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清军真的有二十万大军,淮北的大军都被牵制,淮安,扬州,庐州也全都被阻隔,那中都便是一座孤城了。
而且”
“而且什么?”朱慈见史可法欲言又止,直接问道。
“若是陛下被围在了中都,江南江北,各军军心如何稳住?他们要不要来救驾?
若是不来,是置陛下的安危于何地?若是来救,又如何能在野战中击败清军?到时,江南江北诸军,岂不是进退失距?”
史可法看起来十分激动,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他对清军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根本不认为明军有实力打赢,但他紧接着又主动请命道:
“陛下,臣自请为江北督师,留在中都,为陛下守城。若是陛下不愿过江,也请移跸扬州,若清军真的有二十万大军,也可立刻渡江。”
“移跸扬州?”朱慈眯了眯眼,眼神凶厉,很明显并不赞同这个提议。史可法的担心其实是有些道理的,但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移跸。
“陛下,臣亦觉得史阁老说得有理。扬州可进可退,陛下若是移驾,主动权便掌握在我朝手中了。”
马士英见状,也随即出列,拱手抱拳,出言相助道:
“若是清军确实势大,暂避其锋芒,以长江天堑阻敌,也不失为一招妙计。若是清军不过是虚张声势,那陛下在扬州诱敌,江北各处皆是牵制,如此一来,清军必定顾此失彼,陷入困境。
史阁老所言,绝不是避战,更非主张南逃,而是审时度势,夺机转进,进而诱敌深入,为的是我朝将来能更好反击南掠之清军。”
马士英倒不认为清军真的有二十万大军,但既然有这么一个由头可以发难,自然要好好利用,真的假的根本不重要。
“可若是朕移跸扬州,江北的人心该如此安抚?”朱慈叹了口气,又摇头反问道:
“朕既然已经在中都了,就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否则天下人该如何看朕,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人心,又该如何挽回?”
“陛下,您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天下苍生,这种时候,又何必在乎这些小节?”
史可法听罢,神情愈发激动,直接诡辩了起来:
“况且,若真是忠良,必定会以大局为重,理解陛下的苦心,若不是忠良,就算陛下不移跸扬州,也必然会生出异心来。”
“若是如此,那朕此前又何必移跸中都,又何必出兵平逆,又何必为了此战,前后筹备大半年之久?”
朱慈也不惯着史可法,他知道堂下的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在等着,他们早已经被清军吓破了胆,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一点迟疑,便会蜂拥而上。
“若是清军能胜,岂会因为朕的这点准备就不胜了?若是清军不能胜,朕又何必准备?史阁老,你刚刚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陛下.”史可法一时无言。
“朕这几百个日日夜夜,所争的,无非就是这一分胜算,如今谁想让朕不要争的?”
朱慈扭头看向了堂下的众臣,但无一人敢应答,他们其实也和此时留守江北诸城的其他人一般,在犹豫,在判断,在选择。这就是人心,一旦他移跸南下,一旦散了,就很难再聚回来了。
“朕移跸中都,御驾亲征,无非就是争这一点人心,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在迎敌,朕没有退却,朕更没有畏惧鞑子。
现在,清军还没来呢,你们就怕了,就想让朕直接退到扬州,甚至是南京,这难道就是大明的忠良吗?
难不成,这几日的军报,你们都没看到?不知道闯逆便是一退再退,从北京退到陕西,从潼关退到西安,最终把北方一京四省,全都给丢了吗?”
堂下的大臣们全都低下了头,一个个都不敢再出头,便是马士英,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他其实猜到了史可法的话会引起这样的后果,但还是将自己支持移跸扬州的想法说出来,为的就是清军南下,朱慈见识到后者的实力,心生退却之后,他能拔得头筹。
马士英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已经自认为十分了解朱慈,他知道对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如果不能打一仗,不能看着麾下的大军惨败,是绝对不可能退的。
不过,越是这样,到时候后劲也会越大。只要朱慈看到大军惨败,今后恐怕再也不会说什么北伐决战了,那他和史可法主张的避战议和,便能在朝堂上完全占据上风。
当然,前提一定要是大明还在,朱慈这个陛下还在,清军没有成功拿下江南。
不然,他当谁的首辅?掌哪一朝的大权?
而朱慈看着这些人的样子,不想再和他们多费口舌,随即看向了常登贵,陈福,黄得功,刘泽清等人,开口问道:
“常登贵,你来说说看,天骑营和锦衣卫侦察到的军情,对与不对,清军可是真的有二十万大军?”
