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这十数万大军的钱粮,从何而来?我朝养兵费银千万,鞑子养兵,难不成就不用吃粮?
多尔衮派了阿济格领西路军,多铎领南路军,便是瞧不上朕的意思了,既然瞧不上,那必定不会放过,哪有豺狼会放着到嘴的肉不吃的道理?”
此话一出,史可法,马士英,赵之龙等人脸色顿时大变,这就是绝对不能和谈的意思了,他们刚刚听到朱慈驳斥高弘图的北伐论,还以为对方开窍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而如此一来,朝议的核心,立即又回到了如何御敌,而非和谈之上。
“至于御敌之法,朕还是打算稳扎稳打,诱敌深入,在江淮与清军周旋,敌强我弱,实在不该轻言冒进,豫东,鲁南的人心确实需要安抚,但也只能仅此而已。”
但高弘图见状,似乎并不打算放弃这大好的北伐机会,还想再争取一下:
“陛下,臣以为清军当前动向还不明确,陛下诱敌深入,以守待战的方略确实高明,但若能一面坚壁清野,收拢兵马,一面侦探中原,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出兵突袭,才能更加进退自如,掌握战场主动权啊!”
朱慈听了高弘图的话,心中微微一惊,这个词可是此前他自己说的,没想到高弘图有样学样了。
不过,他又想到此前对方说的话,再看对方的神情,一时间难以确定,对方这是故意为之的,还是真的觉得只要清军西进,那就是北伐的大好时机。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对于这些自命清高的文官,已经有了更清楚的认识,他们太多时候,都太过自以为是,而且常常拎不清轻重缓急。
“陈福,常登贵,你们在军营多年,也有过和清军交战的经验,你们来说说!”
朱慈并没有直接回答高弘图,反而是让这两个军中大将,真正知兵的武人说话。
陈福得令,当即弓腰,拱手抱拳,率先开口道:
“陛下明察秋毫,清军确实十分强悍,我大军在拥有足够骑兵之前,依托江淮固守,乃是上上之策。
否则,很容易就会被清军突袭,若是首战不慎失利,江北定会因此人心动摇,依托江淮节节阻击之策,也很有可能受到影响。”
“臣也是这样认为的,陛下多次和我们说过,在军事抉择的时候,一定要保持战略定力。臣以为,不轻易出兵北伐,不露破绽,稳扎稳打,便是此次江北御敌之战必须保持的战略定力。”
常登贵不愧是殿前军的统帅,心思缜密的副手人才,对于朱慈说过的话,记得很清楚。
“若是闯逆能将清军西引,对我大军是有极大好处的。这其实不在于闯逆能击杀多少鞑子,而在于江南气候湿热,若是鞑子大军西进,等到再度南下之时,必定已经是三四月份。
届时,气温升高,疫病滋生,清军就算想要围攻中都,也坚持不了一个月,就得北撤休整,否则我大军不断袭扰反击,其必败无疑。”
陈福听罢,紧接着又补充道:
“闯逆与鞑子狗咬狗,咱们无法干预,也不该贸然出兵,横生出枝节来。陛下此番领兵北上,御驾亲征,目的便是迫使清军退兵而已,北伐还不到时机。
所以,臣以为,当前最为紧要的,便是各地的防务,还得继续加强,尤其是徐州,归德等地,若是能在两地迫使清军停顿或者分兵,定能使得局势更加有利于我大军。”
两人原本就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这段时间接触到军国机密,又看了不少兵法军书,成长很快,特别是常登贵,就领兵驻扎在南京城外,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倒是不错!”朱慈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当即道:
