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吏! 第7节

  汉朝是法治,废除了秦代的一些酷刑,各种刑罚依旧严重,别说是张骞,即便是仓啬夫等相当于派出所副所长的‘大官’,胆敢扰乱审讯,照样要遭到鞭子的狠狠抽打。

  只要犯法,官民一体处罚。

  就像西汉天子喜欢榨富人的油水,收富人税,迁徙的豪强里也包括官吏,做官搜刮的家产多了,不管合法还是不合法,照样是一起遭到割韭菜,迁徙陵邑。

  “哼!”

  张骞愤愤不平的冷哼一声,瞪着仓啬夫三人,暗道早晚要帮着厨啬夫讨回一个公道。

  偿还厨啬夫对他的照顾。

  “原蛴。”

  张汤一双锐利的眼睛盯过去:“原菟是哪种人,你比本官更为清楚,担任藁街都亭长以来,没少欺压庶民,今日可曾盗抢郭解的猛虎,本官心中有数,你若说出实情,还能容你买爵赎罪,若是不说!直接以群盗罪判处你等磔刑!”

  磔,分裂身体致死。

  一种酷刑。

  原蛴却是不怕,坐在更衣所里等待审讯时,长安尉身边的亲信文吏告诉过他,只要等到长安尉回来,便能把盗抢变成帮忙架走猛虎送到官寺请赏。

  郭解暴起杀人就不是杀群盗,妥妥的杀害朝廷官吏,逃脱不了一个弃市斩首的下场。

  原蛴看一眼外面的日头,沉声道:“亭长虽说性子比较轻狂,却是豪侠氏族出身,当时认出来搏杀猛虎的人是轵县郭解,亭长大为高兴,告诉亭中二三子,长安终于来了一位真正的豪侠。”

  长安尉是隅中(9~11时)出门,最多日中(11~13时)便会回来。

  按照当前的时间掐算,最多支撑半柱香时间便能见到长安尉。

  到那时,便是郭解死期!

  “亭长敬重豪侠郭解。”

  原蛴满脸悲切:“兄长甚至嘱咐我准备上好的酒菜,宴飨(xiang)郭解,怎会去抢他的猛虎,再说了,兄长就算抢走猛虎,面对擅长剑术的郭解,不会一个人走过去伸长脖子让他砍,做出引颈受戮的愚蠢行为!”

  “胡说!”

  张骞气坏了:“你这人张口便来,句句都是谎言,没有一句实话,郭解当时没有报出自己的姓名,原菟怎会认识他,难不成原菟去过轵县。”

  两人争吵起来。

  张汤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郭解,询问道:“你与原菟可曾见过,或者说原菟曾经去没去过轵县,阳翟和轵县虽然分属不同的郡,同在关东,却也相隔不远。”

  “不曾!”

  郭解肯定的回答道:“张县尉熟知游侠儿的一些规矩,只要阳翟的豪侠氏族过来拜访,轵县的游侠儿立即便会告知我,作为本地的豪侠,需要准备上好的酒菜宴飨。”

  张汤点了点头,郭解说的话更符合实情。

  就在他想要再次询问原蛴,敏锐觉察到原蛴的眼神不对,时不时看向外面的日头。

  似是等待某人的到来。

  张汤心中一凛,很快猜到原蛴拖延时间是为了等待长安尉,如若真被他拖延来了长安尉。

  今天的审讯结果必然出现变数。

  “原蛴!”

  张汤呵斥道:“你别妄想等着长安尉给你翻案,赵公已经把此案的审讯交在我的手里,谁来都没用,也别想搬出来某位外戚权贵压人,我张汤不会同流合污!”

  原蛴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知道张汤所言非虚,用权势压人在他面前行不通。

  他恨啊。

  怎么偏偏遇上又臭又硬的张汤。

  换成长安官寺的任何一名官吏,无需多说,便会主动袒护魏其侯窦婴的宾客。

  张汤锐利的眼神直戳原蛴内心,冷冷道:“你在长安居住的时间不短,应该听说过我张汤的名声,任何疑难杂案都能破解,劝你不要妄想拖延,最后给你一刻时间,说出所有的罪行,不然,就连买爵赎罪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判决你们三人磔刑,以群盗论处!”

