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178节

  他们遭遇在武功东面的五姓亭,是在一个漫天晚霞的黄昏时分。

  晋军集结兵力,骑队突然从隐藏的山林中飞驰而出时,叛军正聚在一起煮食用膳,这时没有人骑马,很多人都围坐在篝火前,脱掉了一直佩戴的甲胄。结果就是在这难得的放松时刻,晋军纵马狂奔,如洪水破堤般卷入其中,仅仅一个冲锋,就凿穿了胡人的队列,而后是一边倒的追杀。

  一片惨叫声中,胡人蒙受了更为严重的损失,晋军斩首八百余人,俘虏达两千余人。对待这些俘虏,晋人毫不留情地用绳子将他们绑在一起,在脚上吊上石头,然后直接推到渭水中,水面冒出一阵徒劳的水花后,俘虏就沉到了水底。

  索靖也按照此前的诺言,仍旧将缴获的三万斛粮食发放给周围的流民,流民们再次得了粮食,愈发欢欣鼓舞,口颂万岁。此前晋军接连败仗,普通百姓其实颇为失望,此时见到晋军得胜,他们终于又恢复了一些信心,相信晋军能够获取胜利了。

  而另一方面,接连两次遇袭丢失粮草,也终于引起了齐万年的注意。

  单纯从士气来考虑,这两次失利对前线的影响并不大,但口粮的供给却是实打实地出现了问题。此时已经是暮春时节,围困长安的胡人军队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三万,每日消耗的口粮已是一个天文数字。任何粮草上的波动,就会立刻体现在大军的饮食上。

  齐万年盯着碗中泛着紫色的粟米粥,喝了一口,咀嚼少许后,对一旁的沮渠莫康道:“收来的桑葚能吃多久?”

  沮渠莫康是沮渠遮的侄子,他回答说:“大概能顶二十日。”

  在主粮有所减少后,前线的士卒不得不征收长安周围的桑葚作为粮食,和粟米一起煮粥来应付。这确实是个应急的法子,但想要长时间坚持,肯定还是需要粮道通畅。

  齐万年又问道:“袭扰的晋军还是抓不到吗?”

  一旁的叱奴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那部晋军马多,来无影去无踪,我们要派人守着粮队,能正常抵御就很不容易了,想抓到他们更是难上加难。”

  潜台词是,眼下他们对这部晋军毫无办法。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陈仓到长安之间的粮道位于关中平原中最为平坦的渭水河岸,除去一些树林外,并没有什么险要,极其适合骑军奔驰。此前的设计证明了,根本无法从中设伏。

  即使胡人率领骑军护卫,可对方毕竟是主动的一方。这意味着晋军可以随意挑选时间进行攻击,打不过可以逃跑,骑军却要顾及粮草而无法任意追击,更别说抓到对方了。

  齐万年当然也明白这些难处,可眼下正是围困长安的关键时机,双方都在为时间争分夺秒,为此,他甚至不惜把长安城外变成一片人间地狱。若是因为区区数千人的骑军骚扰,最终导致了粮草不济而解围后撤,那怎能让人甘心?此前的入洛之梦,岂非要变成空谈了吗?

  为了未来的前途,齐万年在军中沉思了两日,审慎地思考关中的局势,试图从中找出一条新的解决之路。

  他知道,如今袭扰粮道的晋军多半来自于北地郡,毕竟根据情报来看,除去此地以外,也没有其余晋军了。根据俘虏的描述,他也清楚地知道指挥晋军的将领是谁。

  想到这里,他不禁浮现出数年前与刘羡初识时的场景。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齐万年现在想来,竟然都历历在目。当时刘羡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个人的情绪无比沉稳。虽然不是没有情绪的变化,但长期相处后不难发现,他的内心坚如铁石,似乎有什么不可动摇的信念。

  故而齐万年下了一个判断,这是一个既胆大包天又沉着周密的人。

  当年顶着孙秀的陷害,刘羡尚且敢冒死招安,如今手中有上万军队,又有索靖、李含作为支援,自然更不会轻易言弃。自己此前让人在冯翊放开一条道路,确实有些小觑对方了。

  可接下来怎么做呢?若是只调遣两三万军队去攻打泥阳,胜算未必能超过五成,再败一次,就会彻底酿成大祸。若是调更多的人,便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围困长安,也就无法更进一步。

  齐万年很快做出了一个判断:因为北地郡晋军的存在,攻打长安的时机已经不成熟了。

  世人只知道,名将和普通将领的差别,多半体现在战术上。但名将和名将之间亦有差距,局部的战术使用或许能获得一些胜利,如果没有对战场全局的冷静判断,也不能改变覆灭的结局。那些拼尽全力,获得的无关结果的胜利,最后也只能作为失败者的挽歌罢了。