常登贵被点,随即出列,拱手抱拳道:
“陛下,臣以为清军绝对没有二十万强军,但十万强军,恐怕还是有的。而剩下的那十万大军,估计应该是近期刚刚收降的闯贼,以及河南,山东各地的乱兵。”
天骑营是常登贵亲领的,锦衣卫的指挥使是周世显,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说这份军情有误,只能是在此基础上合理解释。
否则那些文官们,一定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断攻击锦衣卫,甚至攻击殿前军。这个时候的文臣,还真的有心理变态,在这种事情上,以受罚求名。
“说下去!”朱慈语气缓和了许多。
“据臣所知,鞑子全族之丁口,也不过十万,此番又分为了阿济格和多铎两路大军,每一路恐怕只有四五万真夷,再辅以三五万蒙汉丁口,数万北边降军,如此便是此前探得的十数万大军了。
而此番西征,清军必然有所损耗,河南各州府,均有坚决抗清之忠良,清军也必定要留兵驻守,多铎最终能带到南直隶的,应当不到十万精锐。
至于剩下的乱军,降兵,估计甲胄都没有,比许逆此前聚拢起来的那些人好不到哪里去,臣觉得根本不足为惧。”
战争最难的,很多时候就是情报分析了,特别是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如何分析出正确的情报,把原本就紧张的兵力,用到刀刃上,关乎着战局的成败。
在朱慈身边那么久,又有锦衣卫大半年来搜罗的情报,常登贵的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分析的基本准确。
其实,朱慈那么坚定,便是因为他很清楚,多尔衮有洪承畴协助谋划南征,分得清楚自己最大的敌人是谁,只要李自成还没死,顺军主力还没有覆灭,南下的只能是多铎。
而多铎麾下的精锐兵马,不过六万,剩下的那些,都是裹挟的乱兵,战力和如今江北各城的青壮差不多。
对此,朱慈凭借着后世的记忆,是谨慎分析过的,多铎麾下应当只要三万余满蒙八旗,两万余汉八旗,孔有德,耿仲明两部合计五六千人马,在没了许定国的投靠之后,收拢到的河南诸军,估计不会超过五万人。
换言之,清军真正能战的兵马,其实只要六七万,剩下的只是来凑人数,壮声势,或者是攻城时填沟的,此战他完全有胜算。
“陈福,你觉得呢?”
“臣亦是如此!”陈福对清军并没有太大的畏惧。
“黄得功,你呢?”朱慈又接着问道。
“臣也一样!”黄得功同样不怕和清军对战。
“刘泽清,你来说说!”
“臣觉得常总兵说得对,清军此番定是虚张声势,事情皆在陛下的预料之中。”刘泽清见状,也当即顺应潮流。
“史阁老,马阁老,你们觉得朕的这些大将,说话能不能信?”朱慈问完武将,随即转向了这两个朝堂上避战议和的风向标。
“朕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了,只要中都还在,朕就绝不后退一步,若是谁再敢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别怪朕不客气!”
第81章 多铎招降
鞑清二十万大军南下的消息虽然经过了一系列辟谣,但传着传着,还是迅速变成了百万大军。
朱慈此前虽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还出兵北上,打了一场胜仗来激励人心,但如今真的到了清军南下的时候,江北的各州府地方,还是免不了生出了动乱。
无数原本还在城外村寨的百姓开始南逃,而一些原本不愿意交粮,接受官府统一安排,甚至是抗拒任何迁徙,不愿意入城的百姓,此刻也终于不再偷偷藏起来了。
但与此相对的,原本已经进入了江北各城中的数十万百姓,在听到百万鞑子南下的消息后,不少人都生出了悔意。
短短半个月,各处便发生了二十几起整村整姓的集体潜逃事件,这还仅仅只是没被发现,成功逃出城的。
毕竟,凤阳城里那些所谓见过大世面的文臣们,一听到二十万清军南下的消息,都如同惊弓之鸟,瞬间慌了神,更不要说此时得知鞑子有百万大军的普通百姓们了。
不仅如此,凤阳派往各处安抚军心的官员将领们,本身也对清军畏惧,更是习惯性地以讹传讹起来,以显摆自己的消息可靠。
而这些行为,都毫无疑问进一步助长了百姓的恐慌和不安,更是一定程度上动摇了本就不稳的军心。
这便是朱慈力排众议,绝不后退的原因了。
否则江北诸城,恐怕清军还没来,就已经有半数陷入混乱,甚至还会不战而降,就如同李自成跑了之后的陕西一般。
而只要他这面旗帜还在凤阳的城头上飘扬着,清军带来的恐慌,便不会被无限放大,至少那几个领军的主将,也会继续观望。
毕竟,大明的皇帝还没急呢,中都的文武百官,都还没动身呢,便是顶破天了,能有多大的危险?
不是有一句话说吗?皇帝都不急,你个太监急啥?
