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丫头这般作态，分明是黄金无疑了，这么大的金桶，便是空心的，也得有三五斤罢？
可看兄弟形容举止，并非奢侈浮华之人，如此思之，这...竟是长公主殿下所赐？
这又是何等恩荣宠幸...
若他能开口相助，选为公主入学陪侍...该是不难。”
宝钗心头微澜，面上笑意清浅，与众女一般佯作未觉，随意说着话儿便往外行去。
章忙拦了一拦，疑惑笑问：
“我正等着姊妹们相问，才好趁便炫耀一二，只是诸位姊妹何行之速呢？
莫非...竟是看透了我这点算计不成？”
众女先是发怔，等听了明白，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湘云撑不住，扶着宝钗笑弯了腰；黛玉笑岔了气，伏在探春肩头叫“暧呦”；惜春一面搂着黑炭，一面拉着迎春叫“揉一揉肠子”。
众女一时笑得花枝招展，心中哪还有半分芥蒂。
一众大丫鬟离得近，听得清，等想明白过来，也无一个不是弯腰屈背，譬如翠缕、莺儿这些活泼的，更是蹲在地上笑个不停。
章自己反而不笑，只一本正经道：
“姊妹们如此聪明灵慧，那我只能自卖自夸了。
这桶径五寸、高五寸，重十斤十两，乃殿下所赐，暂且由我代黑炭保管，等它再住不下时，这便是我的了。
如此，姊妹们可要让黑炭多吃多睡才是。”
众女听了绝倒，黛玉笑得眼泪出来，忍不住嗔道：
“...哥哥，你快别...说话了，我要笑不活了！”
章见她娇喘微微，脸蛋红红，也不敢再逗，笑着接过黑炭，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放入猫桶装好，仍递给了湘云：
“四妹妹力气小小，只能辛苦史妹妹了，只是待会回了屋，妹妹可要还给四妹妹的。”
惜春忙松开了迎春，上前拉着湘云的衣摆，嫩脸红红，梨涡浅浅，显是十分开心：
家中兄嫂从未这般在意自己，而西府兄姐虽是和善，却也不曾特意关心。
唯独新来的哥哥，竟将自己排在了诸位姐姐前头，还不让云姐姐欺负我，可真好呢。
从今儿起先和四妹妹同住一个月，到时候猫儿也该大了，且看哥哥再让哪位姐姐去养，我再搬了过去就是，如此，黑炭就全是我养大的了！
湘云心中早有主意，当下眉眼盈盈，满口应了不提。
等六女稍复气息，章一路送出院门，正要回去换衣，却见三道身影几乎同时回眸：
“哥哥/兄弟...”
宝钗左右望望，不由微微一愣，掩帕而笑：
“家母感念兄弟今儿援手之恩，正要等安顿之后设宴相酬，还请兄弟拨冗莅临。”
薛姨妈？没想到她对我强取香菱，非但不羞不恼，反有这种胸襟。
果然是成熟的薛家大夫人啊！
章微生敬意，肃容应了。
宝钗温婉一笑，旋即颔首示意，转身去了。
黛玉、探春相视一眼，还是探春先盈步上前，悄悄瞥了眼章官靴，而后抬眸笑问：
“哥哥，我近来刚学会做鞋了，原要给宝哥哥做一双练手的，我也做一双你穿，如何呢？”
三妹妹虽未提一个谢字，却分明满是少女心意，让人不好推却啊。
章望着那双顾盼神飞的俊美明眸，只好笑道：
“我自是满心愿意的，不过却要约法三章才好。”
探春明眸莹莹，脆声笑道：“哥哥请说。”
“我的鞋并不着急，妹妹纵然做个一年半载，我也尽可等得。
故而，妹妹一不许熬夜；二不好耽误读书、练字；三则一应绫罗材料，皆由我出。”
探春修眉悄蹙，微微摇头：
“哥哥，一和二我都可应了，只是这三...
我若应了，哥哥反不如外头去买呢，倒比我做得要好许多。”
章温声笑道：“妹妹的心意便抵千金，外头的俗物如何好比？
我也知妹妹不缺这几两银子使费，但我既得了便宜，又怎好卖乖，没得让宝兄弟他们嫉妒呢。”
这个哥哥...偏他对妹妹们都这么好！
黛玉星眸忽闪，樱唇紧抿。
哥哥这般夸人，我...我倒也没那么好的...
探春杏腮飞红，垂首细语：“宝哥哥不会的...”
话到半截，她突然明悟过来，宝哥哥自是不会，可哥哥分明还加了个“他们”。
“他们”却未必不会呢。
譬如，环弟，或许还有姨娘...