“除了各地防务之外,如今的当务之急,还在于稳定人心,整顿江北和豫东等地的各部大军,坚壁清野。
这堡垒,最怕的就是从内部瓦解,若是内部人心不稳,届时清军一旦来攻,必定也防不胜防。这城池,终归是靠大军来守的。”
“陛下说得不错,豫东许定国之流,屡屡违逆兵部调令,确实要严加整顿,否则不足以威慑四方,稳定军心。”
史可法明白朱慈意思后,当即出言,他畏惧清军,但是对许定国之流,态度却十分强硬。
“此人原本就得先帝重用,但不思回报君恩,从山西逃至归德,屡屡劫掠地方,残害百姓,如此骄纵之将,必须整顿。”
马士英对于许定国的表现并不在意,但史可法既然支持,他也必然是要出言相助的:
“史阁老说的不错,恩威并施,才能治得住这些骄纵跋扈的军头。否则,这些乱兵一旦投了鞑清,一定会被裹挟南下,到时候这些乱兵必定为虎作伥,为鞑清引路。”
但这个时候,高弘图反而是不同意了,他随即拱手拢袖,出言道:
“陛下,整顿没错,归德也确实该驻守重兵,但许定国毕竟是陛下亲封的总兵,若是要治其罪,必须要证据确凿,否则反而会使得人心不稳。
臣以为,应当再发诏令,同时派出大臣亲自去将其召来中都,到时要审要罚,都能名正言顺。非常时期,最忌讳的便是擅杀擅撤,弄得人心惶惶。”
“高卿说的有理。”朱慈对高弘图的表现,倒是有些意外,这还真是个讲道理的人。
“那朕便再发一条调令,让陈潜夫和桑开第两人送去,若是许定国等人还有忠心,便一定会领兵南下。否则,朕定要发兵,将这支乱军,一举扫空!”
许定国若是和原本历史上,还是不听调令,朱慈必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看看殿前军的训练成果,同时借机振奋士气。
无论是和清军打,还是和许定国打,江北诸军,现在都急需一场胜利,来坚定固守的信心,朱慈也必须要让凤阳之外的军队,都看到殿前军和京营的实力。
要知道,“畏清如虎”的心理,不仅仅是在史可法,马士英,赵之龙等文臣身上,高杰,刘泽清等统军武将,也同样如此。
第74章 明帝虽幼,但颇具胆识
大明朝堂上的文臣们,素来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对清军,他们固然唯唯诺诺,但对许定国这种不听调令的军头,则是罕见地保持了一致,一个个都支持重拳出击,便是高弘图,也不过是要个名正言顺,人心安稳罢了!
如此一来,事情自然也就好办了。
现在朱慈唯一要确定的,就是多铎大军的去向,只要后者和原本历史上一样,领兵西进潼关,那未来三四个月内,江北战场上的主动权,便彻底掌握在他的手里了。
这个时候,清廷和豪格之所以表现出了罕有的持重,根本原因就在于阿济格,多铎统帅的两路大军,已然是多尔衮竭尽全力拼凑出来的了,便是北直隶,山西等地收拢的十几万明廷降军,也早就尽数征调。
这两路大军一旦西进,清廷在包括北京在内的整个华北,兵力都会变得非常单薄。而其在畿辅,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的统治又尚未稳固,留守黄河的豪格自然不敢轻易再出兵南下。
只不过,朱慈并不愿意因为这点小利,误了真正的大业,他现在与其分兵收复这些地方,还不如让大军继续抓紧训练,同时加固江北城防。
在江北击败南下的清军,彻底在江南站稳脚跟,才是他这一阶段的战略目标。
而朱慈一直让豫东地区依旧忠心大明的兵马南下,便是担心他们到时被裹挟而走,成为清军南下的前驱。
同样的,如果许定国不率部南下,他出兵归德,也同样是清理门户,以免对方收拢的兵马最终投降了清军。
当然,朱慈此番行动,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想要看看殿前军的实力,同时也是想要让各部兵马都知道,他是一个能打胜仗的皇帝。
这至关重要!
