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好像也没换,那没事了。
他心下一乐,再不犹豫,笑着一揖到地:“小弟见过凤姐姐。”
所幸凤姐不知他刚刚脑中闪动的奇怪念头,又见他执礼甚恭,改口果决,心中很是满意,眼波流转间给丽容微暗的尤氏递过嫣然一瞥,而后碎步盈盈靠上前来,口中轻笑道:
“弟弟快起来罢。”
一双瓷白嫩手轻轻托在了薄袄外侧,两臂翠袖滑落,可见腕白肤红。
纤纤玉指微弯,玫红指甲撩人,触感柔软,力道颇沉。
“谨遵凤姐姐之命。”
章从善如流,顺势起身,又转对尤氏笑道:
“多谢珍大嫂嫂爱重,只是家中姊妹兄弟都未改口,也不好由我来开这个先河的。”
尤氏早已敛去郁色,刻下玉容光艳,尽显大气温婉,掩口含笑,宛若春风拂面:
“哥儿且不必在意,我和你凤姐姐向来玩笑惯的。
再者,哥儿即便不改这个口,我和你珍大哥哥难道就会小气了不成?”
虽是如此说来,她心里到底有些怅然若失,若能认下这样一个弟弟,娘家便也不算无人了。
见章点头应下,她还是难掩心中好奇,又见贾母珍而重之的态度,便不去问信,只笑着道:
“可是大妹妹在宫中得了升任?竟让老太太和太太这般开颜?”
王夫人折好信笺,见贾母乐呵呵地点头,便也笑回道:
“珍哥儿媳妇猜得不错,大丫头今日得了皇后懿旨,连晋两品,如今已是正七品的掌书了。”
连晋两品?从正九品到了正七品?!
众人惊叹连连,连忙道喜不绝。
王夫人自是十分高兴,心中喜悦几乎盈满,一时无以抒发,当即打发人去西边唤宝玉等人出来,又唤过凤姐问道:
“凤丫头,我记得公中每年有份余钱,以供周转所用,却不知今年的是多少?可够府中上下发出一份赏钱?”
屋内丫鬟,上至鸳鸯、琥珀等月钱一两的一等大丫鬟,下到捧着拂尘漱盂、尚未留头,月钱五百的小丫鬟,个个双眸晶晶,喜形于色。
凤姐却不由喜色稍滞,方才娇声笑道:
“去年家里进益不错,这笔钱今年有个一千两,论理该是够的,只是不知太太要发多少的赏钱呢?”
王夫人是管过家的,也瞧出了凤姐的为难,但只以为那笔钱被挪用了一二,毕竟还在正月里,大头该是还在的。
她略一盘算,当下便道:“就按端午、中秋的节例,一人发上一个月的月钱便是。”
哥儿、黛玉今年都从老太太那里出,主子们加两个姨娘,拢共还是111两,下人们依旧在580两上下,那就得先备足了700两才好。
凤姐心头一动,便得出一个数字,面上言笑自若,恭声应了:
“太太只管放心,这两日便发下赏去,定让合府上下人等都与大姐姐同乐。”
“如此就好。”
王夫人只微微颔首,便不在意,又落座回去,拉着刚出来的宝玉说起了话。
凤姐顿在原地,手中团扇慢摇,心底却在暗暗叫苦:
“公中这笔银子虽早就支了出来,正放在外面吃着利息,但原也没什么妨碍,要用的时候也能支应得过来。
可好巧不巧,今儿才拿了三千两给蓉儿,让他寻个利钱高的主顾放出去。
手头虽留了一二百两预备着,可谁成想突然要大放赏钱,这下别处的利钱也还没收回来,却要去哪儿凑够这700两呢?
莫非要去当东西不成?我那几个金项圈当出去也不知够不够?
可要是被人知道了...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呢,没的丢光了脸面。
不行,还得拦下蓉儿才是!”
她轻抿薄唇,盈盈抬目,唤过杏脸含笑、眼底藏焦的平儿,附耳细语了几句,最后叮嘱道:
“叫来旺儿去问他,高低...得要回800两来。”
等平儿挑起帘栊,急步去了,凤姐这才微微放心:
“这才大半日工夫,蓉儿今日又在家中宴饮,该是还没放出去的。
如此也不会损了信誉,误了我以后的生意。”
等她一扭头,却见到章和林丫头,还有家里三个丫头凑在一块说着小话,正逗得四人都掩口而笑,顿时怨气盈眸,暗哼一声:
“要不是他当上了锦衣卫,我也不敢贪那重利钱;
要不是他带了信儿回来,这不年不节的也不会突然就要发赏钱。
这冤家,可真真坑死我了!
...这事要是过不去,林丫头的事也别想我帮忙了!”
第90章 黛玉 探春 误会
黛玉一手卷着书册,一手托着香腮,轻轻撑在宽大的扶手上,珠髻偏斜,星眸忽闪。
正与三春一起静静听着章讲述他在宫内与大姐姐相遇、相认的经过,又转致大姐姐对姊妹的关问。
但她与元春大姐姐素昧平生,关问自然也与己无关,心中虽有微喜,实则不太在意。
只不时偷瞧着章头上已完全束起、随插木簪的发髻,不由双颊微鼓,心头闷闷:
“他分明还未满十五呢,竟已经偷偷束发了,这下我的新发式却是再比不过他了。
不过有了官身便能提前束发吗?会不会违了礼仪招人闲议笑话呢?
