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天子和贾诩?
呵,天子和贾诩拌嘴都不知道拌了多少次了。
于天子而言越是亲近之人,越是什么话都百无禁忌。
太傅卢植还是太子太傅之时就被天子骂过不下四次“田舍翁”,以及至少六次表示早晚要杀了卢植这个老不死的。
田丰也有幸三次被天子威胁早晚要整死他。
怎么说呢,天子有时候挺像个无赖的。
你说了他不高兴的,他就会表示要给你穿小鞋,惹火了就说要弄死你。
但是天子从没有兑现过他的“死亡威胁”就是了,也没有隔夜仇。
基本上第二天早上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天子就会笑呵呵地捧着一份你爱吃的餐食来跟你道歉了,坦率地承认错误并且拍着你的肩膀笑着让你别放心上。
天子生气时间最长的一回是卢植在黄巾之乱后向太上皇后打小报告,说彼时还是太子的天子和舞姬不清不楚的,然后天子就气得跟卢植一整天都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卢植处置完当天公务后放下身段来哄了天子几句,给了天子个台阶,天子当晚就又举办宴会邀请太子府府僚们宴饮,还和卢植一同共舞,又是一副师生之间亲密无间的模样。
但天子虽说每回都承认错误,并且表示下次一定不会再因为劝谏而生气,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和群臣发脾气。
妥妥的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不过天子若是说要赏赐你,那一定是真的!
而且赏赐也不隔夜,偶尔因为公务繁忙而忘记,也会加倍补偿!
而刘辩此刻却是满心怒火,正旦年节给你休了五天,你还一口气再请十天假期去泡汤泉?
还要去朕的皇家园林里泡?
伊籍、胡昭几人低着头处置公务之时,便见天子似乎不像前辈们说的那般随和,竟然举起了手边那只状如小鼎的三足易水砚,欲要向贾诩砸去。
贾诩也不闪不避,但天子似乎是没将这块上好的易水砚丢出去,也不知是舍不得人还是舍不得砚台。
但刘辩实在是觉得心里一肚子火没地撒,随手从桌案边的木架上取了一份空白竹简朝着贾诩丢了过去。
贾诩随意一伸手,作为一位合格的凉州人,多少也是有些武艺在身,这种“明器”几乎没有任何威力。
“你阿母的,朕都当了近十四年的皇子都没去过,不是……朕是不可能给你旨意的,麻溜地给朕滚出去!”
“谢国家恩赐假期!”
贾诩谢了恩后将这卷空白的竹简顺手放在了钟繇的桌案上,快步走出宫殿后立刻向着车驾停放的位置小跑而去,而后亲自坐上驾驶位驾车出宫。
刘辩茫然地看向堂下,惊疑地看向高望道:“朕方才准了他的假期吗?”
高望略作迟疑,回复道:“应该……没有?”
饶是高望也有些不自信了,按理说这些天子身边的细节他是不会记错的,但贾诩这出门的连贯程度让二人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刘辩越想越气,想着收拾贾诩一顿吧。
重惩又舍不得,小惩也就是罢官夺职,但贾诩这人能在他被罢官夺职的下一秒直接笑出来,然后乐呵呵地带着这两年得到的赏赐回姑臧老家归隐田园。
对于贾诩这样一个滑不溜秋的家伙,刘辩还真就没了主意,更是没了脾气。
最终,贾诩几乎是秀了一波河南尹车神般的车技,带着家人出城三十里歇息,被匆匆赶来的右武卫营十名骑士追上。
为首一名什长将保存在木匣之中的节钺递交给了贾诩,表示天子对外实在是不好准许外人进入禁苑泡汤泉,因此刘辩交给了贾诩一个名义上的任务。
索性一口气给贾诩放了几个月的假,让贾诩踏春途中,顺道在沿途派人丈量雒阳八关外但不超出河南尹辖地范围内,皇家禁苑所占据的土地的数量。
后汉建立以来,三河之地的许多良田都被皇家占据成为了禁苑,因此便准备将从皇家禁苑中释放出大部分土地为官田,以备将来赏赐给有功军士耕种。
当然,名义上是天子看贾诩不爽,不想让这货在路上安心地玩耍,但实际上这份工作压根没有什么难度。
丈量的禁苑又不需要贾诩下地探查,郭胜这位老牌中常侍会随同贾诩出行,作为实际上的丈量执行人。
只不过是因为郭胜不大方便在明面上做许多事情,需要贾诩来打个掩护,然后再借着这桩事给贾诩个自由初入禁苑的由头。
至于泡汤泉,郭胜都睁着一只眼了,谁还能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听说右武卫营骑士传递天子天子口谕之时,除了丈量土地的任务以外还说了些什么话。
嗯……具体内容是什么,那十名右武卫营军士在回来后对外闭口不言,但不难猜想肯定是骂得挺脏的。
不过贾诩请假这事倒也启发了他,并不是踏春的事情,而是为许多籍贯来自凉州、并州、扬州等地,距离雒阳较远的将校、军士们解决省亲问题。
中下层军士们还好,大多是三河与三辅的良家子,而且也被赐了三河之地的田亩,将家也迁至三河之地了,探亲倒也方便。