很快,随着驻守徐州的高杰,淮安的黄得功,庐州的刘泽清,扬州的朱大典,负责海运的沈廷扬等文武大臣陆续来到凤阳觐见,朱慈也随即根据当前的局势,对他们发布了新的军令。
高杰,黄得功,刘泽清三人及其麾下大军在豫东局势清晰之前,要继续确保对北面,西面军情的侦探,同时集结一支精锐兵马,随时待命。
兵部左侍郎朱大典则是继续加强扬州的防卫,隶属京营的刘肇基所部,浙江调集的张名振所部,都在他的麾下,同时还有黄蜚麾下的水师协防。
而在崇祯年间便因为主持海运得到重用的沈廷扬,现在已经被重新启用,乃是当朝的户部左侍郎,如今正率领船队,通过长江和南直隶沿海的航路,往徐州,淮安,凤阳等重镇调运物资。
不仅如此,徐州,凤阳,淮安,扬州等各州县在秋粮收获之后,路振飞此前放手各地训练起来的民团,也纷纷进入了备战状态,开始整修加固村屯的堡垒。
当然,这样的堡垒,连前几年席卷至此的农民军都抵挡不住,想要挡住清军,是几乎不可能的,但农民军可以不顾伤亡,清军就不能不顾了。
而且,在清军南下的必经之路周边,大部分村镇的百姓,都已经开始陆续迁徙,进入村镇附近,或者就是往淮安府东面,凤阳府南面较大的州县避难。
这些地方基本上都在江北各部大军的屏护之下,特别是淮安,徐州,凤阳,庐州,扬州五地,都有可以一战的兵马驻扎,能对清军形成有效的牵制。
如此一来,南下的清军要不四处分兵,要不就只能在主力驻地附近收罗物资,一旦出现远离主力的小股部队,徐州,淮安,扬州,庐州等地驻守的大军,都有实力与之一战。
这便是朱慈所说的战场主动权了,也是他坚持练兵的原因,若是守城的兵马没有出城小规模野战袭扰的能力,那再坚固的城防,也将毫无意义。
而此时汇聚到了中都凤阳的各部大军,以及正在各州府县城中驻扎的大军,则是继续保持着一定强度的训练。
若是朱慈估计不错,如今距离多铎率军南下,还有三个多月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这几万大军如果全都在休整,那不少兵马恐怕就要再次生出惰性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多铎率领大军进入彰德的消息由锦衣卫派出的密探快马传到了凤阳,而陈潜夫,桑开第等人,这个时候也将兵部发出的调令,带到了睢州。
睢州城内,许定国眉头紧锁,一脸不善地将兵部发来的调令扔给了许尔安,他因为清军南下,局势暂不明朗,以及之前和高杰的矛盾,此时还在犹豫是否听令,率军南下凤阳。
“爹,张缙彦也发来了命令,让咱们防守宁陵西到兰阳一线,若是清军南下,就立刻汇报至中都。”
许定国的儿子,参将许尔安看了调令之后,随即拱手问道:
“咱们要不要再请史阁老从中斡旋一番,史阁老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说不定他一番斡旋,咱们便不用南下了。”
“史可法算什么红人,陛下若是真听他的,恐怕现在就不会御驾亲征了。”许定国的另外一个儿子,许尔吉听罢,冷笑道:
“史可法那厮,除了不贪银子,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没什么区别,根本看不上咱们,求他还不如求鞑子呢!
张缙彦叫咱们守住宁陵,自己倒是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河南的兵马,有哪支他指挥得动?咱们凭什么听他的?”
局势突变,许定国听着两个儿子的争论,一时心烦意乱,仰头看了看天,然后叹气道:
“史可法确实信不得,陛下这次态度如此强硬,恐怕这里面还有他的撺掇。而且,史可法做事优柔寡断,别说是为咱们求情了,恐怕自己在朝堂上,也说不上几句有用的话。
别看陛下年纪轻轻,但却是有个主见有胆识的主,敢御驾亲征,这胆子就比他老子强上百倍,若不是南方确实无兵,去了就是个死,老子”
许定国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南下,可南直隶的那些兵,那里挡得住鞑子?与其在南直隶剃发投降清军,还不如直接在归德,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借势收拢降兵,扩充实力。
“但现在闯贼在怀庆打了一仗,清军很有可能不会直接南下了,以咱们的兵马,陛下若是派兵来讨伐,睢州是绝对守不住的。”
许尔吉听了许定国的话,一脸着急道:“咱们若是这样一直等下去,恐怕后面局势会更不利,高杰和咱们家可是血海深仇,他绝对不会放过咱们的!”
