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也好……”
“兵甲的话,你也真是敢要。竟然跟我要三百套铁甲,还是明光铠。洛阳武库没烧的时候,这倒是可以想想,但现在……我顶多给你拨五十套。你要的两千套两铛铠倒是没问题,我可以批给你。”
“多谢灵州公。”
“弩机的话,按理来说,应该给你三百架,但还是这个问题,到处都缺弩机,还是集中起来用吧。”
“那能换成马匹吗?”
“可以是可以,但马料就要你自己找了。”
“没有问题。”这确实不难解决,刘羡可以到夏阳运来豆料,这些就足以养马了。
不过最重中之重的还是粮食,粮食是一切军事行动的根基,人饿了就什么也干不了,所以刘羡最关注的还是能调拨多少粮食。
傅祗对此的回答是:“可以先给你运两万斛麦豆,作为三个月的粮食应急。”
“只有两万斛?”
傅祗解释道:“没有办法,怀冲你也知道,现在这个天气,渭水结冰,无法采用漕运。只能让牛马冒着严寒多次转运,损耗太高。”
“昨日军议,梁王殿下说朝廷缺粮,说得不是假话。我现在先给你拨两万斛,后面到了春天,渭水解冻,漕运恢复了。到那时大军正式开拔,你率众就军中就食,也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刘羡知道傅祗说得有理,但还是试图再争一争:“灵州公,再拨两千斛吧。现在郡内的百姓不仅流离失所,连春耕的种子都没有,明年该吃什么呢?”
傅祗闻言,默然许久,他说:“这是军粮,按理来说是不该有这部分支出的。此前周子雅就因为开仓放粮,被梁王和朝廷训斥。但我是北地人,你又是北地太守,我也就渎职一次,照顾一下家乡吧。”
言下之意,是他答应了这件事,刘羡大为感激,有了这些物资,至少自己明年会少很多烦恼。
这个话题谈完,傅祗当即就拟定了一份物资调拨清单,派人去交给梁王司马肜盖章。盖完章后,安西军司就可以正式调拨物资了。
正等待的时间,傅祗对刘羡笑道:“怀冲在长安,应该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没有,雪停了我就打算回泥阳。”
“那你在长安的时间可不多了,干坐着也是坐着,不如和我下盘棋吧。”
这是长者的要求,刘羡自然不能推辞,傅祗当即摆开了棋盘,坐在榻上与刘羡进行对弈。
与陆机的对弈不同,傅祗年纪大了,不像刘羡和陆机这样习惯于下快棋,每一次布局落子都要沉思良久。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才落了不到三十余子。这感觉让刘羡颇有些煎熬,但又不好多说什么。
傅祗终于又落了一子,笑道:“怀冲,你怎么看这次平叛,觉得能够成功吗?”
提起这个问题,刘羡的精神可谓一振,他漫不经心地填下一子,回答道:“我其实觉得,昨日子雅公的提议很好,梁王殿下说要去六陌决战,未免有些太莽撞了,恐怕伤亡会很高。”
“哦,你这么想?”
“是啊,自古以来,在对方占据地利后去强攻的案例,可谓是数不胜数。既有成功的,比如魏武之破张鲁,韩信之破陈馀,也有失败的,比如孙权之攻合肥,王莽之围昆阳。这些成功或失败的案例,无不告诉后人,想要成功,己方将领的素质一定要全面领先于敌方,而一旦失败,那将是一场空前的惨败。在下以为,我们这边成功的要素恐怕还不够齐全。”
“哈哈,你说得不无道理,那你为什么不赞同周子雅呢?”
面对这个疑问,刘羡想起周处冷峻的眼神,脸上也露出惭愧的苦笑来:
“子雅公说得确实是兵法正道,可惜他毕竟不是主帅。现在军中要讲同仇敌忾,上下一心。梁王殿下的表态如此鲜明,又对我有恩,我实在不好当众赞成他……”
说到这,刘羡突然摇了摇头,否定自己说:“……不对,其实并非如此。”
“唉,刚刚说的那些,其实就是自我安慰。”
“我好不容易才得偿所愿,升到了太守一职,实在不想得罪他人,又丢了官位,所以一时胆怯。即使心里赞同子雅公,也不敢说出来,结果竟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当了一回小人。说出来真是可笑,唉,若有机会,我应该给子雅公道歉才是。”
傅祗闻言,愣愣地看了刘羡片刻,不禁感慨道:“怀冲对自己要求如此之高,真是君子啊!”
他随即落下一子,带着两分自嘲的语气说道:“可惜,在这个年代,名教已亡,君子之道早就断绝了。”
他没有过多延伸的想法,但不难理解这句话。经过了汉末百年来的幻灭,还相信修身齐家就能治国平天下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即使是刘羡自己也不相信。
可在这个幻灭的世界里,为什么还有一些人坚持修身修德呢?