当然,江北各城中的大军,经过此前的整顿,军容军纪都早就不同以往,而入城的百姓,也早就编户组织了起来,想要压制住其中几个吓破胆的百姓,这些官员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不过,战争乌云笼罩之下,躁动和无序,始终是不可避免的。
而最严重的,其实还是在数十万百姓新一轮的大迁徙过程中,各处谣言四起,特别是凤阳北面的亳州,蒙城,宿州,以及徐州,宿迁等地,鞑子吃人,三头六臂,刀枪不入的传闻,到处都是。
为此,朱慈还特地让锦衣卫押着天骑营哨骑俘虏的两个真鞑子,前往各城巡游,一边在百姓面前用刑,让他们看看鞑子也是人,也怕疼,也会求饶,以消除谣言,一边派出御医,给他们吊着命。
如此一来,各地的军心,民心,总算是安稳了不少,那些以讹传讹的谣言,也大多不攻自破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多铎迅速收服了河南各州府,并在三月中旬,将派往各处征粮征丁的兵马,全都收拢了回来。
朱慈在归德府坚壁清野,在江北整顿大军的一系列动作,多铎派出的哨骑,早就打探到了消息,自然也有所准备。
不过,对于明国皇帝所做的这些毫无意义的挣扎,多铎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南征以来,大战数次,打得关内明军抱头鼠窜的顺军都不堪一击,更不要说那些南兵了。
没有强兵,明国皇帝再怎么折腾,也都只是徒劳而已!
而等到他率军进入归德府城的时候,清廷已经获悉中原平定,并下诏褒奖了他的功劳,赐嵌珠佩刀,镀金鞋带,以示嘉奖,这让多铎更加志得意满。
“王爷,这些尼堪甚是可恶,归德府诸城,都已经被搬空,南下的官道,也被悉数破坏。便是归德府各州县附近的尼堪,都已经逃完了,开封抓来的那几千尼堪青壮,恐怕还得十几日才能将通往徐州和凤阳的路修好。”
博洛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接着又一脸气愤说道:
“不止是归德府,亳州,徐州等地,明国皇帝也早有准备,那里的百姓也基本上都已经被迁移,城外和官道两侧的草木,水井,全部都被毁了。
甚至,咱们派往砀山的那队哨骑,还被明军突袭,死了四个马甲,领军的好像是明将高杰手下的大将杨承祖。”
“哈哈哈,南方的尼堪,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他们若是能战,又何必做这些所谓坚壁清野的无用之功?”多铎丝毫不以为意,轻蔑地笑了笑,然后又摇头道:
“这些都不过是明国那个小皇帝的垂死挣扎罢了,想要靠它们挡住我大清的铁骑,他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王爷说的是,只是据哨骑所报,明国皇帝为了抵挡我大清,做了颇多准备,江北至少布置了二十万兵马,甚至可能是三十万也不止。”博洛接收到的军情,同样和现实差距甚远。
“哈哈哈,三十万大军?”多铎听了,不由得大笑起来,“李自成也号称百万大军,结果又如何?明国皇帝若是只有三十万大军,那他的兵马,比起流寇还弱了不少呢!”
博洛听罢,也跟着笑了起来,罕见地没有提醒多铎要小心,南兵在他的眼里,和那些手无寸铁的尼堪差不多,砍起来不比切菜难多少。
而他刚刚之所以那么气愤,其实还是因为死的那四个人,是他麾下的马甲,那可是他地位的保障。博洛原本是想利用职务之便,让他们多立些功劳的,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而蚀了把米。
“王爷,哨骑还侦探到了关于明国皇帝的消息,其人现如今就在淮河南面的凤阳,咱们等路一修好,直奔凤阳而去,定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博洛又提议道。
“这消息不一定是真的。”多铎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
“凤阳那里,极有可能只是个幌子,明国皇帝虽说还算有胆识,敢趁着咱们西征,出兵北上,灭了许定国,但本王亲领大军南下,他此时应该早就被那些胆小如鼠的文臣裹挟而走了。
一个不过十几岁,刚刚登上大位的皇帝,就算是再想坚守,能扛得住那些大臣们联合起来,共同发难吗?
就算明国皇帝还在凤阳,等咱们一到,恐怕也会立刻就跑了,现在江北各河道都已经涨水,有淮河拦着,咱们围不住的。”
“王爷的意思是,咱们先扫荡淮北?”博洛眯了眯眼,又询问道。
“不,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亳州,宿州等南下的枢纽拿下,然后出其不意,从淮安绕道,迅速过河。
等大军过了淮河,兵分两路,一路直奔扬州,一路围住凤阳,到时候本王倒要看看,那明国皇帝,要往哪里跑!”
多铎嘴角一勾,然后又得意道:
“明廷的那些大臣们,一定以为本王要先攻取徐州,解决后顾之忧,但本王就是要打他一个出其不意,吓破他们的胆子!”
“亳州是从归德南撤的陈潜夫在守,驻守宿州,徐州等地的明军是高杰统领的边军残兵,淮安是黄得功统领的南兵,若是野战,这些人都不堪一击,但如果是守城,咱们恐怕还是得费不少心力。
特别是,哨骑传回了徐州,淮安,凤阳等地的军情,明廷已经将这三座城池特别加固过,在外围都筑起了土墙。
不仅如此,这几座城池内驻守的明军都十分敢战,那些哨骑凶悍异常,比蓟州的那些猛得多了,咱们的马甲暂时还无法靠近侦探。”
“城池再坚固,也是要人来守的,潼关难道不坚固吗?西安更是固若金汤,但又如何?”
多铎并没有把博洛的提醒当一回事。毕竟,再坚固的城防,能坚固到哪里去?红衣大炮轰上几天,大抵也就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