  也只有这些明悟了战争之道、割舍情感错觉的名将,才有资格登上最高的权力巅峰。那些被世人惋惜的项羽、刘备之流,其实就是倒在了这一步上。

  齐万年自以为是前所未有的英雄,他时时如此要求自己,纵然要有雄心壮志,用乐观的态度来面对生活,但绝不能犯下自欺欺人的错误,不要被一时的假象迷惑了心智,不要被瞬间的冲动蒙蔽了头脑。

  他眼下就是用这种态度来看待局势的:虽然长安已经岌岌可危,但实际上却是在比拼两军的后勤补给。司马肜既然抛弃了城中所有百姓,那短期就不可能陷落。因此,己方必须长期包围长安,保证粮道的安全,可眼下却失败了。

  若是因为不甘心而在城下空耗时光,只会导致消耗的粮草越来越多,但前线的将士也越来越饥饿疲惫,拖到最后还是要解围,到那时,晋军再出城追击,这将是一场空前的军事灾难。

  而如果孤注一掷正面进攻长安城,无论成功与否,都将会蒙受到难以承受的损失。晋人若是再派出一支援军,也将轻松地击败自己。

  因此,正确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应该及时放弃长安,趁着现在城中晋军还没有缓过气,转过头来彻底剿灭在北地郡的晋军。这样仍然能维持自己在关中的优势,只是将攻略长安的时间延长了而已。

  这么想着,齐万年终于下达了命令,令渭南大军解围,返回渭北,继而进攻北地郡。

  这个命令下达后,麾下各部一片哗然,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后方遇到了些许困难,远远未到撤军的地步。有相当的首领前来拜见齐万年,请他收回成命。

  可齐万年心意已决,他力排众议,坚持解围,而后做出一系列部属调整:

  以杨难敌领一万人占据渭桥,继续监视长安;

  沮渠莫康领两万人窥伺潼关,阻击可能到来的晋人援军;

  叱奴寇领一万人进占黄龙山,封锁北地往东的通道;

  他亲领九万大军,前去攻打北地郡。

  齐万年的行动极为迅速,当日晌午开完军议,次日一早,长安城中的晋军惊讶地发现,城外的胡人旗帜正在陆续向渭北。除了断后的红鸦军外,大军已经跨过渭桥,向城北行进。

  天亮的时候,还可以看见城外胡人营垒中的旗帜。那些胡人忿忿不平地望着长安的城头,对没有攻下这座巨城而感到非常愤懑。一些士卒完全撤出的营垒,已经燃起熊熊火焰,留下一片狼藉的废墟。

  长安城中的晋军不明所以,他们想,是朝廷派出援军来了吗?于是张方就上报梁王司马肜,请求出城追击。司马肜一时意动,同意了这个计划。

  但刚打开城门,那些被放置在城外的难民们纷纷包围过来,将长安的诸城门围堵得水泄不通,跪下来哀求着乞求粮食,这让准备出城的晋军将士尴尬不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胡人的大军就此离去。

  不过即使如此,城中的晋军仍然是极为高兴,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渡过了最困难的时刻,众人欢呼起来,用震天的锣鼓声来庆祝解围,同时小心翼翼地打探消息。

  如此一来,所有的军事压力都转移到了北地郡。长安最危险的时候渡过去了,而北地最危险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第242章 泥阳攻防战之一

  在索靖率军袭扰叛军粮道之际,刘羡并未随军出征,而是坐镇泥阳,紧锣密鼓地修缮城池。

  虽然刘羡此前在六陌之战小胜了齐万年一手,但刘羡心中明白,那不过是有心算无心。真正论对战争的理解,如今的自己恐怕仍不如对方。至少齐万年在乳峰之战的谋画,就是自己难以达到的。因此,刘羡并不敢抱有丝毫齐万年不来攻城的侥幸,他必须以最高的警惕来对待。

  因此,在索靖等骑军出击之时,他亲自督工,领着上万名民夫改建泥阳城。

  首先是将城池内外尚不坚实处拆掉重建,改建的材料是混合着河泥与石灰的三合土,再浇上水与糖浆,包裹上青砖。石灰遇水会蒸发出热量,腾腾白烟,因此在当时,这种筑城法又叫做蒸土筑城法,在春风中冷却下来后,城墙凝结如铁,拿凿子也很难凿进去。

