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觉得浑身发抖。如果夜袭能够成功,尤其是若朱慈受伤,甚至直接阵亡,或者明军被迫移营后撤,这样的战果功绩必定足够震动朝野。
而一旦如此,济哈朗将战功归于其侄子的动机便显而易见了。
杨高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范文程,声音沙哑:
“国士,若真是如此,小的还有什么办法?是拼命搏功劳,还是……”
范文程缓缓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与悲凉:
“这种事,老夫无法替你做决定。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满人侵吞汉将战功,甚至等到局势明朗后才出手收拾残局,夺取最后的胜利,这样的例子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八旗兵惯用的作战方式,你心里要有数。”
这番话直击杨高的内心,他脑中回忆起那些往事:多少次八旗兵让汉军先冲锋陷阵,满军却在最后时刻出手抢功;多少次满汉将领表面合作,实则各怀鬼胎。
如今,他也不过是这个大棋盘上的一颗卒子。
营帐内沉默片刻,杨高双手紧握,手心已被冷汗浸湿,他低声说道:
“国士,小的明白了。今晚之战,小的会尽力而为,但也会谨慎保命。国士对小的提点,小的铭记在心。”
范文程点了点头,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能这样想,老夫便放心了。记住,凡事都留一线,莫要一时头脑发热,自断生路。”
寒风扑面而来,杨高忽然觉得,这风中似乎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济哈朗要用我当垫脚石,我便看看,到底是谁算计谁!”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坚定。
正如范文程所言,杨高若想保住自己的功劳,必须做到惊天动地的壮举譬如亲手斩杀朱慈、张煌言这些敌军主将,或者凭一己之力冲锋陷阵,击溃朱慈的中军大营,令整个战场为之震动。
否则,他即便立下功绩,也难逃被吞噬的命运,甚至不会激起半点涟漪,无人替他鸣不平。
杨高双眉紧锁,心头沉重,但他素来善于察言观色,立刻揣摩出几分端倪。
他躬身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愤懑:
“国士,您对小的恩同再造,全军上下都知道我杨高是国士您的门下。如今这济哈朗仗势欺人,不仅不给小的一条生路,更是分明不把国士您放在眼里啊!”
他的话暗藏试探与挑拨之意,显然是想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回旋余地。
范文程微微一叹,仿佛对这些争斗已经倦怠,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事已至此,老夫已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早就看淡了功名得失。倒是你,恐怕要委屈一时了。
击杀朱慈、张煌言这样的大将,谈何容易?便是伤其毫发,也近乎不可能。老夫怎忍心强求于你?”
这番话看似恳切,实际上却掷地有声。
范文程并未正面回应杨高的挑拨,但他的一言一语,都巧妙地引导杨高去主动承担更大的责任。
与此同时,他话语中对现实的无奈,更让杨高心生愧疚,仿佛自己稍有退缩便对不起国士的一片厚爱。
杨高听罢,心头震动。
他低下头拱手弯腰,肩膀微微颤抖,竟硬生生挤出两行泪来,语气激昂地说道:
“国士,小的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不能忍受这口气!
小的若不能在乱军之中取朱慈首级,夺下那五万两悬赏银,便不配做人!到那时,就看济哈朗叔侄俩是否敢吞下这泼天的功劳!”
而范文程见状,心中暗自思忖:时机已到。这名悍将已被自己的言语点燃,接下来只需一把火再添助燃之力,便可驱动其全力拼杀。
他微微颔首,沉声说道:
“不愧是我大清军中的第一猛将!有你在,老夫也安心多了。
实不相瞒,老夫原本便打算保你为辽南提督。想当初沈忠那等庸才尚且能继承公爵之位,何况是名高你?
只要你真能砍下朱慈的脑袋,辽南提督不过是你仕途的起步!”
“辽南提督!”杨高一听,心头猛然一震。
他原本以为范文程之所以绕这么多圈子,无非是为了离间他与济哈朗的关系,因此他一直表现出满腔忠诚。
然而范文程的这番话却如同投下一颗巨石,在他心中掀起巨浪。
辽南提督!这个官职意味着什么,杨高再清楚不过。
以他如今不过一等侍卫的身份,若真能成为提督,那便是一步登天!
而且辽南一带地广兵强,若能执掌此地军政大权,他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悔意:若范文程早些开诚布公,又何必兜兜转转,令他心生疑虑?不
过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范文程的用意正是因为这份“曲线救国”的手段,才让他对眼前的机会倍感珍惜。
范文程看出杨高内心的激荡,缓缓说道:
“老夫并非多此一举,而是希望你明白,这份重任非你莫属。
你若能成功,便能摆脱那些人的轻视与算计,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之上。若不能,也不过是拼死一搏罢了。”
杨高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运转,他的双手紧紧握拳,眼神里渐渐透出一抹坚毅。
他知道,自己此刻已无退路。若在突袭中能斩获奇功,他便能名震天下,彻底摆脱济哈朗的压制;若失败,亦不过是战死沙场。
“国士大恩,小的铭记于心。”杨高语气沉重地说道,目光中带着几分炽烈的光芒:
“这一战,小的必将拼尽全力,不负国士厚望!”