主要是许多还未来得及迁家的凉州籍、扬州籍以及少量徐州、幽州、冀州籍贯的军士。
这些多是某些将军、校尉、军司马的亲兵,跟着他们的旧主来到雒阳通过选拔加入了中军。
许多人面临的问题是,只有妻儿愿意迁至三河,父母不愿背井离乡。
莫要小觑这个时代的乡土情结,许多人的父母不愿离开耕耘了大半生的田亩,更舍不得浪费老家的田地和宅屋,因此不愿随儿孙来到三河之地。
刘辩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事实上军队除了休沐、各种放假的年节外,本就有探亲假,只是归乡假的时日有限,往往都不够离得远的军士跑一个来回,这就导致了探亲假的名存实亡。
于是天子允许非三河籍的将校和军士请带薪探亲假,根据籍贯所在地距离雒阳的来去时日,给军士至少十日在家中陪伴家人的时间,一年一共三回归乡假,但需得轮流归家,若有作战命令必须立时回归军队不得拖延。
此外,刘辩还令新晋尚方令的柴玉为离家较远的将校和军士,从尚方的锦缎丝绸库存中取锦缎丝绸,按照军职高低分配锦缎丝绸的品相和数量,为所有军士都额外准备了一份礼物,让他们或亲自带或托邮卒寄送回家中孝敬父母。
孙坚、阎行、韩遂等准备返乡的将校都表示他们已经得到了许多天子的赏赐了,家中锦缎丝绸颇多,不需要天子再行恩赏。
中下层军士也都表示天子除了战功封赏外还赏赐了丰厚的正旦礼,即便是最普通的军士也都有相当于全家人一年伙食费的3000钱赏赐,而他们如今连中军的战阵和号令都还在熟悉,实在是无颜再接受如此多的赏赐了。
但刘辩却表示,立下战功的赏赐是对他们在战场上过人表现的赏赐,正旦礼的赏赐则是因为正旦年节,而现在赐下的,是感激他们远在异地的父母为大汉养育出忠诚勇敢的将校军士们的赠礼。
最后,天子再次表示希望中军的将校军士们尽早将家迁来三河之地,朝廷为他们准备的宅屋和田亩都已经备好了,还会给予减免赋税的政策优待,如今就等着他们画押交付了。
又是赏赐,又是授田,又是增屋,最后还送礼,中军将校军士们实在是感念至极,因此待作为军中主体的三河良家子从家乡省亲归来后,帮着中军磨合操练皇甫嵩和董卓看着训练热情空前高涨的军士们,也不由沉默了。
若是按照这个积极性训练下去,恐怕最多一年半就能恢复过往那支北军五校的锋锐,两年半就能打造出一支比北军五校更为精锐的劲旅。
良久,董卓大笑着表示,天子是知兵之人!
皇甫嵩苦笑着表示了认可。
(4036字)
第257章 刘辩:卷起来,都给朕卷起来!!!
汉兴元年,二月初一
百官们早早起来准备前往嘉德殿上朝,却被等在嘉德门外的黄门冗从高望通知,天子今日身体有恙,辍朝了。
披着一件狐裘大氅的卢植微微蹙眉道:“丁黄门,天子何疾,太医署是否诊治过?”
其余百官也都纷纷围住了高望,尤其是将女儿嫁给了天子的几位重臣。
若是这样一位有望中兴大汉的新君突然身患重疾夭折了,那这乐子可就大了。
高望自然是要将天子的病情告知百官的,以免百官产生些无端的联想。
“太傅勿忧,太医丞张仲景诊治过了,天子只是昨日清晨舞戟锻体后出了一身汗,恰逢倒春寒,奴婢们照顾不周,让天子染了风寒,流了些涕水罢了。”高望略作迟疑,补充道,“是太上皇后听闻后要求天子静养直至病愈,故而天子才不得不辍朝。”
“原来如此,那应当是无大碍了。”卢植微微颔首,转过身面向百官,道,“既如此,百官且各归署衙,老夫前去探望天子。”
作为百官之首的卢植自然是有这个权力代天子遣散百官的,而天子似乎也早有所预料,高望回道:“天子有口谕,若是太傅欲探病可径直前去探望。”
不多时,卢植重新坐上马车,却见高望骑着马引领着卢植的车驾,在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并没有继续向西前往汉兴宫,而是转而进入复道走上了前往北宫的道路。
若非来人是高望,是天子从小侍奉在身旁的内侍,绝对的心腹,否则卢植定然要怀疑是不是北宫那位太上皇准备宫变重新夺权了。
“太傅去了便知晓了。”
高望领着卢植的车驾进入北宫,又向北一路行驶,直至芳林园中,随后步行至天渊池附近。
天渊池是一座人工挖凿而成的巨型湖泊,连接着雒阳城北边的阳水,卢植随着一众右武卫营军士登上一艘游船,上了天渊池中心的那座钓台殿。
果不其然,在卢植刚开始听说天子生病就大致猜测到了。
对这个弟子的脾性他实在是太了解了,虽说不至于一撅腚就知道那什么,但这位弟子绝对是个极其护短的人。
这次的大朝会又没有什么重要的议题,举行大朝会无非又是听一群人弹劾田芬和他们这群有教导太子礼法责任的臣子,所以听说天子染疾辍朝他就大致猜到了情况。
瞧,不仅没病,还带着几位妃嫔在这儿垂钓呢。
“卢师,没事儿你就先回吧,朕也难得歇几日。”
刘辩远远地看见了自家老师,也不见外,让一众妃嫔拜见了卢植后便让卢植回尚书台办公去了。
他和妃嫔们在这儿难得游玩一会儿芳林园,卢植见到自己没病就可以走了。
否则他这个天子不在,卢植这个太傅也不在,这么多公务谁来处置?