  原蛴心里一颤,想起张汤自从审讯案件以来,从未有过冤案,更有神乎其神的儿时审鼠传闻,如同狐狸叫、鱼肚子里藏书般的自有神授。

  天生便会审案。

  原蛴比起一般人还要迷信鬼神。

  他怕了。

  不想失去买爵赎罪的机会。

  只是,还没等原蛴主动交代罪行,传舍啬夫、厩啬夫承受不住张汤直戳人心的眼神,抢先说出所有的罪行。

  “张公,冤枉啊,当初是原蛴说两只猛虎价值五匹马,郭解又是平帻庶民的打扮,直接抢走也无处伸冤。”

  “是啊,盗抢郭解的猛虎全是原蛴的主意,谁能想到搏虎的人是轵县郭解,胆子大的惊人,一刀砍了亭长的脑袋。”

  “你们!”

  原蛴气的脸色铁青:“胡言乱语!分明是原菟一人的主意,吞掉郭解的猛虎,怎会变成我原蛴的主意,莫要胡说。”

  鞫狱的结果谁也没想到。

  张汤只是三言两语的逼问,仓啬夫三人开始自己攀咬自己人,开始推脱罪行,准备把罪行全部推到死人头上。

  张汤皱了皱眉,看向旁边的文吏:“全部记录在爰书上,此案的审理差不多可以结案,可以让阳翟原氏凑足钱帛,来到长安的官寺买爵赎罪,赎原蛴等三人。”

  他看出原蛴三人的心思,故意攀咬推脱,早些结案,早一日从长安狱里出去。

  至于着急出去的目的。

  张汤扫一眼站在旁边的郭解,多半是想报复郭解,必须砍下他的头颅,用血洗刷阳翟原氏的声誉,才能恢复豪侠氏族的名望。

  鞫狱结束。

  便是读鞫,宣读官寺的判决。

  张汤说道:“鞫:原蛴等吏卒盗虎吏当:仓啬夫原蛴”

  最终判刑是弃市斩首。

  郭解忍不住感慨,汉代对于官员借助职务之便谋取利益的严刑峻法,三个派出所副所长一共贪污几十万,每个人十几二十万直接枪毙。

  那些贪污几千万上亿的官员,放在汉朝,都不是全家枪毙,三代以内的全族都要灭族,本人还要遭受酷刑的折磨,不会让官员轻易死。

第11章 拜为亭长

  从长安的官寺走到汉阙附近,郭解三人无罪,仓啬夫三人羁押进长安狱,厨啬夫当时未曾参与盗虎也一并释放。

  “弃市枭首!”

  张骞面带喜色的说道:“原蛴三人全部判决斩首,看来审鼠的张汤果然名不虚传,做事公允,严守汉律,即便阳翟原氏过来买爵赎罪,需要买爵九十级,足够掏空整个阳翟原氏,致使一方豪强衰落,对于你我三人再无威胁。”

  原蛴三人的啬夫身份遭到废除,已经是平帻庶民,族人需要缴纳大量的三铢钱,方能把三人赎出长安狱,需要一百五十万钱,几乎掏空阳翟原氏。

  虽说阳翟原氏是豪侠氏族,比起孤家寡人一人的郭解,阳翟原氏拥有大量田产钱帛,但突然拿出一百五十万钱也会让阳翟原氏遭到重创。

  郭解站在熙熙攘攘的官寺大街,回头看一眼长安官寺,目光闪烁。

  他在尔虞我诈的体制内待过,从一个农村穷小子爬到主政一方的高位,比起任何人都清楚一个道理。

  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豪侠氏族说白了就是地方黑恶势力,阳翟原氏运送大量的钱帛前往长安,族里的青壮精锐尽出,原蛴三人和族中青壮全部葬身于长安。

  阳翟原氏就会遭到其他豪侠氏族的袭击,顷刻间彻底族诛。

  “回去早歇。”