  而后他在城外大肆挖掘壕沟,原本就有的七尺壕沟,被他加深至一丈四尺,多挖了近一倍。然后在深沟左右还设有陷阱,或是把竹子削尖了埋进去,还在上面涂抹上人或动物的粪便,能够让人感染,或是洒下一些涂了色的铁蒺藜,在暗无天日的壕沟下,根本无法防御。

  与此同时,刘羡也消灭了泥阳城外周遭五里内所有的树林与建筑,包括民房在内,能砍就砍,不能砍就烧。百姓们全部迁移到夏阳去。等到一月过后,泥阳城外可谓是寸草不生,而刘羡也提前在城墙上盖起了木楼与木棚,四丈高的城墙,像是平地崛起一般长了两丈。

  除此之外,刘羡还做了诸多准备。他鼓励麾下的农民临时去种一些莱菔、菘菜、菠菜等收成期短的蔬菜,又收集北地郡周遭的桑葚,晒成桑葚干,派猎队去山中游猎。总而言之,竭尽一切手段来尽可能囤积粮食,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围城战来做准备。

  可即使如此,齐万年解围前来攻打北地的速度,仍然超过了刘羡的想象。

  在刘羡看来,占据长安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如果是自己,宁愿冒着损失过半的危险,也要强攻拿下。所以刘羡保守估计,齐万年可能会稍作尝试,进展不顺利的情况下再退回渭北,到那时他稍作休整,再攻打北地,估计已经是五月份中旬。

  结果齐万年仅仅是在第二次粮道遇袭后,竟然连一次攻打长安的尝试也没有,直接放弃了攻城,转而调转大军来封锁北地,这时才不过是三月下旬,连春天都还没有过去。刘羡鼓励百姓们做的农作物,也才刚收了一次而已。

  九万大军简直如潮水一般涌入北地郡内,当先头部队抵达富平的时候,后方的部队黑压压仿佛乌云,在南面首尾相接多达二十余里。北地的百姓们看到胡人的旗帜,心中就好似飞来了一座大山。刘羡早叫他们不必死守,于是这些人纷纷四散而逃,惶恐的样子简直像是丧家之犬,惹来叛军士卒们一阵嘲笑。

  等到大军抵达富平城的时候,富平城也早已是一座空城,里面所有的壮丁早就被刘羡所迁走了。但士卒们的表现却是比较轻松,在他们看来,这是敌方畏惧自己的表现。

  可齐万年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情却难免阴沉,他也反应过来,晋军退让得越干脆利落,就说明他们防御的决心极为坚决,防御的准备也较为周全,这次的攻城战,看来是难以轻松结束了。

  而等他们继续行军,远远地看见一座巨堡横空而起,屹立在土塬之上,前扼河谷,背靠崇山。其余将领也不禁勒马心惊,相互议论道:

  “真是天险之地啊!这样一座巨城,我们当时是怎么丢掉的?”

  只要是久经战事的人,看到泥阳城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将是一座将要吞吃人性命的深渊。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有些后悔,当时竟然没有在这里布下重兵。

  不过此时说什么也晚了,刘羡能够顺利收复北地郡,本来也出乎众人的预料之外。当时他们不够重视犯下的错误,现在就只能用行动和生命来进行弥补。

  而在胡人大军开始在泥阳城下安营扎寨的同时,刘羡、索靖等人也在城墙上观察对方的动向。

  在得知叛军大举返回渭北的消息后,索靖第一时间就回到了泥阳,他此时和刘羡站在一起,俯瞰对面叛军的布置,发自内心地对刘羡感慨道:

  “齐万年确实是胡人中难得一见的人物,每和他对垒一次,就会发现他的水平有所精进。”

  “此前入关的时候,读解系写的战报,说齐万年御下不严,时常有士卒散逸逃走。若不能占据天时地利,就不敢与人对敌,也无法取得胜利。”

  “扶风对阵的时候,说是六陌之战的时候吧,他的军队就已经能做到退而不乱,败而有度了。即使一时失利,士卒也会跟随大军行进,这就是大将之风。”

  “到了眼下,接连大胜,人数又有优势,他军中应该有骄气。但我现在看过去,发现各部之间秩序井然,哨兵和卫队来回巡游,竟然没有松懈。这是又进了一步啊!”

