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得说:“人生中很多事,本来就没有自己想的这么重要,就像这只伯劳,它原本翱翔于九天之中,按理来说多么快乐。但我把它养在樊笼中,喂它吃喝,难道就不快乐了吗?”
“看开一些,不要为难自己,然后就会海阔天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起来吗?”
“你是司马家的女儿,要学会坚强。”
这些话好像安抚住了华,让她若有所思,司马肜见状,赶紧转换话题道:“我听说你给我带了一只鹦鹉?”
华点点头,轻声道:“是一只白羽凤头鹦鹉,夫君的朋友送给我的,但我不会养,所以就想着,干脆送给八叔公。”
“哈!那我可要见识见识。”
说到鹦鹉,司马肜还是很高兴的,他前年也养了一只凤头鹦鹉,可惜不清楚习性,没准备足够的麻子,结果鹦鹉绝食而死,让他倍感遗憾。
但等他见祖逖提着鹦鹉进来,神色立刻就变了。
虽然祖逖是寻常仆从打扮,但看他倨傲的站姿,倔强的神态,眼中如利剑般的锐气,司马肜立刻就知道,这不可能是华的随从。只有准备谈判并且胜券在握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一种神态。
华的来访是一个幌子,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主使……梁王看了一眼一旁的公主,心中感慨。
不过他也并不因此而恼怒,因为面对这样一种剧变,人产生变化是正常的。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华是为了什么人来找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要和自己谈什么。
“你们都下去吧。”司马肜对院中还服侍的侍女们道,等她们都退出去后,他又对华笑说,“华确实长大了,都学会和八叔公玩弄心眼了……”
华闻言,神情顿时有些黯淡。显然这样的交流也并非她的本愿,可祖逖拜访上门,让她作保救刘羡的时候,她仍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对她来说,司马玮的死是一道晴空霹雳,无论近来司马玮再怎么和华疏远,他永远是华心目中最要好的兄长。
死去的人不会复活,可活着的人总要为死者争取些什么,否则的话,生命的逝去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因此,她必须为刘羡做些什么,如此一来,既是报答了上一次刘羡在东宫的救命之恩,也是表示自己对司马玮的一种追思,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消解一些对自己无能的悲哀。
所以面对八叔公的讥讽,她回答说:“我只是想回到从前罢了……”
但祖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谈判的主角便不再是华了。
他坦然抢过话头,回应道:“明公何必取笑殿下呢?身处非常之时,就必须要用非常手段,何况我来见明公,确实是送鹦鹉的。”
他手提鸟笼,对司马肜介绍道:“您看这只鹦鹉,它的爪青中带红,鸟喙通红,羽毛洁白如雪,胸脯却是鹅黄色的,可谓是极品,是我走关系,从梁州弄过来的,可不容易!您看看!”
司马肜接过鸟笼,上下打量了片刻,叹笑道:“嗯,不错,确实是极品!这样一只鹦鹉,恐怕要价值三百金。”
但他随即又将鸟笼放下,捻着胡须,对祖逖呵呵笑道:“可我不认识你,我不会收下一个陌生人的礼物。”
“为什么?”
司马肜淡淡道:“这是我的一点人生经验,当你面对不了解的人时,不要乱收礼物,因为你不知道会付出什么代价。”
祖逖则笑答说:“那您现在认识我了,我乃范阳祖逖,一个默默无闻的司隶府小主簿。”
面对梁王这样生硬冷淡的态度,祖逖却毫不怯场,他的笑容阳光灿烂,好像能把秋风吹开,让大地绽放春花。
“哦?你就是祖逖?”梁王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祖逖,淡笑道,“你现在可不是默默无闻,我听人说,你最近在四处活动,要把得罪了鲁公的安乐公世子给救出来,世人都夸你有情有义呢!”
“救不出来朋友,那也不过是假情义。”
“所以你托华的关系,找到我这里来了?”
“是。”祖逖道,“普天之下,现在能救刘怀冲的,除了明公,再无他人。”
听到这句话,梁王不为所动地笑了笑,他转头去逗弄自己的伯劳鸟:“那你可找错人了,我可不会为了一个安乐公世子,去得罪刚刚掌权的皇后。”
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一旁的司马华闻言,面容大为焦虑,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被祖逖拦住了,他继续道:“明公觉得,毒蛇会有被喂饱的一天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司马肜盯着伯劳鸟,一动不动。
“世上有这么一颗梧桐树,枝头有一个大鸟窝,如今有三十来只鸟儿。然后一条毒蛇爬上了这个鸟窝,第一天,它吃了一只鸟,第二天,它吃了一只鸟,第三天,它又吃了一只鸟……”
“一直到一个月后,把鸟窝的小鸟吃尽,它才离去。”
“在下敢问明公,为什么这些鸟儿不飞走呢?”
