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官揉着下巴，神色莫名地瞧他一眼，也不知这人是懂还是不懂。
猫色确实以纯为上，其中母猫纯黄最佳，谓之金丝；公猫纯黑为上，谓之乌龙；纯白两者皆宜。
这虽是只黑中掺黄的公猫，但头圆耳薄，须硬鼻直，腰短尾长，高后脚，藏油爪；尤其猫口有九坎，为猫中之最。
《猫经》所载“相猫十二要”，十中八九，可谓难得。
再者那毛色...虽有黄斑却连成一线、中分猫躯，等到毛色长成，黑毛掩金，金线寻常时候不露分毫，只在星月清光之下得见，便该是《猫经》中有名有姓的“月影乌瞳金丝虎”了。
若能献予贵人，几百两的赏赐总是跑不了。
但...魏公公的面子，却又不是这几百两能比的。
田中官咬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挤出些笑意道：
“这只猫儿腊月初一生辰，至今已满半百之日，倒是可以离窝了。”
说着就要唤来手下火者开锁取猫，至于聘猫之礼，既然殿下当面，越性一起作罢。
章望着窗后那黑乎乎的小小一团，托了托怀中一无所知的玉狮，心下期待起来。
却突然听到一声娇音：“慢着！”
隋珠公主小靴轻踏，踱步过来，先垫起脚尖瞧了瞧章选的那只，见远不如自己的玉狮玉虎可爱，方才满意颔首：
“是个有分寸的，知道不能越过了本殿去！”
不等章赔笑，她转过身来，板起小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章，沉声问道：
“章，你可备了聘猫之礼？”
章单手托起玉狮，左手一翻，递给吉祥一张银票，恭声道：
“殿下容禀，刻下身无长物，不知这些可是够了。”
一百两？！我可得攒上两三年的俸禄呢！
吉祥清眸圆睁，掩口悄呼。
隋珠公主却瞧都不瞧，眸中得意闪过，小脸面沉如水，摇头晃脑道：
“俗，实在太俗！”
章啊了一声，愣在原地。
隋珠公主瞥他一眼，哼了一声：“朽木，真真朽木！”
而后环视一周，抬手一指，让吉祥折来一根光滑树枝，放在小手里轻拍两下，严肃道：
“古人取猫，相猫之后，须得定期，并亲书纳猫契一封，再向原主人下聘，才可取猫归家。”
章挠了挠头，看了看低头不言的田宦官，再瞧了瞧眼波流转的吉祥，最后落在了俏面生威、粉唇藏笑的隋珠公主身上，心下明白过来，面上郑重问道：
“殿下，这猫儿房之主人...”
隋珠公主唇角轻勾，旋即肃声道：“正是本殿！”
章连忙拱手，抱着玉狮一揖：“下臣失敬，敢问殿下这聘礼...”
还是外臣有眼力见！父皇那些妃子从不肯向自己聘猫，哼，下次再不给她们猫了！
隋珠公主愈发满意，挥了两下树枝，笑道：
“孺子可教也！尔回去翻看黄历，选定吉期，再画一张纳猫契给本殿，至于聘礼，盐茶都可。
唔，再加条小鱼干给猫妈妈。”
【缘+124】
竟如此烦琐？这哪里是取猫，分明是娶猫了！
章一时头大，但看在【缘】的份上仍满口应了：只待择期之后便送聘礼入宫，取猫归家。
隋珠公主这才满意点头，扔了树枝，拍拍小手，盈步生风，兴尽而去。
吉祥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银票，递了回来：“章总旗，给。”
章哪里肯收，只道：
“殿下今日劳动贵体陪我相猫，却不敢以俗物为酬，只好铭记于心。
此物权作诸位姐姐茶水之费，聊表谢意，还请吉祥姐姐代为分配。”
吉祥闻言抬眉，眸光盈盈，似喜似嗔：“章总旗可真老成呢。”
【缘+14】
明说老成，怕是实指功利。
章咂摸出一些味道，讪讪而笑。
吉祥细心折好银票，收进荷包悬回腰间，见章目光疑惑，不由面色微红，嗫嚅道：
“我还有些散碎银两，回来拿去打发了她们，定不会贪你了的银子。”
章便笑：“吉祥姐姐人品贵重，我哪里放心不下，再者单姐姐今日言语提点，便不止这些了。姐姐且去罢，我稍候跟上。”
他果然瞧出来了...却不知有没有看出我...
