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担心,万一真的死了,那五十两银子.”
“狗日的,谁在说这些丧气话?”赵正东刚刚走进了,就听到了陈涛的声音,但他没有把对方拎出来,只是大声喝道:
“一个鞑子的人头还值十两银子呢,有本事就去赚这个赏钱,整天惦记着抚恤的五十两银子,算什么男子汉?
咱们练了那么久,不是去让鞑子杀的,是去杀鞑子的,要是真觉得亏了,这次多割几个鞑子的脑袋,回来娶两个媳妇,还怕生不出儿子?”
一时间,营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都转向了赵正东,只有胡老七还在自顾自地擦着手中的枪。
赵正东目光狠厉地扫了一圈,这些纤夫出身的士兵,大半都是单身汉,就算是战死了,他们也得不到抚恤,因此军心并不稳固。
甚至,就是准备要写的遗书,他们也因为不知道该留给谁,一个个的主动性都不高。
“行了,一个个别在这瞎想了,好好想一下自己的祖籍,还要祖上几辈的名字,晚上写遗书的时候要用到。若是谁真的那么点背,到时候收复了中原,朝廷会安排人,让你们落叶归根的。”
赵正东吩咐完,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众人,随即又道:
“另外,还有一个事情,明天张总教导官要来巡营,说是陛下有话要和咱们说,他代为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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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为何而战
第二日一早,集结的军号声刚刚吹响,天武左营的全体将士,便立刻从营房涌了出来。
陈涛一夜都没睡好,此时精神有些萎靡,他跟着古德富,随着许多同样带着黑眼圈的士兵组成的密集人流,很快到了校场上。
而后,他们就看到了张总教导官和林营官正在点将台边上,有说有笑,全然不见马上就要出征的紧张感。
“老张,你终于回来了?”林昌峰对张煌言十分热情,他非常佩服这个对普通士兵都没有架子,能文能武的举人。
张煌言见到林昌峰,也热情地点了点头,道:“天骑营一宣讲完,我就迫不及待要回来了。”
他并没有和此时的大部分读书人一样,瞧不上武夫,反而是林昌峰这种豪爽直率,不拘小节,但又非常懂得做事分寸的军官,非常合他的胃口,两人私下还一起喝过几次酒。
“就等着你回来了,陛下说得不错,这些新兵蛋子确实要好好振奋振奋精神了,军棍能让他们乖乖上战场,但却不能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而战的!”林昌峰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皱道。
他这几日也注意到了军中人心的变化,甚至就连那些担任军官的老兵,也有好几个表现出了畏惧的样子,这让他十分发愁。
“确实如此。”张煌言点了点头,目光坚定道:
“我就是回来替陛下传话的,将士们只有知道了他们为何而战,心里才不会没底,才能振奋精神,昂扬斗志!”
自从被朱慈调到了天武左营之后,他和林昌峰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为国效力的心愿也终于得到了实现,两人合作得十分融洽。
而看着蒸蒸日上,日新月异的大军,一想到这些兵马将会击败鞑子流寇,收复北方河山,他心中便十分激动,同时对这支强军的塑造者,他的伯乐,大明的陛下,也愈发佩服。
林昌峰听了,也点了点头,抬手指着那些正在列队的士兵们道:
“别说是这些新兵了,便是老.我手下的那些老兵,他们心里都没底,不打一场胜仗,这一个个心里都怕得很啊!”
张煌言听了,扭头看去,此时校场之上,正密密麻麻站着一排又一排的士兵,然后就和林昌峰一起,走到了校场的点将台上。
林昌峰站在点将台上,扭头给身后的两个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亲卫立马点头,然后一个敲响了战鼓,一个朝着面前正在休息的士兵们摇动了军旗。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原本安安静静站着的士兵们,迅速行动了起来,整齐的脚步声很快响起,一排排士兵踏步聚拢,瞬间就把站台围了起来,气势十分骇人。
不过,张煌言并不感到惊讶,这样的景象,他不是第一次见了,林昌峰麾下的兵,练得并不比他见过的任何军队差,这些都是他不断坚定信心的原因。
当然,他也知道,无论是林昌峰,还是常登贵,都不过是计划的执行者,他们确实十分优秀,但最关键的,还是在最高处统筹这一切的陛下。
在他看来,朱慈不仅是整治朝廷,驾驭百官的一把好手,练兵也无人能比,可谓“文治武功皆备”,必成一代明君。
“老张,他们都聚过来了,开始吧。”林昌峰指着站台附近的士兵们说道。
张煌言回过神来,环视了一圈,然后清了清嗓子,喊道:
“将士们,我是陛下亲命的总训导官张煌言,今日把大伙聚拢起来,是因为马上要出征了,陛下要本官代他给大伙说几句话。
不过,在这之前,陛下还要我替他先问大伙一个问题,看大伙能不能答得出来,答出来的重重有赏!”