“有此雄心壮志,果然不负老夫的期待!倘若今晚你真能取下朱慈或张煌言的首级,明军定然溃不成军。
届时,老夫即使拼尽这条老命,也定要为你争得这辽南提督之位,不让济哈朗有半点机会侵吞你的功劳!”范文程语气坚定,目光如炬,显然对杨高寄予厚望。
“国士尽管放心!”杨高双手抱拳,语气铿锵:
“我杨高的名声,可从来不是虚名!今晚定叫那朱慈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他的眼中已燃起熊熊斗志,仿佛这场夜袭的胜负已然成竹在胸。
然而,事实上,在这番话之前,杨高还未真正下定拼死一搏的决心。
他心中有所顾虑:敌军虽困守孤城,但朱慈一方久经沙场,其部下更是悍勇难敌,这次行动无疑是刀尖上跳舞。
然而,范文程的一席话却如催化剂,让他瞬间看清其中深意。
范文程给出的承诺,实在是太诱人了,辽南提督之位,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功名?
杨高不是蠢人,他很清楚,这次夜袭不光关系到朱慈的生死,更是他个人仕途的转折点。
思忖至此,他的犹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厉的笑意。
范文程满意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老夫等你的捷报!记住,战场凶险万分,但也往往能成就真正的英雄。”
帐中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帐壁上。
夜风微凉,但杨高却感到胸腔中一股炙热的火焰燃烧起来,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坚定而有力。
范文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脸上的神情却逐渐变得复杂。
他轻声自语:
“杨高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战场如棋,你这一子,便是赌上了我最后的筹码……”
*
深夜,盖州城内。
夜幕沉沉,凉风夹杂着浓重的火药气息在城头掠过,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清军早已按范文程的计划完成了分兵部署,将领们率领麾下精锐,借助城外羊马墙的掩护,从城下的小门悄然潜出。
另一侧,陈有时与张忠亦整队出发,同样从隐秘的出口潜至城外。
他们的任务,是将明军主力的注意力引向两翼,为真正的主攻部队创造机会。
而在这场精心布置的局中,真正的主力,才刚刚开始行动。
济哈朗的侄子与杨高各自率领一支夜袭精锐部队,悄然从小门鱼贯而出。
他们的行军极为隐秘,浑然像是前两支部队的尾随增援,借此掩人耳目。
而事实上,他们才是今夜的刀锋,直指明军中军大营的命脉。
杨高紧跟在队伍中段,感受着夜风拂过脸庞,他的手掌不知不觉间已渗出冷汗。
他低声自语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今夜若能成功,便是我杨高崛起之日!”
济拜的队伍行至前方,他回头看了一眼杨高,面上带着几分傲慢与疏离。
这种目光让杨高心头暗恨,却不得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他深知,这次行动的功劳若有济拜在场,便势必被其占据大半。
但若要完全撇清关系,却又绝无可能。
此时此刻,杨高只能尽力隐忍,想要夺得功劳,不仅要在战场上拼尽全力,还需时刻提防济度的算计。
他暗暗攥紧了手中刀柄,心中暗道:
“既然范国士信任我,我绝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功劳,我一定要夺到手;命,也绝不能交代在这里!”
队伍静悄悄地行进着,唯有盔甲与武器的细微碰撞声不时传来。
范文程的布置环环相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唯恐因一点动静而惊动了敌军。
队伍前方的斥候频繁返回报信,称明军营地内依旧灯火通明,士兵巡逻井然有序。
显然,敌军并未发现清军的行动。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局势却让杨高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他不动声色地与身旁的副将低声交谈:
“明军虽困守孤城,然朱慈治军素以严谨闻名。此刻我军行动未被察觉,莫非其中有诈?”
副将面色微变,小声说道:
“大人多虑了吧?若明军早有防备,怎会毫无反应?”
杨高没有回应,但眉头却越皱越紧,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行动恐怕不会如此顺利。
想到这里,他悄然下令,让身边的亲兵随时做好应变准备。
他心里明白,范文程的计划固然周密,但一旦战局出现变数,他必须有自己的退路。
第328章 人性使然
半个月前的城下激战后,明军取得胜利,随即在距离盖州城南城墙四里处扎下营盘。
这一位置既能监视清军,又摆出咄咄逼人的挑衅姿态,无疑是在逼迫城内的清军主动出击。
清军方面,林城德与德尼两位将领,联合陈有时、张忠所率的东西两部兵马,不甘示弱。
他们仔细研究明军的部署后,决定兵分两路,从外围绕过明军的哨卡,试图悄然逼近营盘,为夜袭创造有利条件。
经过十几日的试探与袭扰,清军逐渐摸清了明军在营外的哨卡位置与更替规律。然而,即使如此,彻底避开这些警戒点依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双方都不是易与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