  郭解拱手道:“我今晚住在好友籍少公的家里,明日食时(7~9时),一起去藁街都亭找来几名五陵少年商议两只猛虎的市价。”

  经历过一场搏虎的恶战,又经历一场官寺的拷问。

  身心俱疲。

  张骞、卫广两人相继拱了拱手,各自朝着一个闾里离开,疲惫的同时,心里又亢奋,期待猛虎卖出多少钱帛。

  长安官寺的便坐里,赵禹、张汤两人等着封存爰书,商议着一件要事。

  “都亭宽大。”

  张汤锐利的眼睛闪过一丝厉色:“可以驻兵藏甲,长安的都亭长几乎全是窦婴的宾客,又有汉高后(吕后)称制听政的先例,不得不防,赵公作为长安令,理应为天子分忧,把长安的都亭长换成信得过的人,至少不应该是窦婴的宾客。”

  都亭的占地很大,《后汉书陈敬王刘羡传》所载驻兵都亭,藏弩数千张,《窦武传》云‘数千人屯都亭下’,可见都亭的宽大。

  一处都亭可以屯兵数千人,长安城内所有的都亭都在窦婴掌控下,外戚势大,投在窦婴门下做宾客的官吏很多,长安的亭长早就全部投在窦婴门下。

  天子登基不久,立足未稳。

  窦婴一旦效仿七国之乱来一场叛乱。

  长安城内的都亭尽数响应,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略微一想,便不寒而栗,更别说真的发生叛乱。

  “然也。”

  赵禹点头道:“长安是京县,都亭拥有亭卒等士卒,若是长安所有的都亭一起响应叛乱,可以聚起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威胁到天子的安危。”

  《后汉书》卷六九《窦武传》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绍共射杀使者,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

  窦武在发生宫廷政变时,不受诏书,将兵屯于都亭进行抵抗。

  可见,在战时或者宫廷政变时,都亭的重要。

  “只是.”

  赵禹叹息道:“长安的官吏庶民想要博取富贵,必定要投在窦婴门下做个宾客,更换藁街都亭的都亭长,谁又能确保他不会投靠魏其侯窦婴。”

  天子去年登基,今年是登基的第二年,对于朝廷的掌控比较薄弱,尚且需要‘东宫奏事’,前往窦太后的长信宫奏明朝政。

  天子面对外戚窦氏一族都要低头,何况是区区一个都亭长。

  “呵呵。”

  张汤心里早有人选:“赵公曾经说过,郭解是一把锋利的短剑,又是重信义的人,不会投靠魏其侯窦婴,又杀死了窦婴的宾客,断绝投靠外戚的这条路,此外.”

  他拊掌笑道:“郭解手弁猛虎,又是轵县闻名的豪侠,拔擢为藁街都亭的都亭长能够服众,窦婴的宾客长安尉再有微词,也不得不承认郭解足够担任藁街都亭长的重任。”

  赵禹深深的看一眼张汤:“张县尉今日鞫狱窦婴的宾客斩首弃市,与窦婴划清界限,也是值得长安官寺信任不会投在窦婴门下做宾客。”

  张汤先是一愣,随后从坐枰上站起来,朝着赵禹郑重作揖。

第12章 柳市

  长安有闾里一百六,每处闾里居住着数百人,被棋盘式的街道分成大大小小的方格,闾里的四周建有垣墙,中间设十字街,每个闾里的街头、街尾各开一门,晚上按时关闭闾门。

  长安城内的一百六十处闾里被称作九街八陌。

  闾里和市分开。

  长安一共有九市,就被称为九市十六桥。

  九市分别是东市、西市、直市、交门市,柳市便是长安九市中的一市,九市十六桥不是所有市都在长安城内,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在长安城内,合称四市。

  其余五市在城郊,柳市位于长安城的西郊。

  “长安不愧是京县,真是繁华炽盛。”

  郭解走在市楼重屋的柳市,感慨道:“不愧是聚集天下财货,又集中天下所有权贵豪强的长安,繁华程度完全超出我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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