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时候,民夫中也不乏狠人,完全不管家人还在清军手中,逮着机会就跑,而且这些人往往攻击性最强,大部分被袭击的包衣兵,八旗兵,都是他们干的。
沈志忠很快来到额图浑身前,看着面色凝重,透着些虚凶狠的主子,他忽然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全感。尽管额图浑在关外的时候,没少打骂他,甚至他隐约记得,当初就是额图浑的阿玛还杀了他全家。
“主子,这些尼堪实在太可恶了,等城破的时候,奴才一定要杀光他们,为主子泄愤!”
额图浑板着脸,闻言并没有任何高兴的神情,反而冷冷道: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看好这些尼堪,王爷传来新令,若是有人要跑,就立刻斩杀,这几日跑的人越来越多了,必须要好好威慑一番。”
“主子说的是,那些人实在愚蠢,等攻下了凤阳城,立了功,抬旗了,好日子不就来了,居然鬼迷心窍,去投了那明帝。”沈志忠应和道。
“嘶”额图浑听罢,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
“那些尼堪能诱降,我大清为何不能,说不定还能招揽一批合用的奴才。”
而另一边,张煌言喊完,随即和那个甲兵最后校对了一遍剧情,然后把木制喇叭交给了对方,他在一旁听着,随时准备指导。
墙头上,一个大嗓门声响起,语调和张煌言与那个逃回的民夫明显不同:
“各位兄弟,俺是辽东人,今天俺给你们扒一扒那老奴,黄台吉,还有那个啥多尔衮和野种福临的底,让你们看看,这些野人,到底是什么狗德性!”
此话一出,壕沟附近那些汉八旗,包衣兵,还有听得懂汉话的蒙八旗,满八旗部分甲兵,全都心中一颤,不由自主侧耳倾听起来。
“那努尔哈赤,从小就不学好,一天天不是偷鸡摸狗,就是到水潭边,看寨子里的俏寡妇洗澡
作为女真人,此种道德败坏,为了吞并其他部落,不惜投靠李成梁,为了讨李成梁的欢心,便当了李成梁的小唱,啥是小唱啊,就是专门陪男人睡觉的男人,供李家父子日夜玩乐”
那个甲兵滔滔不绝说着,一边说,灵感还一边噌噌往外冒,甚至临时加了不少戏。
“你们以为,当初老奴的七大恨是怎么回事?肆行凌辱,意思还不够明白吗?其他的不过掩人耳目罢了。说得大义凛然,其实都是些男盗女娼的丑事,恶心.
至于所谓的十三副盔甲起兵,那些盔甲怎么来的?无非是努尔哈赤趁着李成梁父子睡着之后,一片甲叶一片甲叶偷来的,积少成多,才终于攒够了十三副甲”
张煌言一开始还在一旁提醒,但很快他就跟不上了,这版本实在太过先进!
他虽然知道这些话根本就是胡编乱造的,一点也不可信,但看着壕沟里,好几个张牙舞爪,要跳出来,但立马又被拉回去的甲兵,他知道对方信了。
张煌言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只要有用,那他自然就不会阻拦,这些充满着民间讹传风格的话语,如今就好像在嘲弄满清的道貌昂然,直接戳穿了那所谓的“建国神话”。
等骂完努尔哈赤那一家子的脏事之后,那个甲兵已经完全放开了。紧接着,他从黄台吉五岁开始,一直骂到了死前,顺便把黄台吉老娘和济尔哈朗,黄台吉和阿巴亥,也牵线骂了起来。
于是乎,多铎成了黄台吉的私生子,被老奴发现,这两人才一起毒死了老奴,然后多尔衮知道真相之后,也毒死了黄台吉,下一步就是要害多铎,这才派他来南方送死。
不仅如此,多尔衮为了报复黄台吉,私通黄台吉的妃子,生下了如今的福临,这也就是当初为什么多尔衮要扶持福临上位,赶走豪格,然后还能当摄政王了
孔有德听到那些话,面色铁青,他也被牵连了进去,骂着骂着自己媳妇和多个满清王爷有染,甚至自己还被多尔衮在炮坊凌辱过。
这是真的,就能说了吗?