刘羡联想到这一次入长安的所见所闻,相信还是有不少人笃信君子之道的。
或许这就是一个星夜的时代,虽然看不清未来的道路,但前人的魂灵还在照耀着世人,指引所有人前进。即使过去的辉煌已经黯淡了,大家仍然是穿梭在伟大的废墟内,历史仍然在沉浸在人们的呼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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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乳峰的胡人
在元康七年一月,元旦过后,在长安准备月余的晋军终于再次开拔,按照事先计划,径直向六陌方向开进。
虽然相比美阳之战前,晋军的兵力数量不增反减,在留下两万士卒护卫长安及粮道后,出征的士卒仅有八万余众。但长安民众却对此次征讨信心满满,甚至自发地到城外欢送。
正如同大军开进长安的时候,他们在大军离开长安时也在议论,只不过议论的内容已经大相径庭:
“好威武的军容!上一次看到这么严整的队伍,是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咸宁五年,马隆公带兵出征凉州吧!”
“是啊,虽然已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但今天再见,就好像发生在昨日!”
“你们说,这次大军出征,能够获得胜利吗?”
“怎么会不能呢?你看这波浪一样的军旗,数不清的铁甲,还有神灵附体一般的气质,当然能取得胜利!”
在大部分长安人看来,这次的军队是毫无疑问的王师,无论是纪律、装备、士气还是军容,都与此前孙秀执掌期间大相径庭,看上去就似乎象征着秩序与正义。在大众朴素美好的愿望中,这样的军队与胜利是近乎等同的。
不过也有一小部分人质疑说:
“听说梁王殿下和周处公不睦,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叛军如此狡猾,关中的胡人又这般多,真的能够轻松平定吗?”
“若是再战胜不了,恐怕关中要非朝廷所有了。”
不过这样的话语很快被淹没在欢呼的海洋中。至少在历史看来,任何王朝都会诞生或这样或那样的边衅和内乱,如今的战乱波及虽广,但还是没有超出这个概念。
而根据已有的经验,帝国的生命就像是一颗正不断成长的大树,它当然会遭遇风吹雨打。但如果风雨不能摧毁它,那它的枝干将更加茁壮,根结将更加深入,就似乎破茧蝴蝶般,在破开困难后,就会走向一个新的辉煌。至少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去盼望的。
不过从阵容上来看,这八万晋军的将领们至少比之前要显得靠谱多了,其中具体人选是:
太子太保,征西大将军,都督雍、梁二州诸军事,兼任护西戎校尉,梁王司马肜,统帅全军;
安西将军,关内侯夏侯骏,辅佐决策;
梁王左长史,振威将军,关内侯卢播,领二军(一军五千人);
梁王右长史,建威将军,关内侯周处,领一军;
雍州刺史,扬烈将军,西戎校尉,假节,梁邹县侯解系,领二军;
秦州刺史,扬武将军,护氐校尉,假节,阴密县侯胡渊,领二军;
安西军司,侍中,灵州县公傅祗,领二军,兼管理军资;
梁王左司马,荡寇将军索靖,领一军;
梁王右司马,安西参军王铨,领一军;
征西护军,寿乡侯贾龛,领一军;
新平太守,关内侯皇甫重,领一军;
征西参军,关内侯皇甫商,领一军;
秦国内史,破逆护军李含,领一军;
安定太守,抚夷护军张泓,领一军。
这些人要么是朝中闻名的清廉贤能,要么是在边疆坐镇的戎马勇将,或者兼而有之。虽说其中也有人参与了之前的败仗,但那难免受到了一些临阵换将、内部权斗的负面影响。但眼下,这些问题也都大体解决了,虽然人数少于美阳之战前的晋军,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此时的晋军确实要比美阳之战前强上数倍不止。
就连晋军内部士卒也同样认为,这大概是近十年来,征西军司上下最为强盛的一次。
等他们开拔之后,身为北地太守,讨虏护军的刘羡,也自领北地军南下,与晋军主力相汇合。
双方在池阳处相聚,其声势浩大,绵延数十里络绎不绝,堪称是甲光曜日。池阳胡人见此情景,连忙弃城逃走,向齐万年前去报信。
正如前文所说,齐万年所驻扎的六陌地区是一片地形极为复杂的高塬群,它位于桥山山脉与陇山山脉的交汇处,有两条河流从左右流过。
东边的是泾水,是自六盘山发源的渭水第一大支流,西边的是漆沮水,亦是自陇山支脉中发源的一大渭水支流。两条河流产生的河谷从高塬中迂回折返,愈加使得当地的地形显得复杂。
而在这层层叠叠的山塬中,屹立着三座圆瓜似的山峰,其中一南一北高耸卓绝,相互对峙,好似房梁,又似美人的玉乳,因此既被称作梁山,又被称作为乳峰。
这就是齐万年军的大本营了。
此地的叛军已经多达七万人,占据的地点当然也蔚为可观。他们盘踞在以梁山为中心,北至神颇塬,西至漆水河畔、东至好县的方圆三十里的庞大区域内。
时间虽来到春天,但由于山间的积雪尚未全然融化,气温可谓是乍暖还寒,胡人们依旧穿着冬衣,在土塬间来回忙碌着。
可以看见,这片昔日寥无人烟的区域,已经遭到了胡人们大规模的改造。只要是胡人扎营之所在,周遭的林木几乎都被砍伐殆尽,而后在山塬间立起一圈又一圈栅栏和望楼。凹凸不平的道路已经被打理得平整,那些被翻挖出来的石头也堆在山塬边,随时可以作为投掷的武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诸如地道、土垒等隐藏工事。
而当使者告知晋军来袭的消息时,已然称帝的齐万年,就带着手下在这些工事中巡视检阅着。
“晋军走到哪儿了?”
