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齐万年汇合将士,再度引兵向西,接连攻克万年、高陆,驻扎在渭水北岸,皇甫商在收复渭南诸县后,不敢盲目渡河,只好屯兵在霸城以北,再次与齐万年隔岸相望。
此时已经来到了元康六年六月,孙秀的接连失利令雍州刺史解系忍无可忍,解系再次向孙秀发难,一面向朝廷上书弹劾,一面向赵王司马伦请求移交征西军司的指挥权。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司马伦再也无法偏袒孙秀,只好同意移交解系的请求。
解系由此尽领征西军司麾下的十万大军,打算出兵讨伐齐万年。
此时整个征西军司的兵力分布是这样的:
长安城内有三万守军,由雍州刺史解系亲自指挥;
霸城以北,渭水以南有五万大军,由参军皇甫商与别驾李含共同率领;
在北地、新平两郡,各自驻扎有一万军队,分别由北地太守张损与新平太守皇甫重各自指挥。
解系经过两日商讨后,最后做出如下部署:
渭南大军仍停留在原处不动,继续牵制叛军主力;
他将亲率长安守军据守渭桥,以掎角之势威慑叛军,令其在高陆动弹不得;
而整个平叛的胜负手,解系寄希望于北地与新平两郡的驻军。
这两郡郡兵曾在名将周处的带领下,多次讨平边境叛胡,历战最多,也最为精锐。此前也并未参加过河东平叛,士气最为高昂。
解系计划于令这部分精锐奔赴万年,先从北面向叛军发起进攻。到时候解系得到消息,与渭南的晋军同时响应,经三面包夹叛军,如此一来,在兵力和攻势的绝对优势下,叛军断无生理。
解系计划得很好,可齐万年早在征西军司买通了眼线,很轻松地就得到了解系的计划。在其调动之时,齐万年使出反间计,离间晋军之间的关系。
他派间谍四散谣言,对解系方面说“皇甫商、李含曾讨好孙秀,不欲听从解系命令”,对皇甫商、李含方面则说“解系恨极孙秀,曾讨好孙秀的同党,都要为其清算”,总之谣言纷飞,难辨真伪。此前从未有过如此了解晋军内部矛盾的胡人,因此,晋军也从未怀疑是胡人从中作怪,立刻开始相互指责,徘徊不进。
至此,齐万年遂集中兵力,在万年以北的盘龙湾处设伏,此处是北地郡到万年县的必经之路。
皇甫重与张损两人哪知道计划已经泄露,仍然按照原定计划走官道向南开进。他们信心满满,对遇敌毫无警觉,结果行军至盘龙湾处。五万叛军出现在河谷上方,望之如黑云压顶,士卒望之丧胆。
齐万年率众自山上冲杀而下,将晋军驱赶至河湾处,晋人相互奔逃,人马相腾,因踩踏而死的士卒占了大多数。等多兰刹率众抄断后路,多数晋军放仗投降,齐万年俘获近两万人,北地太守张损战死,新平太守皇甫重逃跑,其余被俘获的军官多达数百人,兵甲粮货更是数以万计。
会战结束后,齐万年下令,将所有的晋军俘虏砍断右手,然后尽数放还,继而乘胜占据了新平、北地,以及扶风郡陉水以北的土地。
盘龙湾之战的消息传到长安,解系面如土色。他不敢再放任叛军进一步发展,只能放下矛盾,临时又征召了两万军士,合兵十万倾巢出动,试图与齐万年在关中进行一次决定性的会战,不求彻底击败齐万年,只求至少能扼制住齐万年不断扩张的态势。
双方最终在美阳县相遭遇,此时已是元康六年八月。晋军不知所谓地来回奔走,还未与齐万年有过一次正式的合战,雍州就已经丢了一半,士气也因此而低迷。
解系迫切地希望与齐万年合战,但齐万年却固营自守,并没有丝毫应战的表现,反而传话说:
“解使君何必如此急躁?岂不闻五丈原之故事乎?两军相持,贵在慎重,善守者胜,若火气攻心,余日岂长耶?”