  刘羡对此也深感赞同,他现在望过去,只见遮天蔽日的阴云下,叛军已经至东、南、西、北四面包围泥阳,军容甚是严整,旗帜猎猎,甲士如云,与此前征西军司的老兵们相比,几乎看不出差距了。

  但作为即将被近十倍兵力围攻的守城方,刘羡并不感到悲观,因为泥阳的地理位置之优越,是不会因对方的兵力优势而有所减弱的。

  泥阳所在的土塬名叫底石塬。因山塬的北面与乔山山脉靠近而得名,其间仅有一条山径可以通过,基本无法驻军。塬东与塬西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空间,仅能让数千人在这里展开,无法形成致命的攻势。唯有城南处较为平缓,可以容纳上万人,也就是天然的主攻方向,这也就意味着,刘羡只需要把精力多放在城南,就足以应对攻势了。

  齐万年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在驻扎营垒的同时,先派人到城下喊话。

  来的是他的族人齐贵,齐贵并不废话,拍马到城门前,指名道姓地要见索靖、刘羡、李含的其中一人。等刘羡探出头做出回应,他立刻说道:

  “刘府君,我们陛下和您也是熟人了,当年在黄崖集相见,何等快乐?数年一别,甚是想念!今日与府君兵戎相见,实非我主本意。刘府君乃是英雄之后,又是当世贤达,却饱受晋室猜忌,何苦为他们卖命!”

  “我主乃世之英雄,求贤若渴,最是爱惜人才。如今率领十八万大军来此,却不忍动兵,为何?无他,就是欣赏您的才能啊!只要您愿意打开城门,向我主投诚,我主愿意以国士之礼对待,仍旧做北地太守,等到以后我主入洛了,封侯封王,也不无可能。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听说与您在此地的,还有两位清流,一位是陇西李氏的俊彦,一位是敦煌索氏的贤望,也都被晋室排挤。我主也一视同仁,只要投诚,一律重用!”

  平心而论,以齐万年目前的环境来说,这个条件还是有诚意的。可惜,刘羡并不认为齐万年有胜算,他当即回答道:

  “既然知道我是刘羡,我作为堂堂华夏男子,怎么会做投降将军呢?”

  又说道:“眼下我城池牢固,兵饷有余,攻者徒劳,守者安逸。守城半年是游刃有余,怎能你大军一到,我片瓦不伤,就直接投降的道理?你们这些逆贼,若是攻城不下,等我们援军过来,你们就会都死在这里,想投降也不可得了!”

  齐贵无奈,只好把刘羡的回复转告给齐万年,说道:“我看这个刘羡意志坚定,应该不会轻易投降的。”

  齐万年闻言,先是哼了一声,随即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见见他的本事吧!”

  次日一早,胡人们就敲响了战鼓。近百只牛皮战鼓环绕在城垣三面,对着光秃秃的土塬,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这意味着胡人对泥阳的第一波攻势开始了。

  为了给泥阳城内的晋军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数百名鼓手轮班击鼓,使得鼓声彻夜不停。军鼓的敲击声仿佛能直指魂魄,令进攻者激动,又令守城者惶恐。鼓声刚刚响彻云霄的时候,周围十里的野兽都为之惊慌失措。哪怕晋军已经砍伐了相当数量的树木,远处依然可以看见有飞鸟在空中来回徊旋。一直到一日之后,泥阳周围的鸟儿全都散尽了。

  胡人最初的战术是起土山,他们想模仿此前周处进攻好的战术,直接将土山连上城垣,以此来攻入城内。

  但此时已经是春夏之交,天上不时会下起小雨,土地在雨丝的滋润下,变得一片泥泞。胡人们这时挖掘出泥土,再装进沙袋里,要比往常沉重得多,道路也不好走。纵使有上万人轮流驮运,要顶着晋军的箭雨,来将城前的壕沟填满,也依然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更何况晋军在壕沟处设置了那么多陷阱,有很多胡人不幸中招,一度伤口感染到要截肢的地步。在得知这些教训后,胡人更加小心翼翼,要先清理陷阱,再填充壕沟,这大大拖慢了作业的速度。一连花了六日,胡人才将这些深沟填满。

  而接下来,胡人试图倚城填土时,才发现这个战术并不可行。因为打湿的泥土很难塑性,稍微堆到一定高度,就可能会塌陷,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堆积成土山的。加上堆积时,要直达泥阳城下,即使往上举着盾牌护送填土,也难以在晋军暴雨般的箭矢中护卫自己周全。转眼又是四天过去,胡人竟然连一座攻城的土山都没有堆起。

  好在这时候,有个叫吐卢罗的鲜卑人想了个主意,干脆将城下的死人作为地基,把尸体和泥土一起埋进土山里,就可以成功堆积了。胡人们便依计行事,将土山变成一个巨大的墓地,将数百名死人填进了土山里,终于是成功堆起了两座土山,可这座土山的血腥味,也浓得让人生理不适。

