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北,富平县东郊。
一群流民正在朝着富平县前行。
李莫哥带着妻子和儿子,行走在田陌之间。
他的双眼赤红,像狼一样,紧紧望着路边稻谷和粟谷。
谷子虽没有熟,但他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恨不得立刻挖开来吃。
他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流民中人都在说,朝廷在富平县设了粥棚,赈济流民。
眼见富平县已到,李莫哥决定再忍忍,倘若吃不到朝廷的赈济粮,那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本来就是契丹裔唐人,骨子里依然流着草原狼族的血统,只要把他逼急了,没什么他不敢干的。
“爹,我饿。”李莫哥的儿子李慕唐道。
李莫哥瞪了他一眼,道:“再忍忍。”
这孩子有一半契丹血统,一半唐人血统。
自从契丹归唐后,便有不少契丹人心慕大唐,希望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唐子民。
李莫哥便是其中之一,他费了好大劲,娶了一个唐女为妻,又给自己取了唐名。
然而契丹内部,反唐的人终究占了多数。
李莫哥怀疑契丹要反,为了不被连累,便卖了所有牲口,举家迁到沧州过活。
李莫哥搬家前就打听清楚了,沧州是新城公主的封地,只需向公主府交税。
新城公主又是个仁慈的公主,对封地百姓极好。
李莫哥借了不少子母钱(高利贷),走了很多路子,终于成为新城公主封地的户民。
谁知好景不长,日子还没安稳下来,沧州刺史府忽然下公文,向新城公主封地的户民收一笔人头税。
说是高句丽要打新罗,大唐为救援新罗,需要立刻集结一支军队,所以需要一批军饷。
人头税高的惊人。
李莫哥被强行征税,导致无力还钱,宅子被人家收走了,只能成为流民。
很多流民们都在说,河北的日子虽不好过,关中却极为富饶。
只要到了天子脚下,也许还有一条活路。
这是李莫哥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便是这丝希望,压制着他心中的愤怒和怨恨,让他走到了这里。
便在这时,前方隐约能看见一座城池,城池与一条河流相连,河流之上,舳舻千里。
好一座富饶的县城,不愧是天子脚下。
流民们都开始奔跑起来,有人在喊:“真的在施粥。”
李莫哥抱住儿子,扛着妻子,也大步奔了过去。
城门之外,摆了八个粥棚,周围有军士看守,流民们只好排队领州。
有想插队之人,立刻被军士乱棍打走。
李莫哥排着队伍,总算和妻儿各领了一碗粥。
粥中粟米不少,一碗下去,虽谈不上饱,总算有了些力气。
李莫哥带着妻儿,在粥棚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便朝周围流民打听情况。
正与一名奚族裔唐人交流时,远处忽然有人大喊:“快瞧,有运粮船过来了,肯定是朝廷赈济咱们的粮食。”
李莫哥探头看去,果然有一艘大船沿着河流驶了过来,船上隐约能看到军士。
他精神一振,有这么一大艘粮船过来,便说明皇帝不会不管他们,心中霎时间便踏实了。
他回到妻儿身边,安慰了他们几句,几夜没睡个安稳觉,便枕在包袱上睡着了。
刚睡没一会,忽然听到人群传来一阵喧哗。
李莫哥坐起身子,朝妻子程氏问道:“怎么了,都在吵什么?”
程氏抱着孩子,一脸怨恨的道:“那位公主来了,正在装模作样,慰问大家呢。”
李莫哥抬头一看,果然瞧见不远处,多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马车不远处,一名穿着华贵罗裙的年轻女子,正在给流民们分发食物。
流民们虽领了食物,对她却并没有好态度。
李莫哥叹道:“此事也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那位驸马。”
程氏哼道:“驸马还不是听公主的。”
富平县城墙之上,李治默默望着下方的流民。
新城公主在流民中派发食物,却得不到流民们感激。
刹那间,他心中明白了什么。
“伏胜,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提议征收河北五州税款,当做军需之用?”