城外壕沟里面,多铎旗下一些听得懂汉话的巴牙喇甲兵听到这些话,当即忍不住了,纷纷爬出壕沟,骂骂咧咧朝着墙上射出了箭矢,但是丝毫没有作用。
而明军那边,则是嬉笑连连,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喊话的那个甲兵,就好像被激发了天赋一样,越说越起劲,甚至还能从后面印证前面的事情,可谓是层层递进,跌宕起伏,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张煌言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他看着越来越多包衣兵和八旗甲兵跑出壕沟,气愤大骂,便知道鞑子气了,心中已经决定要把这个人才拉到另外两面城墙,继续发扬光大。
“那耿仲明,耿继茂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全都在马厩里面,被那些个鞑子贝勒,嘿嘿,就和当初努尔哈赤被李成梁父子那样,嘿嘿”
“轰,轰,轰!!!”
那个甲兵还没说完,城外清军的炮兵阵地上,随即喷出了十几团橘红色的火焰,十几颗黑色的铁弹呼啸着划过天空,带着尾烟重重砸向了凤阳城。
孔有德已经听不下去了,问过图赖之后,直接指挥炮兵轰击城墙,想要阻断明军的诽谤!
张煌言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个甲兵拉了下来,嘴里不由得笑骂道:
“狗日的,鞑子是真的急了!”
那甲兵在城墙上打了那么久仗,早就是身经百战了,此时听到炮声,完全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甚至还哑着嗓子,一脸谄媚地问道:
“总教导官,俺刚刚骂得还行吧,刚刚多尔衮和黄台吉妃子偷情那里,不够详细,俺觉得下次骂,俺得补上”
“哈哈哈,不急,等他们也轰几炮再说,现在炮声太大了。”
张煌言知道那炮没准度,他在堠台里面,安全得很,满意的拍了拍那个甲兵的肩膀,笑了笑道:
“不过,我觉得刚刚那有一点还可以改,多铎虽然是黄台吉的私生子,但他一直心里不服,想要继承皇位,害死黄台吉,多尔衮私通黄台吉妃子的事情,被他撞破,那药就是他胁迫多尔衮和皇台吉妃子,逼得他们喂的”
“可这样,前后不就不一样了吗?”那个甲兵挠挠头问道。
“不一样才好,咱们去另外一面城墙,到时候两批士兵撞到了,不一样才会争辩,只要一争辩,那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轰轰轰!!!”
凤阳城东面,随着一些清军甲兵跑出壕沟射箭,城墙上的明军也随即发射火炮,一轮轮闷雷般的爆炸声轮番响起,冲出来的清军甲兵瞬间倒下了七八个,剩下的人立马又退回了壕沟里。
第104章 出战时机已到
“当年,努尔哈赤为了荣华富贵,不仅自己夜夜服侍李成梁父子,还裹挟了不少部落中健美的家丁心腹,以满意李成梁麾下的几十个心腹部将。
而黄台吉和努尔哈赤一样,皆是违背人伦,毫无道义之人,他和阿巴亥之间,年龄相近,早就生出了苟且,即便是阿济格,多尔衮出生后,也还是一直藕断丝连。
每次努尔哈赤领兵出战,他便借着统算各部钱粮之机,和阿巴亥私会。那伪王多铎,便是两人私会出来的。
那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黄台吉”
壕沟里,不等墙头上的明军甲兵说完,就立刻爆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叫骂声,满人,蒙古人,还有汉人不时探出头来,轮番叫骂,想要以此盖过明军的声音。
不过,张煌言却一点不急,他干脆直接让那个喊得嗓子已经沙哑的甲兵停了下来,叫另外一个人拿起木喇叭,暂时顶上。
这个名叫莫应安的甲兵,现在可是他手底下的顶尖人才,虽然因为人手紧缺,暂时当成了牛马一样用,但张煌言心里还是很宝贝对方的。
等到下面的清兵扯着嗓子喊累了,再一次消停下来,张煌言随即又让莫应安接着上。其他人虽然也能照着一早准备好的文稿背,可说出来的故事,总是缺少点味道,而且也不能及时发散思维。
“等到黄台吉窃取了汗位,为掩人耳目,居然要阿巴亥殉葬。当初,阿巴亥为了让他成功夺得汗位,不惜以身相诱,和代善有染,为黄台吉扫清了障碍,他当然怕此事泄露。
不过,天道好轮回,得知事情原委的多尔衮,也效仿其行事,每次黄台吉外出,多尔衮便和那布木吉泰苟且私会,一直到几年前,黄台吉病倒了。
于是,两人便在开始密谋,要将黄台吉毒死,多铎因为记恨黄台吉不认他这个儿子,也参与了进去,还亲自买来了砒霜。
那夜,三更鼓一响,布木吉泰就起身把砒霜倒在碗中,又舀了一碗白开水搅匀,端到黄台吉的屋子里去,问道:“大汗,那幅药你放哪里了?”
