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猫儿房三字，字体...颇具童真趣味，右下角还落有一方歪斜的印鉴。
章偏过头，瞳孔微张，分辨了清楚，正是“长公主之宝”。
暖轿稳稳落地，吉祥打起轿帘，红香小靴轻轻踏出。
隋珠公主一眼就瞧见章的动作，莹白的脸颊微不可察红了半分，心头悄悄生恼：
“却是忘了这节，早知道有外人来看，当初就该让如意馆的女官写好，我再临摹用印的。”
宫内后妃的字画墨宝多是这般来的，只有母后从不如此作为。
她轻咳一声，抚着猫儿，越过迎出院外、伏地跪迎的长随（六品）并三五个火者（无品），就要往里行去。
只是怀中的玉狮似乎嗅到了什么，陡然不安起来，温顺的毛发炸开，修剪光滑的小爪子死命扒拉着她的袄面，脑袋搭上肩头，软咩咩地朝后面叫着。
叫声可怜巴巴，让人心头早化。
隋珠公主安抚半晌无果，瞥了眼侍立身侧，一脸无辜的章，鼓了鼓脸颊，哼哼道：“章。”
“下臣在。”
“你来抱它。”
第57章 相猫 聘猫（加到了5k2）
一只雪团被递到了面前。
眼似琥珀，毛发如绸，形容高贵，却又神态胆怯。
见着他之后，鸳鸯瞳儿蓦然一亮，粉嫩的双耳直直竖起，茸茸的爪子不断往前够着，态度竟格外亲昵。
章也不知其中缘由，或许是有的人儿天生受动物青睐罢。
不过他心中已是千肯万肯，正待伸手接过。
余光中一道高挑人影急急越他而去，一阵香风拂过，金红裙袂高扬，微露绣鞋纤纤，上刺一朵小小金花。
吉祥半蹲着身子，从隋珠公主怀里接过玉狮，面上却皱成一团，眸中水光忽闪，直看得隋珠公主娇颜微赧，偏过头去，低声道：
“暧呀，本殿...我少见外臣，一时忘啦，多亏你了，晚上我给你留着最喜欢吃的如意卷！”
吉祥双眸骤亮，螓首连点，唇角微弯，又偷偷瞥了眼已经自觉离远的章，才悄声道：“殿下可不能让如意姐姐知道了。”
隋珠公主嗯嗯应了，便腰肢一扭，脚步轻盈地钻进了院中，只留下一句：
“章，快些进来挑只猫儿。”
吉祥忙要跟上，怀中玉狮又要闹腾，只好抿唇跺脚，转身迈出两步到了章面前，拎起玉狮脖颈便往章怀里一塞：“给！”
双臂蓦然一沉，怀中便如多出个汤婆子，温热一片。
章微微一掂，便稳稳抱住，触感丝滑绵柔，习惯性地埋首轻轻一吸，便有淡淡奶香扑鼻，还有一缕难以忽视的沁脾幽香。
他动作一僵，余光中吉祥似乎愣在了原地，忙将在怀中乱嗅、甚至还想舔脸的玉狮撸出喵叫，抬首笑道：“还请答应先行。”
数息未得回应，他只好再稍稍抬眉，第一次将面前宫女瞧了个仔细。
个头与他仿佛，身姿窈窕，容颜婉丽，青丝结髻，银钗轻簪，耳畔垂珠，别无首饰。
从面相和发式来看，已到及笄之龄。
穿着紫色团领窄袖上袄，遍刺折枝金线小葵花，下身一条织金珠珞带红长裙，赤缘曳地，金莲悄藏。
刻下宫绦掩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盛满了惊讶、疑惑。
但见着章面色如常、言语自若，吉祥才稍稍放心，又回忆起殿下时常也有这般动作，便知是自己多疑了。
目光在那修眉凤目上略一停留，两颊不由微热。
十二岁之前未出闺门，少见外男，十二岁入宫后被选在殿下身旁，也只见过几位亲王之子，还从未在宫中见过这般少年。
只是相貌、言谈都是老成，却才十岁年纪，比自己小了六...小一些呢。
不过...娘娘说等殿下及笄，出府别居，就会放我们出宫...
吉祥心跳微微加快，只觉一股热意挥之不去，当下不敢再想，忙右手宫绦一甩，掐着蛮腰，左手连点，高声道：
“你...你...你随我进去侍奉殿下，其余人等候在外面。
“是，答应。”
宫女内侍恭声应下，依言而行。
吉祥满意颔首，顿了一顿，微微偏头，只将半张俏脸对着章，轻声道：
“章总旗可得紧着些哄好玉狮，不好让殿下久候的，殿下还有课业未完，若让娘娘知道了...”
