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迷茫的时候,没想到事情发生了转机。
就在昨日上午,黄门令董猛主动联系了孟观,说有大事与他相商,地点由孟观定。
虽然没有明言,但在这个时候联系,暗示也足够明显,不是为了针对杨骏夺权,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次密会。
王粹道:“殿下远在襄阳,消息传过去,差不多要三天,估计殿下已经得知陛下驾崩的消息了,但要赶回来,还要向朝廷禀告,这一来一去,恐怕准许奔丧的旨意还在路上,殿下要进京,最少需要五日。”
“进京打算待几天?”
“视情况而定。”
“情况?”
刘羡接过话道:“董君,皇后让阁下联系我们,到现在还没有交底,殿下怎么可能做好准备呢?”
老实说,虽然之前经过了老师陈寿的提醒,刘羡对贾后的势力有了一个基本印象。但在汝南王不敢直面杨骏,直接逃遁京师的情况下,贾后居然敢主动联系司马玮,这不得不叫他暗暗吃惊。
这说明贾后的政治野心实在不小,至少有干政亲政的欲望。
刘羡早就和贾谧结了仇,若贾后得势,贾谧也必然得势。但在现在,作为司马玮的代言人,他却不能拒绝和贾氏的合作。毕竟只有帮助司马玮坐稳了高位,刘羡自己也才能高枕无忧。
要对抗仇敌,就要先与仇敌合作,真是奇妙的体验。
果然,董秋也不藏着掖着,他说:“皇后的意思很简单,杨骏是一个弄权的奸臣,必须除掉他,为此,皇后和谁都愿意合作。”
孟观皱眉道:“和谁都愿意?”
董秋点头道:“没错,皇后想合作的人有很多,她不在乎和她合作的是谁,只要能除去杨骏,她就能合作。”
刘羡则若有所思:“所以说,皇后这次找我们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殿下显示一下,他有没有除去杨骏的能耐?”
“是这个意思。”董秋笑着击掌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堂中的几人面面相觑,贾后的要求看似很简单,只不过是让司马玮展示一下这些年来经营的实力。
可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在别人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的前提下,主动暴露自己的实力,这是有风险的,可能会让自己以后的布局落了后手,甚至满盘皆输。
刘羡道:“皇后想要和人合作,有考验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殿下到底是有名的贤王,皇后总不能没有任何表示吧?”
“当然。”董秋点点头,从胸中取出一张黄帛,对众人道:“这是杨骏即将颁布的封赏名单,皇后特意抄了一份给我,交予诸位。”
“等过两日,杨骏进行封赏,诸位可以一一比对,看看名单上有无错漏。”
李肇接过名单,口中则疑惑道:“封赏?什么封赏?最近国家没出什么大事啊?”
董秋呵呵笑了,解释道:“杨骏自知威望不足以服众,所以他最近想了一个主意,用封赏来收买人心,让百官对他感恩戴德。”
“准确来说,就是朝中的官僚,他都要进爵一等,参与为先帝治丧的臣子,他进爵两等。”
“两千石以上的所有官员,全部封为关中侯,免税一年。”
听到这个消息,刘羡等人无不震惊,第一反应就是:杨骏疯了!
古往今来,哪有皇帝刚死了没多久,辅政大臣就给百官论功奖赏的?杨骏连基本的臣子体面都顾不上了吗?
而且赏赐的规模如此之大,涉及的人员如此之多,对国家的财政收入损害简直不可估量,国库恐怕会有大幅赤字。
更别说如果这成了惯例,每次皇帝一死就给百官加官进爵,以后难道让百姓们赡养上千个公侯吗?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份名单,光听董秋说,刘羡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竟会有如此荒唐的决策。可如今拿到了这份名单,又见董秋说得言之凿凿,就不由得他不信了。
董秋说:“这就是皇后的诚意,只要楚王殿下能够展露出实力,以后杨骏有什么谋划,皇后都可以第一时间告知。”
“而等到了紧要关头,皇后甚至可以让陛下出密诏,让楚王殿下名正言顺地讨伐杨骏,如何?”
话说到这个地步,在座的几人都心动不已,如果真能按照贾后所说,以后能够直接得到杨骏的布置,又能得到讨伐杨骏的大义,楚王的成功简直是水到渠成,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孟观果断道:“皇后既然如此心存社稷,那我们必然会力劝殿下!”