直到此时,晋人才知道叛军统帅是齐万年。
解系收到传信后,当真是火冒三丈,可却又无可奈何。若是在两个月以前,他会不管不顾地强攻齐万年营垒,自信必能取胜。可现在,面对齐万年在三月之内辉煌的军事成就,他没有自信能轻松取胜,只好耐着性子与齐万年在美阳继续对峙。
可他对齐万年的行动也有疑惑,对属下分析道:“当年在五丈原,面对诸葛亮的攻势,宣皇帝之所以坚守不出,是因为他占据地利,握有后援,而诸葛亮后继乏力,缺兵短粮,虽然正面难以交锋,但靠拖也能拖死对方。”
“如今叛贼仓促起事,虽然一时取胜,缴获了大量粮秣,但到底是无根之水,粮食吃一天少一天,也没有外援。而我军如果坚持不住,还可以指望朝廷。他凭什么敢在这里与我对耗呢?”
解系的疑问没有人能得到解答,他也只好抱着这样的疑问,再次和齐万年进行对峙。
又过了十余日,就在八月即将结束的时候,晋军斥候突然向解系汇报,说道:
“使君,西面出现了大量胡人!”
解系正要向斥候询问具体情形,就又有使者呼喊着有急事向解系报告,来人竟是秦州刺史胡滔的信使。他一路小跑到解系面前,喘着粗气,禀告道:
“解使君,秦州……秦州……急报!”
“不要急,慢点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不得不急啊。”使者好容易喘匀了气,对解系惨笑道,“解使君,秦州六郡,如今有四郡都反了!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这个月四郡羌胡一齐起事,秦州全乱套了!虽搞不清楚到底有几部羌胡联合,可怎么说,总数也不会低于六万人。胡使君让我早些通报于您,商量出个对策。”
“可没想到,这些羌胡动得极快,我往您这来的时候,那些羌胡也在往您这里来,现在相隔大概不过二十里了!”
解系闻言,可谓是头晕目眩,恍惚良久,他终于知道对面的叛军首领在等什么了,他是如何做到的?解系已经没空去想这些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该如何迎战?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军中已是一片骚动,一刻钟之后,令兵向解系通报道:
“使君,大事不好了!北面的叛军已经出营集结了!”
先机已失,大势已定。
当日,晋军得知西面有羌胡大军援助齐万年,又见铁弗人主动出营合战,军心俨然崩溃,十万大军一箭未发,便如土崩瓦解,争先恐后地往长安处奔逃。
齐万年军趁机追讨,沿着渭水猎杀晋军,从白日追到黑夜,渭水北岸火光连绵不绝,壮观无比。铁弗人踏马追击之下,沿途晋人多被俘虏,军器甲仗,委积陆野,数十里不绝,再次复刻了一日斩获两万人的军事奇迹。
这并非是他的全部战果,其余晋军多被驱赶至渭水之中,试图泅渡过河,可实际上,大部分关中晋人不通水性,很快就淹没在渭水母亲河的波涛中,此后的两三年内,多次有渔夫在捕获的鱼腹中掏出指骨指甲。
经此一战,十万晋军,最后仅有四万人最后逃回了长安,解系再不敢出战,一面向洛阳请求援军,一面在长安加固防御,彻底放弃了对叛军的干涉。
齐万年也无意在长安处顿兵,他乘胜称帝,继续向西进军,接下来的目标便是秦、凉二州。
至此,齐万年的事业已经超越了二十年前的秃发树机能,声震九州。
在雍州郡县中,还在朝廷掌控中的,仅仅剩下长安、霸城、蓝田、杜县、夏阳五座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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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最后的夏阳岁月(4k)
在齐万年起兵的这些日子里,刘羡在夏阳可谓是辗转反侧。
起初,他就边境的铁弗人南迁一事向孙秀和司马各自上了一道表,但两道表文就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了下文。刘羡对此早有预料,他只是一个县令,上面采纳不采纳,也没有告知他的义务,刘羡也有相应的心理准备。他只是在尽自己的责任罢了,虽然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像是一个傻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带领民众修缮北面的坞堡,以预防将来出现大量由铁弗人组成的马贼。不料正忙碌的时候,竟突然传来了铁弗人起兵、临晋失陷的消息。刘羡顿感大事不妙,立刻组织坚壁清野,一面从民众中动员了五千丁壮,加固夏阳城防,肃清夏阳内外,一面向城外查探消息。
可即使做了坏的准备,形势的恶化仍然出乎刘羡的预料。一月之内,铁弗人席卷整个冯翊,并一度兵临夏阳城下,亲眼见过铁弗人的军队后,刘羡就知道,这次的战事,恐怕不是能轻易解决的事情了。
但到底会恶化到哪一步呢?刘羡急切地观望着事态发展。
时间来到七月,当盘龙湾之战的消息传到夏阳。刘羡激动得不能自已,他立刻将李盛、安、张固三人唤来,一起商议道:“经此一战,铁弗人势不可制,极有可能如秃发树机能故事,为乱数载,甚至更甚,这是否是我等的良机呢?”