司马肜皱起眉头,沉默不语,只听一旁的祖逖继续道:“因为这些鸟儿在想,窝里的鸟这么多,毒蛇马上就要吃饱了,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家,去躲避一条吃饱的毒蛇呢?”
“但实际上,明公,你我都知道,毒蛇是吃不饱的。”
祖逖这番话,很明显是以毒蛇比喻贾后,以鸟群比喻司马氏,他是在警告梁王,如果再这样放纵贾后胡来,那么他也难以幸免。
司马肜回头看了祖逖一眼,徐徐道:“可毒蛇只能欺负麻雀,却吞咬不了鸿鹄,鸿鹄也不可能主动去招惹毒蛇。”
他的意思是,自己无心在政治上谋取地位,贾后应该也不会拿他下手。
但祖逖面不改色,在他看来,梁王已经被自己说动了,从而继续道:“明公是说,自己是个隐士,手上没有半分权势咯?”
这句话说罢,司马肜面色铁青,冷哼了一声,却久久没有下文。
因为祖逖直接点破了梁王的幻想,在司马玮和司马亮死后,司马肜如今已是事实上的宗室领袖,又手握大权。哪怕他再无心争权,也必然会与贾后发生冲突,这不是他想推脱就能推脱的。
只要他还是司马懿的儿子,就必然会与贾后发生冲突。
沉默许久后,司马肜终于又开口道:“可即使如此,我大不了暗中提防,又何必顶着风头去招惹皇后?”
这次他仍是持拒绝的态度,但口风已经松了不少,表露出可以争取的征兆。
祖逖趁热打铁,正色道:“明公,这不是招惹皇后,是为了彰显您的声望!”
“声望?”
“楚王虽然死了,但在宗室中却还很有威望,而刘羡作为楚王的死党,陪他走到最后,毫无疑问是楚王的忠臣。”
“若您能在这个关头拉他一把,表明自己对楚王的态度。那剩下的宗室,无疑也会以明公为首领,不是吗?”
这倒是实话,司马肜再次捻起胡须,抬眼看了一旁的华一眼,在心中默默权衡:虽然楚王死了,但司马遐、司马、司马颖这些武帝子孙尚在,尤其是淮南王司马允,他坐镇秣陵,近年来招兵买马,声势似不下于司马玮。
如果拉刘羡一把,大概能获得这些人的好感。但与招惹了贾谧的恶感相比,收获似乎还不够。
司马肜想,这就好比男女之间的情爱,喜欢一个人可以默不作声,但讨厌一个人就一定会显形于色。不动声色地支持与明目张胆的对抗,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所以他斟酌少许后,还是摇头道:“还不够,我不是那样有野心的人,自保就可以了,和这些人在一起,迟早会被拉下水,一起造反。”
祖逖当然还有筹码,他接话道:“所以我还有一份名单,另呈给明公。”
“楚王殿下的影响,当然不只是在宗室里,他平日广施恩惠,还有大批党羽留在北军,而且多停留在这宫省禁军之中。”
“皇后暗算楚王,却又难以清算他们,只能将他们闲置禁军中,这些将士都愤恨不已,绝不愿为皇后卖命。”
“倘若您以宗室首领的身份,救下安乐公世子,就能彰显您的仁德,那这些残党也都会为您所用,有了他们的支持。皇后又拿什么跟您斗呢?”
祖逖顺势从怀中掏出一张白帛,双手呈至梁王面前,说道:“这便是这些人的名单,他们都愿意为刘羡作保。”
司马肜面露狐疑之色,接过祖逖手中的名单,草草浏览过后,他终于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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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司马肜索贿(4k)
这份名单的意义是巨大的,仅在扫了一眼后,司马肜就做出了判断。
虽然其中有许多不熟悉的名字,但是同时他也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孟观、士猗、许超、司马雅、路始、张衡、张林、闾和、殷浑……
在这白帛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按了一个鲜红的指印,象征着这些名字背后的决心,也代表着一阵腥风血雨。
梁王想极力保持镇静,可脸上的皱纹还是忍不住颤动,他太过于明白这份名单的含义了,以致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只能用咳嗽来进行遮盖。
他抬眼看了祖逖一眼,见他在献出这样一份名单后,依然目光炯炯,神色如常,不禁心想:这个人真是胆大包天。
司马肜将白帛重新叠好,对祖逖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祖逖道:“在下在救人。”
“真在救人?”司马肜冷笑着,缓缓走到一旁的胡床前坐定,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手中的白绢,说道:“你刚刚说的这些话,传到外面去,每一句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最后更是在教唆我和皇后捉对厮杀,这不是在杀人吗?”