王伏胜想了想,道:“臣没记错的话,好像是长孙无忌提议。”
李治点点头,这和他脑中记忆吻合。
王伏胜又道:“陛下,长孙无忌似乎也在暗中调查长孙诠的事。”
李治点点头,沉声道:“立刻准备车驾,返回长安,朕要去一趟赵国公府,见见长孙无忌。”
第110章 长孙无忌的危机
武媚娘在月华门外,已站了很久。
张多海见今日的风很大,给武皇后披上一件披风,道:“殿下,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武媚娘道:“那天吾找陛下的时候,陛下好像就站在此处。”
张多海想了想,道:“对啊,那天圣人好像准备进去。”
武媚娘侧头问道:“月华门后面,有哪些宫殿?”
张多海道:“只有千秋殿和公主院。”
武媚娘沉吟道:“千秋殿是设宴的地方,陛下想去的应该是公主院。”
张多海点头道:“圣人应该是想去瞧瞧常山公主吧,听说她最近病的很重。”
武媚娘斜睨了他一眼,道:“为何从未听你汇报?”
张多海心中顿时觉得委屈。
武媚娘与新城公主不和,而常山公主又是新城公主最好的姊妹。
自己汇报常山公主的事,那不是找骂吗?
“臣失职。”他低着头道。
武媚娘哼了一声,迈步朝月华门走了过去,道:“陛下公务繁忙,公主既然病重,我应该替陛下看望一下她。”
张多海陪笑道:“殿下如此细心,陛下知道了一定会欢喜的。”
公主院。
“啪”的一声,一只茶盏摔在地上。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一名小宫人奔进寝屋,瞧见常山公主趴在床檐,一动不动,惊惧的呼喊道。
常山公主吃力的抬起头来,用手紧紧按住胸口,虚弱的喊道:“药……药……”
小宫人急忙道:“您等着,我这就去熬药。”
等小宫人端着熬好的药,回到寝殿时,常山公主已昏迷过去。
小宫人并不惊慌,伸出两根拇指,在常山公主人中处按了好半晌,常山公主终于悠悠醒转。
“公主,快喝药!”小宫人急忙递过碗,不小心还将一部分药汤洒在了床上。
常山公主吃力的将药喝完,躺靠在床上。
小宫人眼巴巴望着她,道:“公主,您好些了吗?”
常山公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自从十二年前,她得了一场怪病后,便一直卧病在床。
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只能用珍贵药物,缓解她的病症,给她吊一口气。
若非身在皇宫,若非大唐公主,她早就死了。
如今服药之后,她也感受不到身体明显的好转,胸口依然阵阵刺痛。
常山公主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了。
她母亲身份低微,所以她在宫中地位也不高,如今人都快死了,皇宫中却根本无人来看她。
常山公主靠在床上,望着窗边微微晃动的风铃,神色安详。
她已忍受了十多年病痛,如今终于可以解脱,所以她心中并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伺候她的只有两名宫人。
一个年纪苍老,六十多岁,耳朵也不太好。
另一个只有十二岁,干事毛手毛脚,也不会伺候人。
然而就是这么两个人,却是常山公主如今最亲近的人了。
她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两个仆人。
“彩儿。”她目光看向那名小宫人。
小宫人道:“公主,奴婢在呢,您好些了吗?”
常山公主摇了摇头,道:“好不了了。”
彩儿顿时泪眼模糊,抓着她的手,泣声道:“公主,您不是最喜欢花吗,我去帮您摘几朵花,您一高兴,肯定就会好些。”
常山公主微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温柔的道:“你帮我把衣柜里面的盒子,拿出来吧。”
彩儿点了点头,拿着一张矮凳放在柜前,踩在凳子上,把柜里一只大盒子搬了出来,放在床檐。
常山公主打开盒子,里面是她每年的脂粉钱,加上每年元日,皇后派人赏赐过来的东西。
虽然她每次获赏不多,但日积月累,倒也积攒了不少。
常山公主柔声道:“彩儿,你年纪还小,别把一辈子都虚耗宫中,我临死前,会向陛下请旨,将你送出宫去。这里面一半的东西,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将来嫁个好郎君吧。”
彩儿哭着道:“殿下,您不会死的,我要一辈子伺候您。”
常山公主摸了摸她的小脸,微笑道:“傻孩子,人都要死的,早死和晚死,也没多大区别,你去把容婆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