卢植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安慰着自己。
他是天子,打不得,打不得,万万打不得!
但退一步越想越气的卢植一怒之下,猛地踏步走上前,就在刘辩差点喊许褚护驾的时候,卢植却是抄起装着天子垂钓战利品的水桶就走,临了还留下了一句“竖子”就跳上了游船让船夫立刻开船。
当卢植回到尚书台后,一众尚书台官员们看见太傅拿着一只装着六条鲤鱼的水桶回来,都不由为太傅与天子的情谊而艳羡。
天子病了,太傅去探望,天子就赏赐了六条肥美的鲤鱼。
虽不是什么厚赐,但越是赏赐这种寻常的物件,反而越能说明天子和卢植的亲密,完全不拿太傅当外人。
不过也许是因为天子生病的缘故,哪怕获赐六条肥美的鲤鱼,太傅的心情也很糟糕,大清早一来就接连训斥了好几名尚书侍郎,就连刘焉、崔烈和刘陶都被卢植今天的攻击性吓了一跳。
如今的尚书台,随着崔烈这位录尚书事的司空上任,愈发搅动了尚书台的这摊浑水,加剧了尚书台三足鼎立的局面。
卢植这位太傅虽是百官之首,又有录尚书事的权力,却也不能越过刘陶这位尚书令办事,还有同样录尚书事的司徒刘焉和司空崔烈限制,而刘陶虽然有主场优势,但也受到了卢植和刘焉、崔烈的限制无法随心所欲。
太傅、三公、尚书令,这三方势力在尚书台争斗不断。
不过还好,这些人都是识大体的,不会为了反对而反对,顶多是在部分事务上政见不合。
这种争论许久都不能拿定主意的事务,最后会上报至刘辩这个裁判这儿。
由侍中寺参谋后,刘辩再根据尚书台和侍中寺的多方建议作出决策,根本不可能出现某一位有录尚书事官员集权的可能。
又过了五日,天子的“病”便“痊愈”了。
“痊愈”后的刘辩反倒是有些怀念批阅奏疏的日子了,一连批阅了两个时辰的奏疏,这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准备前往各台阁、署衙巡视一遭。
尚书台还是那副老样子,多添了许多新晋的尚书郎,人人都是一副忙碌的模样,也没了什么士人的风范而是一路小跑着。
御史台这边倒是清闲许多,毕竟御史们也不可能没事就弹劾别人,只有等到发生的时候才能弹劾。
三公署刘辩就没去了,太尉公杨赐卧病在床,刘焉和崔烈这俩都窝在尚书台,也没有去三公署的必要。
而比邻三公署的九卿署刘辩倒是认认真真地逛了一圈,少府丞陈琳、执金吾丞牵招、大司农丞张都是他的故太子府府僚,自然是要多加巡视的。
一进入九卿署,里面的官吏就给刘辩一种风风火火的感觉,匆匆行礼后就离去了,甚至有些无礼了,但刘辩却并不怪罪。
九卿署的年轻人格外多,九卿署衙官吏的平均年龄估摸着较之以往都降低了不少。
刘辩很喜欢任用年轻人为官,初入朝堂的年轻人有着老臣们所没有的热情,心中也还有着中兴大汉的理想。
除了中军的将校和外放的郡守们,光是在京师雒阳的,就有御史中丞张昭、谒者仆射简雍、少府丞陈琳、执金吾丞牵招、大司农丞张,还有故太子府的诸多书佐属吏被安插至尚书台和九卿署之中。
而过往在太子府习惯了高速运转的行政效率,自然而然也将习惯带入了朝堂的各个署衙台阁之中。
如今的朝堂虽然也有卢植、刘焉、荀爽、郑玄和蔡邕这些尽心办公的老臣,但更多的朝臣却是有些惰政了,或者说是被官场的风气所影响,逐渐变得陈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