台下的士兵们一听到陛下两个字,便都纷纷竖起了耳朵,听到重重有赏之后,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目光也全都聚拢到了张煌言的身上。
张煌言看到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心中一喜,他这五日已经在其他营伍已经宣讲过七次了,最终总结出了经验,只要一提到陛下,这些士兵都会无比热情,积极响应。
“陛下要我问大伙,有谁知道咱们为什么好好的江南不待着,要北上和鞑子干仗吗?”张煌言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吼了出来,以确保台下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一时间,站台周围的队列仍旧寂静无声,他们这半年来都挨打挨怕了,没有军官们的准许,都不敢说话。
而且,他们大多数人也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要问这些,打鞑子自然是为了保卫朝廷,报效皇恩啊,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不过,在重重有赏的诱惑下,仍旧有一些人东张西望,或是举起了手要回答,他们在军棍的教育之下,都变得十分有素质。
张煌言一看,前后有五个人举起了手,随即从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开始,指着对方道:“你,你来说一说,咱们为什么要和鞑子干仗?”
见台上的长官指着自己,原本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古德富,还是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他壮着胆子喊道:
“为为,为了报效朝廷,报答皇恩,没有陛下,就没有我们殿前军,没有天武左营,咱们这些兄弟,可能不少都已经死在运河边上了,就是能活着的,也还是饥一顿饱一顿,为了讨口饭吃,被人欺辱也得忍着
陛下给了我们吃喝,将来还要给我们建屋子住,给我们讨媳妇,给我们分地,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还都被我们遇到了,我当兵就是为了报效陛下恩情的。”
古德富想起以前在运河边上拉纤的时候受过的苦难和委屈,越说越激动,他原本就不怂,一时紧张过后,很快就不结巴了,甚至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而他的这一番发言,又何尝不是其他人的心声呢?
天武左营的这些士兵们,全都出身卑微,他们其实都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他们只知道皇帝陛下真的说到做到了,没有骗人,如今衣食无忧的生活,是他们以前从来不敢想的!
这些在运河上拉纤的人,曾经都是地里艰难刨食的农户,为了生存,也和别人争勇斗狠,但他们同样也是讲信讲义,最为勤劳朴素,最懂报恩的人。
张煌言看着底下那些似乎想起了以前经受过的苦难,一个个都已经红了眼眶的士兵们,心中又是一阵触动,他虽然已经见过好多次这样的情景了,但每一次都会被这种朴素的情感触动!
林昌峰站在点将台上,听完之后,心中不由得笑骂道:“狗娘养的,一个个比老子还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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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退无可退
张煌言听完,不断点头肯定和鼓励古德富,然后又一个接着一个点起了举手的另外四人,这四人的回答也几乎差不多,都是把朱慈当作了他们的救命恩人,要以死相报。
这些纤夫常年在运河边上干活,虽然比留在老家地里刨食的普通农户见过更多世面,但他们终究还是社会的最底层,那么多年来,几乎没有见过对他们友善的贵人。
那些官员胥吏,富商家丁,甚至是仆人,不是强征勒索,敲骨吸髓,就是把他们当成了会说人话的蛮力牲畜,哪里会有什么最基本的尊重?
而现在,当兵虽然训练很苦,规矩也多,但根本比不上以前拉纤辛苦,更不用说军营里面吃穿不愁,住的也比以前好得多,每个月还有月饷可以领,还不用再受人欺辱。
不仅如此,这里的军官也没有传闻中的克扣,更不敢奴役士兵。
一来,军饷根本就不是由他们来发的,二来,军法兵和教导官的存在,使得军官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就是,那些军法兵们的军棍,确实太狠了。
这半年来,每个新兵几乎都被打过十几次,此前每个月基本上还要因为训练不达标,要被扣了一到三钱的月饷。
在几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轮番诉苦中,天武左营全军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而刚刚集结时候,众人心中那种因为马上要出征的紧张畏惧情绪,也逐渐消散。
但张煌言可不会止步于此,这也不是朱慈想要的,他虽然要在将士们的心中塑造一个威武宽厚,至高无上的皇帝形象,可这并不足以支撑一支强军。
要知道,朱慈设立教导官,不是为了神话自己,而是要给这支军队塑造信念,让他们明白自己为何而战的信念,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很快,张煌言便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而后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冷着脸问道:
“诸位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宅心仁厚,是陛下的恩赐,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要这样?
而你们.又为什么从山东,从河南,从北直隶,从自己的家乡来到了运河边上,又背井离乡,来到江南,来到了应天府?”