吉祥轻咬薄唇，眸光忽闪，定定望他两眼，心中忽喜忽羞，一提裙摆，旋身跟上了隋珠公主。
宫女院中列队，也依次跟了上去，偶有美目盈盈，轻瞥章一眼。
面板金字闪动：
【缘+1缕】
【缘+4缕】
【缘+3缕】
这100两倒花得挺值。
左右不是自己的钱，章乐得大方。
瞧着宫女出了院落，田中官磨磨蹭蹭就要追出去送行，心里已是会意，又抽出一张银票，轻笑一声递了过去：
“今日有劳田中官指点，我相中的那只猫儿还望中官好生照料。”
田中官本以为这位锦衣新贵，既有殿下看重，又有魏公公人情，必瞧不上自个，心里正腹诽不已，不免有些阴暗幽思。
此时见了银票，又看清数额，登时喜出望外，接了过来，连连应承：
“章总旗尽管放心，咱家做老了这些，断不会出错，等你来取时，必然壮得跟小虎一般！”
章笑着谢了，托了托怀中有些不耐的玉狮，幽幽道了一句：
“若我这猫儿已有贵人选了，还望田中官不吝相告；若是没人选，就莫要再让贵人看到，以免伤了魏公公的颜面。
田中官以为呢？”
田中官悚然一惊，避开那灼灼目光，讪笑道：
“章总旗所言极是，咱家这就将它和母猫一起搬到里间去，顺便也下了《猫册》，免得贵人动问。”
《猫册》？
这老东西果然藏了一手，若是没给这100两，只怕等到聘日，这猫儿已去了东西六宫了。
章又看了眼忙着在母猫怀里踩奶的小家伙，提起玉狮的爪子朝它挥舞两下，顿时激得它龇牙咧嘴，毛发炸起，心头一乐：倒是个警醒的小家伙。
抱起怀里幽怨胆怯的玉狮，疾行几步，才追上卤簿，见了轿中的隋珠公主，玉狮便借势一蹬，跳进了轿厢，在隋珠公主身上嗅个不停，逗得她咯咯直笑，却直把屁股对着章。
猫儿果然记仇！
章摇头失笑，跟着卤簿走过西长房，越过又伏了一地的黄门，行到顺贞门前。
到这里隋珠公主就要南行去坤宁宫，他却要再走过东长房，然后穿过大明宫与东六宫之间的长街，才能到达箭亭。
正要开口请隋珠公主派人送上一程，就听到隋珠公主在轿中幽幽道：“大胆章，可知收买内侍，该当何罪？”
半下午的阳光透过轿窗洒落，轿帘微微晃荡，半张俏脸忽明忽暗，竟透出几分深沉难测。
好像是在模仿道正帝？
章老实摇头：“回殿下，下臣不知。”
“你...”
隋珠公主语气一滞，瞥向了吉祥，吉祥却早捂着荷包，将脑袋摇得飞起。
第58章 画饼 发落（等下还有2k）
隋珠公主怒搓一把玉狮，伸出莹白小手，杏眸圆睁，定定瞧着章，却紧抿小嘴，并不说话。
许是从未做过这种事儿，一时双颊微烫，桃腮生晕。
章愣了一愣，忙偏开视线，犹豫着在袖袋里夹出最后一张银票，低声道：
“下臣本不敢以俗物亵渎殿下，故而...”
隋珠公主明眸转盼，在他脸上顿了一顿，见毫无不舍之意，又想起他方才所言“铭记于心”之语，心里已是受用。
却回忆着父皇、母后的样子，学作佯怒之态，轻哼道:
“若让母后知道你给吉祥她们送礼，定要缴了你的牙牌，再不准你进宫的。”
章闻言一惊，暗呼失策，只考虑了隋珠公主的性情，却忘了后宫之主的想法，又见隋珠公主模样，只好恭声道：“还请殿下救我。”
这便是父皇所说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了”罢？
隋珠公主暗自得意，不觉柳眉弯弯，眼角含笑，小手一挥，脆声道：
“等母后问起，本殿只说是送我的。我再赏赐吉祥她们，这才是正理。须记着，切不可越过了本殿去！”
再者吉祥她们都有茶水费，自己...误了课业却只有一句“铭记于心”。
她自然知道后者更重，但到底不太乐意。
说到最后，娇声脆语中已是颇具威严，带着小小的敲打与告诫。
可能章面上恭敬、心中随意的态度在相处中不自觉流露了出来，与素日所见内宦、宫女的恭顺谄媚大相径庭，她虽觉新奇有趣，但又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不满。
这该就是皇室教育之下试图掌控一切的本能与天真活泼的少女心性之间的微妙冲突了。
章虽无法辨明其中幽微之处，但也明悟了她的意图，心下一凛，暗叹一声皇室威严，当下垂首作揖，执礼更恭：
“下臣谨受教，必不敢再犯。”
隋珠公主见了，却并不如她所想那般欣喜，不觉心下怏怏，轻抿薄唇，蹙眉思索片刻，突然展颜道：
“章总旗务必好生努力，等本殿出府，你若能有正四品...唔，正五品罢，本殿就奏明父皇，拔擢你为长公主府护卫司指挥使。”
顿了一顿，她又道：“是正三品哦。”
尾音婉转上扬，带着难明的诱惑。
正三品？还是正五品直升正三品？！
六部侍郎也不过正三，却已是部堂副职、总督候选，纵然武不如文，但品级却不作假。
猝不及防间，一张香喷喷、软乎乎的大饼就甩到了脸上，直把章砸得晕晕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