黄台吉说:“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拿去和给我喝吧!”
布木吉泰揭开枕头,把那幅心痛药倒入碗中,拔下银簪儿与之前的汤水搅匀放在桌上,转身去搀起黄台吉,让他背靠着枕头,半躺着。
这才把将药碗端来,一手扶着黄台吉,一手端着那药碗,像大人哄小孩子吃药一般,说道:“大汗,该吃药了!”
黄台吉闻言,竟一时被那女人迷惑了,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连连说好.”
这些胡编乱造,毫无根据,但又融合了不少喜闻乐见的评书桥段,具有无穷想象空间的说法,直接把城中那些文官书生苦思冥想了好几日的所谓高级影射和讽刺,全部解构了。
清军上下,从统军的多铎,图赖,尼堪,屯齐,到最底层的八旗甲兵,包衣兵,甚至是那些投降的明军,顺军,或许心底并不是真的信,也不关心所谓的“七大恨”,“十三副盔甲起兵”。
但问题是,这关乎着努尔哈赤所谓天命所归的崇高感,满清的所谓法统,有没有人信没关系,但必须要有。
而莫应安这种粗俗的解构方法,原本就充满了荒诞性,更自带传播性,最重要的是,现实中还有着无数真实存在的同类事件。
龙阳之好,娈童,在满洲亲贵,明末士大夫,太监中,早就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了,父子共享一个小唱,更是普遍。
多铎听到之后,自然忍不了,他赶来阵前才听了一小会,便气得眼冒金星,差点就要下令出兵攻城了。
这种时候,他就是不生气,也得做出生气的样子,否则军中那些因为此前几次战事失利,对他早就不满的人,该如何看他?
至于他是不是皇太极的私生子,有没有参与喂药,这些都不重要,现在要的就是他的态度。
一众满洲亲贵看着多铎怒不可遏的样子,不管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到,也纷纷出言相劝,让他千万不要中了明帝的激将法。
“明帝已经沦落到了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了,看来他面对咱们如今这有条不紊的推进,是真的没法子了。
本王都已经挖穿了最后一道拦马沟到城下了,他不敢反击不说,居然和娘们一样,组织士兵,想要用这种形式,阻击咱们。”
多铎有了台阶下,自然也不再装模做样演戏了,随即在朱慈听不到的对方,对着这个让他忌惮十分的敌人,一顿嘲讽,就差单方面宣布自己马上要赢了一般,然后又立刻将自己想到的对策说了出来。
“他既然想要瓦解我大清的军心,那本王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瓦解军心,图赖,你也去找几个嗓门大的,到时候也朝城上喊话。”
“可朱明皇家的事情,咱们”
“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就说阿济格马上就要攻到南京了,还有扬州城,咱们也马上派人去攻了,这才是真的瓦解军心,说不定还能让部分明军失去斗志,弃明投我大清。”
众人闻言,也纷纷赞同,阿济格现在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只要南京被攻破,那凤阳城自然也会不攻自破。
很快,图赖就找来了好几个汉八旗甲兵,还有孔有德麾下的藩兵,开始朝着城头开始喊话。
“朱慈,无君无父,闯逆围城之时,独自一人南逃,路上为满足私欲,更是纵兵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此人生性狠戾,毫无人性,待到城中粮草不足,必定食人养军,局势一旦不利,便会弃城而逃。君父尚可放弃,区区十万百姓,又如何?