其余几人也都出言赞同后,刘羡也紧跟着赞同。
但在他的心中,则生出了一两分不安的情绪:贾后拿出来的砝码,看似非常重要,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风险。
说什么透露机密,即使被发现了,也不过是一张黄帛而已,又没有任何印章证据能够指向他。而做事的司马玮就不一样了,他一旦失败,就没有辩驳的可能。
而杨骏封赏这样一件大事,宫中根本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贾后却能这样轻松地对他们透底。这说明在杨骏看来,贾后也是他的盟友,只有值得信任的盟友,才能知晓这样的机密。
可贾后就这样简单地把杨骏给出卖了。
想到这一层,刘羡的心中已经敲响了警钟:和贾后做盟友,恐怕要时刻提防着一层才是。
等董秋离开后,剩下的四人聚在一起商议,刘羡当即提出了这一层疑虑。
孟观道:“怀冲说得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既然要做大事,怎么可能不冒风险呢?”
李肇也说:“现在汝南王已经不能指望了,若不把太子推出来,我们除了和皇后合作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两人说的都是实话,刘羡也知道,司马玮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的。
而王粹则道:“怎么说,也要看殿下的意思,我们现在先把这件事报上去,看殿下自己的选择吧。”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考虑好,如果殿下同意了,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殿下众望所归。”
“这件事哪怕没有皇后参与,我们也是必须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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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楚王奔丧(4k)
楚王司马玮率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京,是在太熙元年五月己巳。
沿途,他们军纪严明,盛装而行,使得看见的京畿百姓们惊愕不易。对京畿的百姓们来说,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就是洛阳,而在洛阳以外的地方,那就都是乡下人,是粗鄙不堪毫不懂礼数的。
而面对楚王随身的侍卫们,他们原本也是如此想的,想存心挑剔这些乡下人的无礼和愚蠢。可是无论怎么瞪大眼睛,就是丝毫找不到借口,找不到异样。
这支上千人的队伍,前面的两百人穿着闪闪发光的明光铠甲,后面的六百人着漆成黑色的两铛铁铠,而队尾的两百人则穿鲜艳若火的赤练铠甲。每个侍卫都身高七尺,体型雄壮,即使在夏日太阳的暴晒下,他们也毫无松懈之感,配上精良的甲杖,看上去简直像是一股铁流。
而全军为了为先帝司马炎奔丧,又高举白旌,头戴白巾,又反过来加重了肃杀之气,好似炎热的酷暑里下了一场大雪。
楚王司马玮的仪仗则在队伍的正中间,他处黄幡之下,立青盖车之上,着一身漆成金黄色的明光铠甲,头上和肩上各裹了一块白布,而黄幡之上则赫然用雁书写着“平南将军”四字。
“那就是楚王殿下吗?好威武的男子!”
“他看上去好年轻啊!”
“别看他年纪轻,他去荆州才一年,就练出了这样一支精兵,才能恐怕不下当年征凉的马隆吧。”
“可楚王殿下回来奔丧,为何要带这么多兵?难道是要讨伐什么奸臣吗?”
“不,不要乱说,朝中太傅掌权,哪有什么奸臣?”
大队人马由伊洛之间的官道经伊阙关进入河南郡,而后停靠在洛水之滨。
聚在两侧迎接的百姓,见到此状颇为意外,但在经过了数十年的和平后,他们已经不能想象战争的场面,个个平心静气,转而盛赞起队伍的豪华。
而楚王司马玮也对这些百姓投桃报李,他斥重金到这些百姓手中买粮,也没有征用房屋,而是就近在荒野扎营。手下将士们个个秋毫无犯,反而过来接济一些洛阳周遭的贫民乞丐。
一时间,京畿城野顿时传出对司马玮的歌功颂德之声,说楚王殿下之才,直追宣皇帝司马懿,楚王殿下之德,不逊色刚下葬的武皇帝司马炎。
可在百姓眼中的贤王言行,落在太傅杨骏眼中,却显得无比扎眼,他在收到具体的回报得知后,几乎敲烂了手中的折扇,对着手下的侍中武茂大发雷霆道:
“反了!这个司马玮!藩王奔丧,几时要人带兵!”