探春心中暖热又酸涩，暗暗叹息一声，也不再坚持，只柔声应下。
等青岚取来鞋样子，她又和黛玉打过招呼，便领着待书先走了。
黛玉眉蹙春山，目横秋水，乜了一眼章，悄悄鼓了鼓腮，也要举步而去。
紫鹃朝章歉意一笑，又和青岚、晴雯、红玉微微示意，连忙转身跟上。
第119章 黛玉心意 如此情情
“紫鹃姐姐留步。”
黛玉顿了一顿，才听清竟不是唤的自己，一时心头微恼，裙袂一动便行出了几步远。
章瞧得分明，忙朝止步回身的紫鹃笑道：
“今儿怎么没见着雪雁？莫非是林妹妹拘着她不让来吗？”
紫鹃瞧着自家姑娘停下了脚步，才掩口笑回：
“二爷这可是错怪我家姑娘了，姑娘来之前特意问了雪雁，她原也是想来的，只是小时候顽皮被猫儿挠过一次，故不敢来呢。”
章也不过随口寻个由头，当下便道：
“既如此，还要请姐姐将她那份一并带回。
青岚，你带着紫鹃姐姐去取罢，晴雯，你去包上几份果子，红玉，你再捡两吊新钱，给林姑娘平日里放赏用。”
紫鹃虽笑不应，只向黛玉问道：“姑娘？”
黛玉听到这儿，已知章意思，也不回身，只咬着唇儿轻轻点了点头。
紫鹃见那红白绒帽一动，便知自家姑娘心意，当下谢过章，便和青岚、晴雯、红玉拉着手儿，抿笑进了院去。
章南北望了望，又东西瞧了瞧，见无半个闲人，唯有披着一领杏红缎面白绒镶边风毛斗篷的少女不远不近地背身而立。
可谓肩窄腰纤，娉婷窈窕。
等他下阶上前，转到少女面前，一低头便瞧见小妮子正蛾眉敛黛，星眸含颦，见他到了跟前，只盈盈抬目瞥他一眼，便鸦睫轻垂，咬唇不言。
当真静态生妍，面薄堪怜。
章心头早化，矮身笑问：“妹妹方才似有话要说？”
黛玉望着那近在咫尺的俊朗笑脸，只将星眸一转，清声回道：“我现在无话了。”
章气息一滞，笑意不改：“那我正有些话要跟你说，巷中风大，妹妹移步可好？”
黛玉琼鼻微皱，美目乜斜，哼哼道：
“老祖宗还在等着呢，再者，我可不会做鞋的，也没有那值千金的心意，更没有...”
章猜她要提到薛姨妈，恐她又念起娘亲，忙笑着打断道：
“妹妹那日初至府上，尚且人生地疏，便愿借银与我，此等心意又何止千金，我又岂会不知呢？”
黛玉悄抿唇角，微偏螓首，藏住了眼中点点笑意，方才轻声道：
“你...原都记着吗？可你那日也没要呀。”
章佯作悔态，打望一圈周围，方才低声道：
“那日我虽没要，但妹妹既然财已露白，我可不得时刻惦记着？不过，你可不好再与旁人说了，免得被旁人先借了去。”
这哥哥分明是怕我被人骗了钱财去，却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哄...哼，我可不小了！
除了你和老太太，便连紫鹃也还不知道我那小箱子里都是银票呢。
黛玉星眸微嗔，悄悄瞪了眼一本正经的章，自己却先掩口而笑：“我知道啦。”
章这才微微松气，趁便问道：
“老祖宗那也不急着一时半会的，再者你也还要等紫鹃姐姐出来不是？门后避风，不如我们入内说说话？”
“那好罢，就一会哦，可不好让老祖宗久等的。”
黛玉眸光莹莹，轻轻点头，小手紧了紧斗篷，又跟章回了院中。
等到院门一阖，果然风声骤弱，可却半晌无人说话。
章看着一步远处，少女侧身垂首，一双细腻瓷白的小手偷偷管弄衣带的可爱模样，只觉看之不够，但见她脸蛋晕红悄漾，裙袂微微摇曳，似要抬步欲走，忙笑着将早间码头之事说了。
黛玉原就想问这事，刻下听了原委，便也去了好奇，却又替宝钗担忧起来，不由暗忖道：
宝姐姐虽比我们大许多，但肯定也很害怕呢，回来我就约了姐姐妹妹们去安慰她罢，只是初次登门，该是不好空手的。
思及此处，她便盈盈抬眸，糯声柔柔：
“哥哥，你能帮我也备一份礼物给家中亲长和兄弟姊妹们吗？不必太俭也不必太奢，就像你的团扇那般就好啦。
爹爹给我那些银票，我在家中原也用不太上，越性放你这儿收着，我倒还安心。
你若短了银两，自己取些就好，我若要买什么，便来寻你，你看可好呢？”
果然是至情至性的“情情”，一旦接纳了旁人的善意，便全以一颗热心相回，如此黛玉，谁能不爱呢？
章听得心弦一颤，心中又酥又麻，迎上了那潋滟眸光，郑重应道：
“妹妹如此信任，我自不会辜负。”
黛玉见他不作推辞，心中反觉欣喜，不觉抿唇而笑，又悄悄生出些得意来：
“爹爹给我的银票足有五千两呢，唔，该不比那个金桶稍差了...”
章见她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倒比自己还显得开心些，不由好奇去问。
黛玉乜眼轻嗔，小脸红扑扑的，却只摇头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