我大清入关,乃是为明复仇,如今扫灭闯逆,恢复了北疆万里河山,此子不出一兵一卒,反而将协剿闯逆的大将许定国杀害,更挑衅大清,袭击南下和谈的耿仲明,简直岂有此理!”
城头上猛地射出了几炮,然后就没有任何回应了,突然虽然派出了十几人同时喊话,但他们没有喇叭,声音传到城头,还是微弱了很多。
孔有德其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用,但既然图赖让他干,他就只能听令行事了,否则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一准算到他的头上。
“如今,我大清英亲王已经扫灭闯逆,进取武昌,九江,南京等要隘,不日便能顺江而下,入主南京,届时天下将定,凤阳也将成为一座孤城.”
“城里的明军兄弟,俺们是当初辽镇的,朝廷里的那些文官什么德性,你们难道忘了吗,现在有粮食还能守一阵,要是将来粮食吃完了,怎么算.
俺们是当初登州镇的,就因为一只鸡,被那官老爷打骂,还要杀了俺们,你们在凤阳浴血奋战,但背地里,那些官老爷不知道如何欺负你们的妻女呢.”
多铎听到这些,终于满意了,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然后才策马回营,他现在依旧在等阿济格的消息,同时也吩咐了图赖夜里派出甲兵进入壕沟值守,以免遭到了城中明军的夜袭。
孔有德恭恭敬敬地目送多铎离开,然后便是图赖,和他吩咐了几句之后,也去别的对方巡营了。
等到这些满洲亲贵大将们都走了之后,虎背熊腰的孔有德,才终于重新挺起了腰板,他的部将线国安当即上前问道:
“王爷,咱们要骂到啥时候啊?”
“先骂着,多找几批人来,一直骂,图赖没叫停,就不要停,免得一会多铎又生气。”
孔有德摆了摆手,然后又低声骂了一句:“狗日的!”
线国安闻言,也不知道孔有德最后那句骂的是谁,更不敢问,只是猛地点头,他现在对多铎也十分不满,不会打仗脾气还大,要不是对方是正经的王爷,他也早就跟着骂了。
孔有德见状,又补充了一句:“等到天黑吧,天黑了就慢慢停下来,黑灯瞎火的,骂给谁看啊!”
“是!”线国安拱手抱拳道。
“对了,北面的火药送到了吗?再这样打下去,火药都不够使了,还要让老子学着明军做地雷弹。”孔有德一边问一边抱怨道。
“还没有,说是还有几日,大营里的火药还够用快一个月,听说北面高杰和黄得功日夜不停袭扰,他们根本走不快。”线国安皱眉道。
“徐州不打,淮安不打,扬州也打不到,南京更是”
孔有德越说越气,但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他是知道的,最终叹了口气道:“打个不前不后的凤阳城,这算什么啊!”
“这明帝也真够歹毒的,故意挡在凤阳,就是要咱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进退两难。”线国安也不由得感慨道:
“听说,他们运粮草和火药南下的,也遇到了明军的地雷弹,炸死了好些兄弟,还要几辆车被炸烂了,现在山东,河南那边,到处都是起兵的百姓,哪里都乱成了一团。”
孔有德也听说了这些事情,心中早就十分不安了,现在在听到这样的话,那种忐忑的感觉,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当初打陕西的时候,推进如风,可不是这样的,他甚至隐隐能感觉到此次围攻凤阳,注定是要失败的。
这个时候,他多想南面马上就传来阿济格攻下南京的消息啊,就算没有他的功劳,也没关系,总比现在跟着多铎,心惊胆战来得强。
不过,孔有德到底是身经百战,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扭头看向线国安问道:
“炸死几个人,毁了几辆车而已,无关紧要,高杰和黄得功若是真的有本事,就不会让车队南下了。”
“王爷说的是。”线国安谄笑着奉承道。
但他并不觉得高杰和黄得功不强,准塔可是领着数千八旗兵守在北面的,这要是搁以前,几万内地明军来都不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