  可在此期间,城内的晋军也不只是单纯地用弓矢进行射击。就在胡人想办法堆积土山的时候,他们也在拼命加高正对土山的望楼,又用长木相互绑缚,造成可以将两个高楼相互连接的木梯,木梯之间又搭起木台,层层加高。晋军攀爬上去后,在上面布置密集的弩手,又堆积各种各样的守具。使得在胡人刚造好的土山上,赫然又出现了一堵新墙,晋军们居高临下,弩矢防不胜防,而胡人仰攻,则多有死伤。一直到了夜晚,他们才放弃了尝试,拖着同伴的尸体返回大营。

  至此,胡人已经包围泥阳达十二日,战鼓之声丝毫不减,胡人营垒的火把宛若漫天繁星。

  齐万年亲自到军中的伤兵营慰问士卒,士卒们见到皇帝亲至,无不感激涕零,慷慨忘忧。但齐万年看到这幅场景,心中却颇不是滋味,因为到目前为止,攻城才刚刚走完一个开始,而己方却已经死伤过千,伤亡未免有些过大了。

  但攻打泥阳的时机是成熟的,面对这样一支没有外援的孤军,他没有任何理由拿不下对方。否则,此前合战的胜利就将被彻底浪费。

  故而齐万年当即召开军议,对麾下诸将道:“谁能拿下泥阳,将来我送他一州!”

  这个许诺不可谓不重,胡人诸首领顿为意动,纷纷自告奋勇地要抢先攻城。

  而在另一边,刘羡也还在视察城防,他一面观察己方城防的薄弱之处,却时不时向北方眺望。

  同行的张光知道他心中所想,问道:“怀冲,在想援军的事情?”

  刘羡点点头,叹气道:“先撑过这个月吧,按拔拔彻的说法,早则下个月,慢则两个月后,我们就能知道拓跋猗卢的态度了。”

第243章 泥阳攻防战之二

  在土山成型后,齐万年明显加大了攻势,他直接将六万人分为八部,轮番来进攻城池,昼夜不停。

  为了摧毁晋军建成的木棚与箭楼,胡人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火攻。

  胡人们事先将大量的动物皮毛,诸如羊皮、牛皮集中起来,而后用火油浸湿,堆叠到十余辆板车上,板车上也支上足以覆盖士兵的木和牛皮。如此一来,即使闯入晋人射过来的箭雨中,胡人们也能安然把这些皮毛运到墙下。

  他们趁着天色尚未完全明亮的时候,将这些湿渌渌的皮毛抱起来,一边让其余的皮甲士卒在前面拿着火把主攻,自己则故意不动声色,摸索着在土山上攀爬。过了好一会儿,太阳出来,晋人们才赫然发现,胡人们不知何时抱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堆在木棚边,还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等到有人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城墙边的胡人们纷纷退了下去,几支箭头抹了松明点了火的火矢三三两两的射过来,一点点火光,一道火舌随即席卷过火油,腾起炽热的烈焰与滚滚的黑烟。晋人们试图从木棚上浇水灭火,但是事无补,覆盖沙土又不够及时,等火光差不多要熄灭的时候,对应的木棚处已经烧成了焦炭,周围的木墙也被熏黑了,远看就像一块巨大的补子。

  这时胡人们再登上土山发起进攻,用刀柄对着焦炭处一阵敲击,木炭就像烧熟的石灰一样簌簌脱落,用刀锋猛砍两下,一块可供两三人进出的孔洞赫然形成。

  披着铁衣兜鍪的胡人们鱼贯而入,正好撞见包围过来的晋人士卒。他们由孙熹领着,同样全副武装,只是前面的人手持强弩,后方的人拿着环首刀。这么近的距离,弩矢的暴射真如雷霆,轻而易举地戳破了对方的防御,就好像纸张一样,巨大的冲力把有的胡人的手臂射断了,有的胡人甚至被钉在木墙上。

  等弩箭射出去后,后方的晋人们顿时跃入冲进胡人中,环首刀乱斫乱砍,试图把剩下的胡人驱赶出去,但后面涌入的胡人更多,即使有大量的伤亡,城下的胡人首领们却不顾哀嚎,依旧逼迫着士卒向前,几乎是以人挤人的方式,用血肉来抢占城墙上有限的空间。

  之所以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是有人向齐万年献策说:“攻城伤亡固然很大,但也没什么战术可言,何不用一些杂胡上去拼命呢?这些杂胡多是趋炎附势,忠诚可疑,如果和汉人血战,至少能加深两者的血仇,让他们不能反复,即使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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