再有...那木簪似乎有些简朴了,他是缺了银两吗?
哼,可他偏又不要我送...借他的。”
思及此处,她已不觉柳眉笼雾,两靥生愁,又听到章话中提到那位隋珠公主,似乎是个很好的人呢,只是...
“长公主殿下原也有只猫儿吗?”
酥糯婉转的声音幽幽传来,似能颤动人的心弦。
小妮子虽是糯音,可原也没这么酥啊,莫非是偷偷夹了?
等等...猫儿?!
“我说了猫儿吗?”
章凤目迷茫,满面惘然,看向了偏首托腮、明目灼星,正好奇发问的黛玉。
黛玉看着佯装无辜的哥哥,蛾眉悄悄蹙起,眸中的疑惑渐渐变成了嫌弃,琼鼻一皱,轻哼道:
“原不是哥哥说的吗?那许是妹妹听错了罢。”
声音清脆明爽,再无半点酥意。
说着她便放下胳膊,坐正身子,一垂眼帘,翻开了手中的宋词,将里面轻轻折起的一张张页角小心翻平,白嫩细腻的指腹疼惜地抚摸着折痕,心头一阵怏怏不乐:
“若不是为了找猫儿的诗词,一张花签原是够的,也就不必折书了。
我好心帮他翻书,他却故意瞒着公主的事儿,我都问了他还不说,只当我是傻姑娘不成,真真可恼!
只是...他为何要这般做呢?
莫不是皇家贵胄的故事落在了我这贫民丫头的耳朵里,便是轻贱冒犯了殿下不成?
也罢,只当我看错了他就是,日后再不相干!”
黛玉一时更加气苦,咬了唇儿一声不吭,眸中不觉雾气氤氲,微露点点晶莹泪光,却因低着头而无人察觉。
只有宝玉偷眼瞧见,顿时急得抓耳挠腮,却被贾母、王夫人拉着絮叨大姐姐的事儿,一时脱不开身。
章本以为黛玉会因为别人夸赞、亲近宝钗而吃醋,也会因为自己与隋珠公主的互动而不悦,才会多有回避,免得惹得小妮子闷闷不乐。
但他却是忘了,虽然在他眼里,小妮子人品形容并不逊色隋珠公主分毫,甚至尤有过之。
但小妮子再有傲骨、再是多愁,此时也不会将自己与帝室长女去互相比较,尤其是在她与隋珠公主素不相识的情况下。
反倒是他的刻意回避让黛玉心生愁恼,更生出了别的误会来,只以为章看轻了她去。
章刻下仍未想得明白这些,只以为是小妮子因为自己的隐瞒生气,或许更猜出了几分自己与隋珠公主颇为熟稔。
她又最是副剔透玲珑的水晶心肠,自然知道自己待她与别个兄弟姊妹不同,更加熟惯、亲密。
再则他瞧着黛玉待自己似也与旁人不同,若非是他错觉的话,她自然难免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也就是俗称的占有欲和吃醋了,一如原著中她对宝玉那般。
他一时虽是烦恼,却又窃喜,还夹着些微疑惑:
自己刚刚真的说漏嘴了吗?可自己明明很是注意了啊...
三春正在一齐窃窃私语,开心地谈论着元春的话题,多是探春、惜春在问,迎春在答,脸上俱都笑容洋溢。
一来大姐姐得了前途,老太太、太太十分高兴,她们也是与有荣焉;
二来太太要发赏,这下既能多买些喜欢的棋谱/字帖/画器,又能让下面的、丫鬟们少些咕唧,再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正说笑着,迎春便见到黛玉正垂首低落的孤寂模样,登时心生可怜。
因知章敬她,刻下也不羞怯,她轻轻抿起莹润唇瓣,只将那一双盈盈美目柔柔地盯着章。
章正在回想自己到底哪里说漏了嘴,也好有的放矢地道歉,却一时思之无果。
他抬眉之际便见到迎春温柔眉眼间暗藏着的小小嗔怪,似在催促他去哄转了林妹妹。
唔,大约有半分元春当面的压迫感了。
他稍稍欣慰,回以无奈一笑,就要起身去哄。
不过...若不能切中肯綮,只是胡乱认错一通,还是难以让小妮子开颜啊。
哥哥和林姐姐果然更亲近些,林姐姐可从未在我们姊妹和二哥哥面前使过性子呢。
探春轻摇玫瑰团扇,遮住了半张如玉脸庞,扇后修眉联娟,一双俊眼清亮,却是将章与黛玉之间的小小互动看得分明。
她愈发笃定了先前猜测,但也只以为是二人一齐初来府上的缘故,又难得见到向来从容的哥哥竟露出了束手模样,一时心中偷笑,反而更生几分亲近,当即低声唤道:
“哥哥,你过来,我来告诉你。”
章见探春眉眼弯弯,笑意盎然的模样,心头一动,上前几步,还未说话就被两根纤柔手指捏住了袖口,拽得他弯下了腰。
探春悄悄缩回手指,不由两腮微热,只将团扇一摇,隔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颊之畔,然后轻声细语道:
“先前我才问的,大姐姐升官的喜事儿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万一传扬出去可会累你受过。
你亲口所说,长公主殿下因为酬谢犬口救猫之功才让你和大姐姐相认,如此这喜信便由殿下背书,来路明正,并无妨碍。
这可不就是提到了猫儿吗?”
“原是此节吗?”
章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扶额苦笑:
“我竟丝毫未觉,多亏三妹妹点醒。
只是这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