齐万年此时身披一件熊皮披风,头戴一顶狐皮风帽,一面检视着栅栏的坚硬程度,一面对来人询问道。
“陛下,我们来时,晋人已经占据池阳,有向黄丘进军的趋势。”
“池阳,黄丘……”沮渠遮根据动向分析道,“那从这个方向看来,下一步就是要进攻好,正面向我军进攻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气氛略显紧张。即使过去的半年可谓是连战连捷,但相对于晋军来说,胡人打下的十个郡的地盘,还是太小了,更何况大部分地盘的统治并不稳定。晋军或许可以接连不断地遭遇挫败,而叛军只要输上一两次,过去的一切辉煌就可能化为泡影。
然而齐万年并不紧张,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向一人笑问道:“李庠啊,陈仓那边有消息吗?”
此人正是略阳氐首领李庠,面对齐万年的提问,他拱手回答道:“回禀陛下,陈仓那边一切安好,没有任何异常。”
“我事先说,让你加固工事,你做得如何了?”
“在下已在陈仓又挖了一圈外垣,人员也都遣散了,城内的房屋全部拆做堡垒,只要晋军一来,一定会吃够苦头。”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齐万年脸上的笑容更加笃定,对众人道,“陈仓现在是我军的命脉,所有的供给都有赖于此,但只要此地不丢失,我军就高枕无忧了。”
他手指着眼前这已经过数月经营的山垒,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看这些防御,层层叠叠,相互嵌套。就像是一张张吸水的纸张,不管晋人在准备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打过来了,又能如何呢?轻易就会被我军化解。只要化解了这一阵,就又要轮到我们的回合了。”
对于亲手修建的工事,胡人们都有这样的自信,只是他们心里也有着怀疑:晋军也不是蠢材,面对这样的防御,他们当真会主动发起进攻吗?
氐人蒲光则是直接把疑问说了出来,他道:
“陛下,请恕我愚钝。我想不明白,乳峰固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却并非什么必争之地,既不占什么交通要道,也没有什么坚城与人丁,为什么我军要在此地布阵?您又为什么如此笃定,晋人一定会来攻打此地呢?”
齐万年闻言,微微挑眉,淡淡笑道:“你想不明白?”
“是。”
齐万年又转首问其余人:“你们呢?”
这个问题确实也是在场大部分人心中的疑惑,他们都附和道:“陛下神机玄微,非我等所能揣测。”
这让齐万年既有些自得,也有些失望,不禁在心中思忖:手下胡人虽不缺乏舍生忘死者,但是真正有智谋的却不在多数。可要真正成就一番事业,却是离不开智者的支持。
好在这时有一名青年出声道:“陛下所思,我略有所得。”
“噢?”齐万年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羌人姚弋仲,这是他在长安时就认识的质子,不禁笑道:“原来是弋仲,你说说看。”
姚弋仲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两条线,然后点出两个点,以一点代表陈仓,一点代表乳峰,徐徐道:
“若只从行军布阵而言,陈仓地处秦岭、陇阪之间,城池坚固,地形险要,守陈仓当然要好过守乳峰。可从长远来看,这却并非是明智之举。”
“虽然我等如今占据了十郡,可这十郡之地,大多不是富庶之郡,年产甚少,人口不丰,如果固守在陈仓,固然可以得一时地利,事实上却是把整个关中让了出去。晋军不好进来,我军也不好出去。这样一来,就变成了两军硬拼兵力与粮食的国战。”
“晋朝是大国,我军是小国,如果这样打下去,或许有一时胜负,却无法影响大局。这就会演变成当年诸葛亮北伐的情形了,纵有万千才智,也无法发挥出来,最后活活被晋军拖死。”
“而陛下率军驻扎在乳峰,虽有暴露粮道的风险,却可以俯瞰整个关中。关中晋人定如芒刺在背,军士不敢收弓而卸甲,农人不敢挥锄而躬耕。如此经年累月,关中沦为白地,流民四散各州,关东加大赋税,必然动乱四起,叫晋室力不能支,最后要么壮士断腕,要么流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