“明公应该理解,救人就要死人,这也是难免的。何况我这也是在救明公。”
“好一个伶牙俐齿!”司马肜闭上眼睛,冥思了一会儿,继续问道,“这份名单真的有用?楚王有这些人,为何会落得那样一个惨败?”
“因为楚王殿下想着以势压人,竟动用了整个禁军,可实际上,里面鱼龙混杂,让皇后埋了许多暗子。结果毫无防备下,被皇后因势利导,营造出一个必败的假象,然后活活被算死了。”
“如果楚王殿下只动用自己亲自培养的这两百来名军官,以及其下辖的四千军士,皇后也只能无可奈何,任由楚王殿下施为了。”
“当然,这是我事后来说的,事前,谁也不知道,皇后能在禁军中插入这么多暗子。”
司马肜闻言,顿时对祖逖产生了更具体的认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不仅胆大包天,而且还颇有军事天分。竟然几句话内,就能分析出一场政变的得失。
不仅有胆,而且有识,还讲究义气,有人缘。司马肜想,这真是一个天生的英雄苗子,如果给他一个舞台,他恐怕能做出举世瞩目的事业。
如果父亲活在世上,一定会重用他,以为倚仗吧!司马肜仰望着秋天的柳枝,一时颇为感慨:可惜,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想与这样的人为伍。
于是他说:“你不怕我把这份名单转交给皇后?这样,说不定她就会彻底信任我,楚王一党,连带你,就全完了。”
祖逖面色不变,诚恳道:“如果明公觉得皇后可信,就不会和我聊到现在了。”
“哈哈哈,你真是个聪明人……”司马肜笑了一会,可随即脸色一变,他把白卷递还给祖逖,说道:“但我确实用不上这份名单,还是浪费了你这份心意。”
“怎么会!”说到这个地步,祖逖基本已经驳斥了所有梁王拒绝的理由,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换做自己,必然会欣然应允。可没想到竟然司马肜还是选择了拒绝,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旁听了许久的华也急了,她上前哀求道:“八叔公……”
可话未出口,就被司马肜挥手打断了,他望着祖逖,悠悠说:“你大概很奇怪,如果是你,大概皇后都五马分尸了,我为什么还要拒绝?”
“其实答案很简单,人与人不可一概而论,你很有胆量,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有胆量的。”
“我已经六十了,这辈子都活得逍遥自在,虽然得罪过人,但也是量力而行,从来不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和皇后这样阴毒的人斗,劳心劳力,最后还不一定有好下场,何必呢?”
“我宁愿享几年清福,然后去死,也不愿和人这么勾心斗角。而你刚才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在把我往这个方向推,只会让我反感。”
“这……”祖逖一时瞠目结舌,他确实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别人而言,却是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去做的。
难道自己苦心谋划了这么久,最后就因为这样滑稽的理由而失败了吗?
正当他感到沮丧之际,司马肜却笑了,他叹道:“不过,我还是决定给你一次机会。”
“嗯?明公此言当真?”
司马肜点点头,又转首打量了一眼华后,叹道:“我是既惹不起贾后,也不想招惹你们这样有朝气的年轻人,当然,还有我的这几个侄孙侄孙女……”
“后生可畏啊!若是招了你们忌恨,我怕是也过不好剩下的日子了。”
“所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们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能帮你们救出这个刘羡。”
“哦?”不料情形竟这样峰回路转,祖逖可谓是喜出望外,他问道:“不知道明公想提什么条件?”
梁王不慌不忙地回答说:“很简单,你们给我筹一笔钱,我有了索贿的名义,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宫中要人。”
索贿?祖逖先是一愣,随后恍然。梁王以索贿的名义捞人,说白了,就是自污。他打算玷污自己的名望来显示追随贾后的诚意,就如同当年萧何面对刘邦一样。
毕竟任何一个想要摄权的人,表面上至少都要有一个光鲜的政治形象。而梁王借捞刘羡为名索贿,既可以救出刘羡,也可以表现出自己没有任何功利心,同时还能大赚一笔,可谓是一举三得。
而面对梁王如此姿态,贾后但凡是个还想长久执政的政治家,就不可能不答应。不然,宗室长者都做姿态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让步,那天下大大小小的宗王该如何想?说不得就把自己逼到绝境中,再掀起一次政变了。
这确实是一个颇为可行的方案,祖逖高兴问道:“不知道明公需要多少钱?”
梁王伸出两根手指,悠悠然道:“我是宣皇帝的儿子,平日里也以清廉闻名,这时候要自污,索贿自然要对得起宣皇帝的体面。”
“两万金,我的名声值得两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