此话一出,队列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少人原本有些萎靡的神情瞬间慢慢发生了转变,甚至变成了一脸愤怒,直接握紧了拳头。
如果不是各种天灾人祸,活不下去,甚至父母兄妹都死绝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
赵正东和原本家中有二十几亩地,还有两个兄弟的,但从八年前开始,地里就连续糟了旱,可朝廷征的税不仅没有减,反而还增加了好几倍。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去镇上的秀才家里借粮度灾,结果后面四年也都是大旱,借的债哪里还得上啊?利滚利之后,他只能用家中的二十几亩地去抵债。
而他的两个兄弟,一个被官府抓去服役的时候死了,一个因为淋了雨,染病熬了一段时间,最后也没救过来。
听到这里的时候,往事一幕幕涌上了赵正东的心头,他想到了死去了两个兄弟,想到了那日去画押借粮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镇上张秀才家中地窖的情景他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粮食,一堆一堆堆满了地窖
“是那些满嘴假仁假义的土豪士绅,是那些贪官污吏,都是他们逼的,逼得俺们背井离乡出来讨吃食,还要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辱。一石粮食,过了不到半年,就得还六石,天底下的粮食就是这样被他们骗去了.”
一向沉稳的赵正东大声咆哮道,肚子里的苦水一下子全都倒了出来,其他人也纷纷受到了感染,这些原本还是静静看着的士兵们,此时都纷纷举起了手,把那些曾经受到过的委屈,全都吐了出来。
他们许多人原本都是村中的小自耕农,很多同时还是佃户,如果不是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怎么会出来讨生活?
而且,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人,全家都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了,这才有了军中大半都是孤家寡人的情况出现。
说着说着,队列里很快就有了哽咽抽泣的声音。
台上的张煌言和林昌峰也感触颇深,张煌言出身官宦世家,没有经历过这些,但他自懂事以来,便忧国忧民,关心百姓疾苦,也极富同理心,听着这些诉苦,心中同样满是凄怆。
而林昌峰出身军户,这些年来打仗,实在见过太多背井离乡,家破人亡的事情了,哪里不知道他们说的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
看到台下的情绪已经开始发泄,张煌言再度抬手示意安静,这样的事情他又已经在其他军营做了七次,现在根本就是轻车熟路了。
“大家伙都说得对,是那些土豪劣绅,是那些贪官污吏,还有那些奸商,流寇,土匪,鞑子,就是这些恶人,害得咱们背井离乡,吃不饱饭.
所以,大家伙现在知道陛下为什么一到南京,就开始整治贪官污吏,就开始和土豪劣势作对,给大家分地,打击奸商哄抬粮价了吗?”
张煌言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往前踏步,他环视一圈翘首以盼,都在看着他的天武左营将士们,又继续铿锵有力道:
“就是为了天下的老百姓们,都能有一条活路,陛下是天下,是天下百姓的君父,心里当然是念着百姓,希望大家过得好的。
可是,这下面州府的许多贪官污吏,许多奸商劣绅,还有土匪,流寇,最可恨的就是鞑子,他们都丧尽天良.”
“誓死效忠陛下!”
队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喊,然后整个“天武左营”都沸腾了起来,顿时喊声震天撼地。
“誓死效忠陛下!誓死效忠陛下!”
等到台下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张煌言才再度发言,他真正要说的,朱慈真正要达到的目的,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但诸位兄弟,你们有谁可以告诉我,除了刚刚说的那些原因之外,你们还有谁知道,自己受欺负,吃不饱,活不下去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凭什么是你们受苦,凭什么是你们受难?为什么背井离乡的人是你们?凭什么都已经到了江南,鞑子还要追来?”
张煌言站在台上,再度高声发问,但这一次,他却是把所有人都问懵了,台下的那些士兵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那些还不是真正的原因吗?
但张煌言并没有等他们回答,在所有人都还想不明白,思维混乱,而且情绪激动的时候,他随即大声喊道:
“因为你们以前都太弱了,土豪劣绅的仆人,那些奸商的家丁,你们既打不过,也不敢打,当兵的可以随便欺辱你们,流寇土匪可以随便杀死你们,鞑子入塞,烧杀抢掠,可是你们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张煌言顿了顿,此时台下所有人,甚至就是林昌峰也把目光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要知道,林昌峰这种在军营中混迹多年的人,是最崇尚力量的,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在战场上保住性命,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台下的新兵们听得心里窝气,但一时之间,又只能憋在心里。他们听了张煌言的话,现在已经明白,自己一直受欺负,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自己不够强。
张煌言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
“曾经,鞑子在关外肆虐,杀死百万辽民的时候,大家都说,那是辽人的事情,和关内没关系,根本不必杞人忧天,甚至还有人说干脆把关外的军队撤回来算了!
可后来,鞑子打到了京城,打到了宣大,把京畿附近劫掠一空,杀得血流成河,许多人不敢再说风凉话了,但还是心存侥幸,觉得畿南,山东离辽东那么远,总不会有事的。
可后来的事情,大家伙都知道了,畿南,山东,这些咱们曾于以为鞑子到不了的地方,到处都被烧杀抢掠,惨不忍睹.
今天,鞑子又要来了,你们背井离乡,到了江南,但鞑子还是不放过你们,还是追来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马匪,要来杀了你们,抢你们的土地,粮食,妻女,把你们,还有你们的儿子,全部变成他们的奴隶?
刚刚我问你们的那个问题,也是陛下想问你的问题,你们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