而后明眸一瞥，腰肢轻旋，红裙悄绽，碎步急趋，领着十来个宫女涌进了猫儿院里。
娘娘？该不会是皇后娘娘罢？！
章先是一愣，而后心中骤紧，他深知一个母亲晓得了自家宝贝被别家顽童勾去顽耍后、不做作业后，那种恼火愠怒。
更别说是独掌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他忙轻抚玉狮，一边迈步跟上，一边紧盯着玉狮反应。
许是因为他身量更高、体型更大，许是他前世磨砺出的撸猫技艺更加高超，玉狮只喵喵两声，便仰着脑袋，惬意地眯起了眸子，任由他抱进了猫儿院。
一入院中，一股复杂无比的味道便直冲天灵。
有香味、腥味、臭味，夹杂着木头、巧克力、豆腐之类的古怪味道。
等章憋气望去，便见到一处三合院落，正北是人居之所，东西两厢全都改造成了猫舍。
窗棂全是外间寻常富户难得一见的玻璃质地，屋内品种不一、数量不同的各色猫儿都清晰可见。
见有生人进来，有弓背的、有瞪眼的、有炸毛的，一时喵声一片。
隋珠公主正以帕掩鼻，雀跃地在各间猫舍前钻来钻去，不时垫脚往里面张望着，或是与胆大的猫儿四目相对，或是把里面的猫儿吓得一哄而散，便带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近侍宫女们早在每间猫舍门口站定，吉祥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微伸，莲步款款，紧跟其后。
章刚一进来，吉祥便追上隋珠公主低语几句。
一张明媚小脸便转了过来，其上眉眼弯弯，笑意盎然。
等见到玉狮安静、惬意的模样，隋珠公主银牙暗咬，打定主意今晚把玉狮的羊奶全给玉虎吃掉，不过转瞬又抛诸脑后，笑着招手：
“章快来挑一只罢。”
章也想速战速决，当即奉命跟上，抱着玉狮落后三步，看着隋珠公主如数家珍般的介绍着各色猫儿：
“这是三花...”
“这是狸花...”
“这是玳瑁...”
“这是四耳简州猫...”
......
其中大部分都是本土品种，也有波斯猫之类的异域血脉。
姿态不一，花色不同，俱都油光水滑，品相极佳。
等逛完一圈，章一时大开眼界，这可比猫咖里的猫儿强多了。
只是惯会撸猫，不善挑猫，如果只有一只，他抱了就走，但这许多选择，他反而一时踟蹰。
正犹豫间就听到一声轻咳。
待闻声望去，便见吉祥掩口而笑，美眸横斜。
目光落处，隋珠公主正负手挺胸，俏脸轻扬，就差写上“快来问我”了。
章心头一笑，朝着吉祥微微示意，旋即恭声道：
“贡猫品类繁多，下臣却难以抉择，还请殿下教我。”
隋珠公主心下得意，矜持颔首，小手一招。
猫儿房的主管宦官，青袍的六品长随立刻小跑上来，目光在章腰间牙牌逗留一瞬，笑道：
“不知这位总旗对猫儿有何要求？是捕鼠还是把玩？是要伶俐些的，还是呆憨些的？”
还以为是隋珠公主亲自点拨来着...
章愣了一愣，却瞥见隋珠公主耳垂悄然生晕，便知她大约也只能分清猫的品种，比自己稍强但也有限，赶紧挪开目光，思索着回道：
“敢问中官，可有性格温顺的，唔，最好再健康长寿一些。”
总要能陪着小妮子长大才好，不然来一出黛玉葬猫，只怕比葬花更伤神思，反失了本意。
“这...”
青袍宦官捋了捋斑白的鬓发，瞅了瞅隋珠公主轻盈远去的背影，一时拿不定主意：
若是殿下想要，自然由殿下先选，可若是这总旗想要，就不好误了贵妃娘娘的。
章见了便知究竟，想来是能挑出他合意的猫儿，只是他资格不够罢了，当下也不强求，便笑道：
“中官帮着挑一只身体康健的即可。”
好个刁滑的老东西！殿下当面，还敢如此？！
吉祥瞥见，脑中闪过如意姐姐平日里的作派，咬了咬下唇，秀颌微扬，眸绽冷光，轻哼一声道：
“田中官或许不知，这猫儿本是魏公公许给章总旗的。”
田姓宦官动作一僵，忙颤声道：“是...敢问是...哪位魏公公？”
吉祥说完一句，便有些畏缩，见到这幕又有了底气，冷声道：“自然是皇上面前的魏公公！”
田宦官暧呦一声，连声道：
“有，自然是有的！养猫至十二年为上寿，八年为中寿，四年为下寿，一二年者为夭，只是这寿由天定，纵是相猫高人也无十足把握。”
见着章眉头微蹙，他又忙道：
“不过宫中有《猫经》传世：猫常于春秋交，多产于夏秋，其中盛夏最劣，不耐寒，秋者稍好，初夏者为善，但腊月产者为最佳。
而猫又以单胎为贵，故而腊月产的单胎猫十之有九都为上寿，二十年的也曾出过。
正巧年前也产了几窝，总旗若瞧中了只管领走便是。”
竟还有如此说道？这般信誓旦旦，该不会作假罢。
二十年固然是喜事，但十二年也是够了。
章拿定主意，本想感谢吉祥一番，但她在听到“交”字时便红透了脸颊，跺脚跑了。
刻下也只好从善如流，先跟着田中官去逛了几处猫舍，在他的指点下才从一众奶猫中分辨出了十余只腊月单胎猫。
除了体积稍小，外貌几与别的小猫无异，等到长成就更难分辨了。
章瞧了半晌，随手一指其中那只普普通通的黑毛黄斑小猫，笑道：“就它罢，有劳中官了。”
既然已挑到了长寿猫，就不好再跟宫中贵人争抢那几只或是通体纯色、或者乌云盖雪、或者雪里拖枪，品相极佳的猫儿了。
不然纵使有魏承恩背书，也难免惹上无谓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