“他带兵也就罢了,还驻兵南郊,不进城!不入宫!事前不请示,事后不上报!”
“还有,他擅自向周遭百姓施恩,煽动舆论,又是什么意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贤吗?”
“先帝入土未久,正是安定人心之时,立刻就有人想断送大晋江山社稷!这怎么得了?!”
本来在司马炎病逝以后,私立遗诏,大封官爵,司马亮出逃,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杨骏想办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这给了他一种万事尽在掌握的愉悦感。
为此,他甚至像皇帝一样,直接住进了太极殿,并随意差遣宫中的侍女。
不料这种愉快如同朝露一般短暂和脆弱,司马玮在这些种种举动,在杨骏看来,就是公然在挑战自己的权威,而这距离司马炎去世还不到四十天。
聆听的武茂则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位新太傅有些太沉不住气了,处理政事,哪可能百事顺心呢?最重要的是处变不惊,无论政局出现了什么变化,都要以平常心看待才是。
而面对杨骏刚刚提出的那些问题,他回复道:“太傅,楚王到底只带了一千人,在京师十数万禁军面前,根本不足为惧,何必如此动怒呢?”
“你是说我能严惩他?”杨骏问道。
“这恐怕不行。”武茂苦笑道,“楚王是个聪明人,我看他既然敢如此做,恐怕已经找好了理由。”
“什么理由?”
“臣不知,但既然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是有理由的。”
“季夏,你不会是怕了司马玮那个毛头小子吧?”
面对杨骏质疑的目光,武茂赶紧解释道:“太傅,眼下您刚刚辅政,又逼走了汝南王,朝野中疑虑还很多,如果此时再和楚王起冲突,恐怕朝野就要失望了!”
“楚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抓不住看不见的人心!”
“楚王眼下不也是在招揽人心吗?这是人心之争啊!”
这些话成功说服了杨骏,让他的怒气削减了不少,他淡淡叹了一口气,故作大度道:
“季夏,我方才说的那是气话,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武茂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已经想好了对策,连忙道:“您不妨借这个机会,展示自己的大度,亲自去拜访楚王殿下,送他些礼物,并犒赏他的随从,以此来展现朝廷的威仪,如此一来,太傅您的德性就在楚王之上了。”
不料这句话又激怒了杨骏,他极为不悦地起身,对武茂斥责道:“这么说!你是要我对司马玮赔笑脸咯!”
“这不是长他的威风吗?天下人会如何看我!”
“他们会说,我臣服给一个二十小儿,以后我还怎么辅佐天子?恐怕到时候,敢闹事的就不止司马玮了!”
“太傅……”
“不要说了!你立刻去责问楚王,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面对杨骏的怒火,武茂终于没能再说出话。他只能满怀着腹诽,奉命出城来到司马玮的营地,亲自问出杨骏的疑问。
“……殿下,这些就是太傅的疑问,请殿下用妥善的理由回话。”
与暴跳如雷的杨骏相比,二十岁的司马玮却表现得风轻云淡,武茂问话的时候,他正好整以暇地调整一柄弓的弓弦,好像他才是真正的帝国掌权者,是在自己的行营里接见一名臣子而已。
司马玮不慌不忙,先让随从给武茂看座,然后慢条斯理地道:
“是太傅误会了,我带到洛阳的并不是襄阳的军队。”
“不是军队?”
“对,不是军队,其中两百人是我的侍卫,剩下八百人则是我的门客,我只是让他们穿甲随行罢了。”
“这……”武茂瞠目结舌,没想到司马玮竟然能找到这么一个理由,而且完全合情合法。
“我身为十万户藩王,有八百门客,很合理吧?”
“合理,合理……”武茂苦笑起来,他又问道,“那您为何不入宫,反而在这里停留呢?”
“季夏公说得哪里话?我是来奔丧的,进宫不进宫有什么所谓?”
“……那您为什么还不去拜谒先帝呢?”
“我在等待我的几位兄弟啊!”司马玮喟然长叹道,“先帝平日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兄友弟恭,如今我和三兄九弟一起来奔丧,现在只有我到了洛阳,怎能不等等他们呢?”
“若是失去了这个机会,我们兄弟天各一方,以后又哪有机会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