刘羡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自从被贬以来,刘羡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起兵复国的时机。
李密曾让刘羡判断,何时是复国的时机,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刘羡自己心里已有所总结:
一是要自己积蓄有一定力量与声望,没有力量不足以起事,没有声望不足以揽才,也就不能真正立国了;
二要朝廷失能,无法顾及自己,不管怎么说,晋室终究占据了天下,势力无比强大,正面硬碰肯定是难以抵御的,至少需要一个势力去替自己吸引注意力;
三是要有握有大义,从小的教育让刘羡意识到,义理是社稷的根基,想要创造一个属于天下所有人的归宿,就必须要有一个能让天下所有人膺服的旗帜。
而刘羡抵达夏阳已有五年,这五年时间,他治理夏阳,惠及河东,早已是关中闻名的贤臣俊才。刘羡衡量之下,自认为第一点条件已有所符合,但第二点与第三点,他却难以下决断。
朝廷眼下虽然奸臣当道,但麾下依然有很多能臣,除去关中外其余各地都还算平稳。虽损伤了两万士卒,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铁弗人虽然一时得势,但这不过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朝廷势必能调出大量兵力来平乱,也应当是能战胜的。
贾谧他们只是坏,并非是蠢货,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妥协,什么时候应该放权。
而自己眼下身为晋朝官员,在胡人作乱时期趁势起兵,是否有落井下石之嫌?是否会被人说是包藏祸心,背信弃义?
刘羡考虑到这些,在心中反复权衡计算,很难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可即使难以判断,他仍旧有些难以忍耐,迫不及待了。
但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李盛的判断倒是非常直接,他第一句话就是向刘羡泼冷水:“主公,恐怕时机还未成熟。”
听到这一句话,刘羡顿感不满,但他最重视的就是李盛的意见,因此强按急躁,对李盛问道:“宾硕有何言?”
李盛伸手指着刘羡书房里挂着的地图,比划道:“很简单,主公现在若是起事,是在夏阳、河东起事,还是入蜀起事呢?”
“根据传讯来看,铁弗人现在已经攻至北地郡,他们应当会继续向西进军,目标不是秦州,就是凉州。主公若是在夏阳、河东起事,您就拦在了铁弗人和洛阳之间,朝廷即使想要先讨伐铁弗人,也会先讨伐主公这个拦路虎。”
“以主公眼下现在的积蓄,能够挡得住朝廷十万大军吗?更别说铁弗人也容不下主公。”
“您若是直接率众入蜀,夏阳和蜀地山川相隔,千里迢迢,何其之难!主公能带走多少人?”
“更别说现在蜀地的晋军得了关中内乱的消息,也会加紧防御。他们把剑阁和阳安关一锁,您又怎么入蜀呢?”
“从这种种情形来看,都还没到合适的时机。”
听了李盛说的这些,刘羡的面色稍稍沉静,其实这些刘羡也曾考虑过。只不过人总是是会怀有一些侥幸和不甘心,他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故而又追问道:
“老师不是说,他在蜀中为我积蓄有势力吗?不能调动?”
刘羡一直拿不准的,就是李密声称在蜀中为自己所做的布置,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的布置。他必须将其考虑在内,才能彻底确定什么时机合适。
李盛放下手指,叹气道:“主公,我家大人确实是有一些布置,不过他也没和我细说。他只是撒手人寰前告诉我,主公若要入蜀,需要先去找老主公,拿一件能够证明主公身份的信物,非如此不能启用。”
“信物?要什么信物?”刘羡闻言,有些莫名其妙,但思考片刻后,又有些恍然:古往今来,像造反这样的大事,肯定是不能轻易就决定的。如果在蜀中真的还存在一些至今都渴望复国的人,那他一定是极端古板的,古板到不愿意相信任何言语。
因为语言是会欺骗人的,只有真实确切的存在才有说服力。
像刘羡这样一天都没有踏入过蜀地的人,想要和这些古板的人达成一致,确实要有一个无可辩驳的信物,一个看一眼就能彰显自己是刘备子孙的信物。
仔细想一想,现在能够证明这一点的,恐怕只有配在父亲腰间的安乐公印玺了吧。
刘羡思考片刻,心想老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那这么说来,如果不回一趟洛阳,自己恐怕永远都没有时机入蜀了。唉,老师为什么事先不和自己明说呢?