“陈潜夫和桑开第就在城外,听那语气,今天说什么也得给他们一个准信了。”许尔安同样面露难色。
“要准信,那就先给他们一个准信就是了!”许定国怒气冲冲道,他眯了眯眼,随即又抬头看向北面,过了一会,似乎是终于下了决心,沉声道:
“派人去告诉陈潜夫和桑开第,老子收拾兵马,五天后就带着睢州的兵马南下,让他们沿途准备好三千大军的粮草马料,否则别怪老子的兵马自个寻粮。”
“爹,北面还没打呢?”许尔吉闻言,着急道:
“闯贼上次虽然侥幸胜了一局,但我都打听清楚了,那回真鞑子不多,而且闯贼兵力是清军的十几倍,两三万大军号称十万,打清军两千,还让人跑了几百。
可这次来的,那就几乎都是真鞑子了,据说兵马超过十万,闯贼绝对干不过,否则也不会半年不到,就溃回陕西,连山西,河南都快丢完了。”
“老子还没糊涂,看得出来,但现在鞑子顾不上咱们,陛下那边,必须得先找个借口,拖延几日罢了。”
许定国瞪了许尔吉一眼,而后又阴阴笑道:
“不然,老子干嘛让他们筹备粮草?若是到时局势不对,咱们抢了粮食就往北面跑,管他殿前军,还是殿后军,老子倒要看看,哪个敢追过来?
陛下确实有胆识,但一个娃娃和一群只会争权夺利的庸臣,绝对猜不到老子还有这手,他手下那些兵马,仗都没打过,就算追来了,也必定乱成一团。
老子现在担心的是高杰,若是陛下派他来,咱们这几百兵马,恐怕就很难打得过了。但若是能把鞑子引来,高杰必定也不敢贸然行动。”
他原本还想着再等一等,在北面胜负未分之前,两边下注,但此时被儿子一提醒,却是狠下了决心。
许定国一直都非常清醒,对于当前局势的认知,也十分清晰,否则就不会一直滞留睢州,宁陵一带观望局势,就是不南下了。
而现在,他最紧迫的事情,就是把北面的清军引来,然后他作为引路人,带着清军南下。届时,若是清军能在江淮击败明军,甚至擒获明帝,他必定功不可没。
“那咱要不要去联络一下黄河以北的清军,否则贸然北上,我担心会生出误会来!”许尔安当即问道。
“嗯,无论清军最后是胜是败,都先联络一下,最好是能让鞑子军派兵南下接应咱们,这样高杰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了。”
许定国点了点头,他并不怕朱慈,但却怕手握重兵高杰。
毕竟,在这种时候,一个手下没有强军的皇帝,根本翻不起什么浪来。手下的军头听话,那你就是君,不听话,那就是邀功请赏的筹码。
“爹,我和大哥一起去,鞑子必定要人留下来当质子,到时候我们还有一人能回来报信。”许尔吉随即道。
“好,就这么办!”许定国点头同意道,没有丝毫犹豫。
他打心底就不相信南直隶的那些兵马能挡得住清军,只不过也不确定清军能给他多大的好处。他一直坚持留在睢州,宁陵一带,便是想要多些筹码,掌握主动了。
“到时候见到了多铎,无论多寡,就算是百余骑,也一定要想方设法,让他派一支鞑子军南下。”
“是!”许尔安,许尔吉两人齐声应道。
而后,许尔安随即出城,把许定国的原话传给了陈潜夫,桑开第两人。
陈潜夫和桑开第一直不信任许定国的忠心,此时听到这样的话,立刻就猜到了对方是故意拖延时间。
不过,两人也没有声张,而是将计就计,讨价还价了一番,要求许定国三日之内收拾好兵马,然后立刻南下,粮草马料他们都已经备齐。
许尔安无奈,只得灰溜溜回城禀报,许定国听罢,气得痛骂了两人一顿,但一番权衡,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三日后领兵南下。
反正,到时候若是情况不对,他就以粮草马料有问题为由,再拖延几日就是了。
而陈潜夫和桑开第得了许定国准信,终于心满意足离开,并和对方约定了三日之后,在宁陵城外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