了他去。”
凤姐稍稍转怒为喜,凤眸忽闪,略过此节再看,顿觉着眼前少年顺眼了起来。
毕竟是攸姑妈的孩子,生得也是极好,一双凤目更颇有神韵。
自己幼时常常串门,攸姑妈待自己也是和善,琏二有时欺负了自己,攸姑妈还会好生教训他谦让妹妹。
如此,自己也不好慢待了这个弟弟。
唔,只除了婚约…
【缘+16】
章猛然回神,惊觉失礼。
凤姐是个骄傲好强的,偏还掌着贾府内务。
若是此时招惹了她,没的把人恶了,白白受些磋磨。
他忙垂落目光,脱了那眼神交缠,上前一步到了老太太跟前,半蹲下了身子。
只是一撇之间,却瞧见凤姐儿唇角含笑,玉容生光,竟未有半分恼意。
这...超纲了啊。
“极是,就该如此才好!”
贾母抬手示意,一旁蜂腰削背、鸭蛋脸庞的大丫鬟忙打开眼镜匣子,小心取出一副眼镜奉了过去。
贾母戴上眼睛,凑近细瞧了一遍,才笑叹道:
“哥儿生得好,最像你娘不过的,来,认认家里的人儿罢。”
贾母先一指榻前静立,素雅清净的年轻妇人:
“这是你二舅舅家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这珠大嫂子却是个可怜人,青年失偶,抚养幼子,在这暗潮汹涌、垢谇谣诼密布的公府之中,只得守愚藏拙、明哲保身,直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
章心中一叹,起身拜过:“大嫂子。”
“这孩子修眉凤目、形貌丽,又情意真切、举止有度,瞧着倒是个好的。
只是这富贵公府,最是乱心迷情,却也不知他能守到几时?
不过李宫裁,且又与你这嫠妇何干?”
李纨内心叹惋,微微颔首,笑着虚扶了一下。
【缘+10】
贾母又指着那凤哥儿,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你大舅舅家琏哥儿的媳妇,你就唤她...”
果然是凤姐儿。
章一揖到底,恭声道:“见过琏嫂子。”
李纨眼底微微波动,转瞬又归于平静,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
便连这新来的孩子也知道该讨好谁吗?倒是有些机灵了。
凤姐见他如此恭敬,十分受用,心里得意,嘴上却道:
“刚刚可还说着莫要外道呢,哥儿如此大礼,没的生份了起来。”
章忙道:“我在县中也曾见过琏嫂嫂这般的人物,一时回忆起来,却难免敬畏,还望嫂嫂见谅。”
凤姐眼中划过异色,面上却是一笑:“似我这般的又有什么稀奇,哪里就要这样敬畏了。”
“同安县中有一山,因形作凤凰,故名凤凰山,山巅又有一寺,名为投子,其间专有一殿,供奉观音法相。
娘生前曾携我与游,至今仍记得法相气度庄严,令人自然生畏。”
贾母本是喜爱这些新闻故事,但听到这儿已有些不悦,正待教上几句却又听到章继续道:
“小时不知敬畏,却也不敢多瞧观音娘娘真容,于是只记下了娘娘身旁那位神女姐姐,当时便惊为天人,直到今日得见琏嫂嫂,才惊觉世间竟真有这般人物,一时只觉神女临尘,故不敢亲近。”
话音未落,众人都笑作一团,凤姐更是笑得花枝招展,偏偏章一本正经。
她轻捂小腹,葱指连点:“暧呦,老祖宗可快瞧瞧啊,这才是鬼灵精儿呢,这张嘴啊惯会哄人。”
【缘+20】
章一喜,凤姐竟这般好哄的?
贾母也笑了:“倒是难为他了,小小年纪这般急智,现编了个凤凰山、投子寺出来讨你的喜儿呢,不过哥儿这一说,凤丫头还真有几分龙女的气派了。”
凤姐不依:“连老祖宗也来取笑我了,都是这哥儿胡乱编排。”
章连忙叫屈:
“老祖宗和琏嫂子却是误会我了,这山、这寺都是有典的,哪是我能编出来的。
建安十九年,鲁子敬时任横江将军,阻曹军于此,后兵败不敌,便将幼子投寄寺中,那寺原本叫胜因寺,因此改了投子寺,从此很是灵应,香火旺盛,延绵至今。”
凤姐儿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但又分不清真假,便问道:“果真?”
章自然点头不止。
第11章 三春
围榻而坐的三位姑娘中有一位起身笑道:
“凤姐姐怕是没想起来,那鲁子敬便是戏文里借荆州给刘皇叔的东吴将军了,该是错不了的。”
如此说来,倒真有几分缘分不成?
凤姐睫毛轻扇,眸光微闪。
成婚一年仍未有动静,又接过了掌家大权,府内很是有些闲言碎语了。
虽并不将那些人瞧在眼里,但她还是把同安县、凤凰山、投子寺记下了,只待回去就打发人去探问探问。
贾母暧了一声,笑道:
“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国公爷在世的时候常点这一折子戏的,刘皇叔借荆州--有借无还呐。”
众人都笑说:“老太太记得清楚着呢。”
笑了一阵,贾母又对章道:“这是你三妹妹。”
那便是贾探春了。
章这才好望去。
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少女的动人里,已经可以窥见大气风华。
此时探春含笑一福:“哥哥。”
【缘+18】
“三妹妹。”
章连忙还礼。
“这是你...”
贾母一时犯了难。
章忙道:“我是六月初六的生辰。”
“那便是你二姐姐了。”
一道身影盈盈起身,羞笑不语。
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正是贾迎春。
“二姐姐。”
“弟弟。”
【缘+18】
“这个是你四妹妹。”
小女孩身量未足,韶颜稚齿,肤光胜雪,形容尚小。
正是懵懂美好、天真可爱的年纪。
虽是笑意浅浅,却显出几分清冷。
当是贾惜春了。
她穿戴着与两位姐姐一般的钗环裙袄,也学着姐姐们认真一福,嫩声嫩气地道:“哥哥。”
【缘+10】
章郑重地回了一礼:“四妹妹。”
【缘+5】
惜春小小雀跃,却又按捺下来,等章落了座,她才坐了回去。
悄悄打量着正在回老太太问话的哥哥,见他几句话便逗得大家哄笑,心下很是羡慕,也跟着抿了抿嘴,便算是笑过了。
只在回想起刚刚他肃容回礼,认认真真的模样,才不由唇角轻扬,偷偷一乐:
他对二姐姐都没这般认真答礼的,分明就把我当做大人一般了。
待回过了贾母的问话,又吃了些茶果,已快午时了。
贾母歪在榻上,笑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