李盛答道:“这本是绝密之事,大人做好了安排后,才能让我告知主公。谁知主公竟被贬出洛阳,所以我才过来与您相会。”
刘羡也苦笑起来,原来李密也没料到事后的洛阳剧变。
但既然意识到时机不对,刘羡到底按捺下了心中的躁动,他转移了话题,问众人道:“那你们觉得,这一次铁弗人的乱事会持续多久?”
对于这个问题,众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一旁的张固阐述道:“从盘龙湾一战来看,铁弗人能征善战,要胜过匈奴人数倍,解使君在盘龙湾吃了败仗,不先稳固军心,还要强行再战,这肯定是不智之举,接下来他估计还要再吃一次败仗。如此一来,在朝廷援军到来前,恐怕铁弗人是无人能制了。”
刘羡微微颔首,赞赏道:“阿田也算是有些知兵了,那依你之见,我应该从中如何作为?”
张固想了想,说道:“现在关中郡县多已沦陷,能固守待援就是大功一件,辟疾,我觉得没有必要冒险什么吧。”
安却反驳说:“这不行,辟疾如果只做得六分好,朝廷就会糊弄过去,当做无事发生,确实要做一些事情,不然怎么更进一步呢?”
可到底要做些什么,安也说不上来。
刘羡现在被克扣的功劳,放在别人身上,早就足够当一州刺史了。刘羡到底还要立什么样的功劳才能升迁,堪称是晋室官场的六大未解之谜之一。
(与之并列的是鲁公在秘书监到底修了多少史书,孙秀在征西军司到底卖了多少买地券,石崇在金谷园到底埋了多少美女,祖逖在成名前到底作了多少起劫案,王衍在谈玄时邀请了多少人磕五石散。)
还是李盛多智,他突然捂手大笑,对刘羡道:“主公,我有一个主意了。”
“哦?什么主意?”
“现在孙秀不是落难了吗?征西军司的指挥权,他已经交出去了吧!”
“确实如此。”
“他指挥权虽然交了出去,但现在应该还握有人事权。欧阳府君不是已经逃回洛阳了么?主公何不趁机向他讨要冯翊太守一职?”
“这……”刘羡开始思忖这项计策的可行性。
“孙秀接连打了败仗,这次被解使君捅上了天,摆明是要罢职问罪的。孙秀若想自救,不仅要暗地讨好贾后与太子,同时也要自己的履历过得去才行。主公若现在向他承诺,以暂领太守的名义收复冯翊郡,孙秀在朝廷那边就交得了差,主公成为郡守也就成为既成事实,朝廷只能追认。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孙秀不可能不应允。”
听完李盛的这番分析,刘羡不禁击节赞叹道:“好主意!宾硕,就这么办!”
刘羡随即修书一封,在信中痛陈利害,向孙秀讨要冯翊太守一职。由于心情激动,这篇文章也写得花团锦簇,罕见得向孙秀拍了一通马屁,说什么“公博洪量,善任知人”、“体重国家,捍扶正道”,以致于写完后,刘羡自己再读都有些忍俊不禁,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亲手写的。
但他还是把这封信交给了李盛,让他亲手转交给孙秀,这足可见刘羡对此事的重视。
李盛走后,刘羡又开始有些患得患失。他想,现在一路上城池都被铁弗人占领了,宾硕这一去三百里,能成功抵达长安吗?孙秀又真的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吗?若是答应了,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来收复冯翊郡呢?
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努力排除杂念,开始指挥县民们进行秋收。如果李盛真的能够成功,那这大概就是自己最后一次负责夏阳的政务了,他必须做好任内的每一件事,不给夏阳人产生任何负担。
一转眼,又是十余日过去了,秋收也结束了。夏阳紧张的氛围稍稍有所缓解,至少相比于关中其余郡县,夏阳人没有因为战乱而丧失太多的收成,明年还是可以有所展望的。
在此后,刘羡一时也没有了别的政务,就在家里逗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