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氏的旧仆,不止医术高超,似乎还极通蛊毒之道。
这在寻常的名门望族中,显然并不常见。
“季大夫,有何不对之处吗?”她收回手,边思忖,边问道。
季大夫摇摇头,心知自己有些唐突了。
可生息蛊乃南家独学,而南家……早已覆灭了。
南家遭受灭顶之灾的那一日,南家世代蛊毒绝学,大半皆落入了那名妖僧之手。
便是如此,其中也并不包括生息蛊。
故而,擅使生息蛊,且兴许尚在人世者,如今似乎只剩下一个人了——
她……莫非当真还活着?
“请恕在下冒昧,不知张姑娘口中的那位婶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季大夫尽量掩饰着心中的焦急迫切。
“那婶子姓田,如今并不在京中。”
她如今便是这般与徐氏等人说的,自不会对季大夫口径不一。
“可有回京之日?”季大夫又问。
姓氏只是随口一问,到底她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太多,必是会处处掩人耳目。
“这倒说不准。”张眉寿刻意答得模棱两可。
她有意再多探一探季大夫的态度。
“那张姑娘可知她眼下在何处落脚?”季大夫问罢,又解释道:“季某醉心医道,实是觉得这位娘子妙手回春,颇为不凡——只为一见,长一长见识罢了,并无冒犯之意。”
张眉寿点点头。
“季大夫言重了。只是,我只知她回湘西乡下去了,可具体住处,我却是不知的。”
话罢,她细细打量着季大夫的神情变化。
果然,就见方才掩饰还算巧妙的季大夫眼神巨变。
“张姑娘之意,是说这位娘子乃是湘西人氏?”
张眉寿得了想要的答案,便道:“倒不是,只是她早年嫁去了湘西呢。”
说实话是不可能的。
田氏也未必同她说了实话。
现下,她尚有猜测需要去印证。而在得到明朗的真相之前,她务必要守好眼前的平和不被任何意外打破。
自然也包括意图不明的季大夫。
季大夫微微皱眉。
“……”
他为何有一种想从对方手里薅些消息,却反被对方薅了的感觉?
他竟然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给试探并愚弄了。
这一定是错觉吧?
毕竟这位张姑娘,几乎没有可能会知道太多内情,从而这般防备试探。
但也未必——
季大夫想到那颗“药丸”,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测。
373 是何渊源
那生息蛊,当真是旁人所给吗?
还是说……
眼前的小姑娘冷静自若,非寻常闺阁女儿可比,又先后多次帮了定国公府——半点不夸张地说,相比之下,他家二姑娘简直就是个时时被张姑娘护着,只会张牙舞爪吓唬人的小鸡崽子似得……
咳,他此言并无不敬之意,只是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心得而已。
但这姑娘,着实太从容了。
从始至终,他都未能从她的神情与言辞中,察觉到异样。
“季大夫若想见田婶子,日后未必没有机会。”张眉寿语气干脆:“若她来日回京,我必从中引见。”
季大夫心情复杂。
显然,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当中。
但除了依言点头之外,还能怎么办,不然连被动的资格都没有。
“那便多谢张姑娘了。”
“季大夫客气了。”
张眉寿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盯着她这边动静的徐婉兮,回过头道:“季大夫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今日季某搅扰了,张姑娘慢走。”
季大夫话罢,看着张眉寿离去的背影,却久久未动。
“蓁蓁,季大夫没有为难你吧?”徐婉兮低声问道。
张眉寿摇头。
非但没有为难,还帮她理出了一些线索。
这些年来,她对田氏的真实来历,一直持有怀疑之心。
因为,田氏懂得与所擅长的,实在是太多了。
甚至远远超出了她当初的预想。
湘西之地虽是蛊毒起源之处,可若田氏当真只是寻常人家出身,那未免太过不可思议——假若随便一户人家,都有如此可怕的手段,大靖岂不是早就乱了?
田氏曾说,她当初被当作煞星,为昔日在湘西之地极得民心的大国师所不容,此种说法,她始终亦是半信半疑。
若有可能,她自然想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不该探听之事,她从不多事,可田氏与张家有莫大牵扯,她便不得不多上心些。
有备无患,她不想有朝一日,陷入被动的境地。
即便只是她想多了,可求一个安心也是好的。
“那就好,我总觉得季大夫今日怪怪地。”徐婉兮边走边说道。
平日里,季大夫可是一个极矜持的人呢。
“婉兮,你可知季大夫是何方人士?”张眉寿似随口问起一般。
“季大夫是我母亲的家仆,我是同你说过的。”徐婉兮轻叹了口气,道:“父亲许是觉得伤怀,甚少提及母亲之事。一来二去,我也不敢乱问了。但我前几年尤其好奇,曾让二哥在下人间打听过,他点子多,倒也问出了些不知真假的东西来。”
“有人说,我母亲与季大夫刚进府时,因是外地口音,故甚少与人说话——他们都说,那口音倒像是湘西一带的人士。”
但湘西离京城实在太远,又时隔多年,母亲也没了亲人,她便断了再多打听什么的念头。
张眉寿听得心底震动。
若是如此的话,那季大夫、甚至是婉兮的母亲,极有可能与田氏是旧识。
若不然,季大夫应也不会对生息蛊有那般大的反应。
但是仇是友,有何渊源,尚都是未知。
见张眉寿只点了点头,未再多问,徐婉兮才转了话题:“也不知祖父和父亲那边如何了……”
“事发不久,必留有证据,且婧儿的乳母已经招认,此番必能揪出真凶。”
此事唯有庆幸发现得及时,若不然,当真不易追查。
徐婉兮点头,想到婧儿的伤,眼中便浮现出怒色。
果然,宁家一门,专出禽兽!
如今只盼着衙门到时可不要包庇宁家才好。
想到宁家的靠山宁贵妃,徐婉兮便恨得牙痒痒。
便是这个讨厌的女人,当初非求得皇上替她姑姑赐婚。
若不然,又何以会有今日光景。
……
此时,京衙书房内,程然看着手中卷宗,几番皱眉,到底是没看完便放了下去。
“拿回去,明日命治中重拟。”他脸色难看地吩咐道。
前几天刚结的案,他尚且记忆犹新,故而无需去翻供词,他都能瞧出眼下这卷宗内的诸多疏漏之处——更别提是遣词用字多有不妥,堪称是驴唇不对马嘴了。
更过分的是,竟然还有错字!
半点不夸张地说,便是他家中十岁稚龄的儿子,文章也比此人做得通顺!
这样的东西,亏得还好意思让他过目,分明是刻意考验他的智商和忍耐力吧?
呵呵,说考验都是轻的,或者换成侮辱更贴切些。
放着好觉不去睡,他点灯熬油地在这儿处理公务,难不成就是为了看这等倒胃口的东西吗?
同自家夫人吵了一架,赌气跑来书房的程大人此时尤为火大,直想发脾气。
知事将那卷宗取回,脸色复杂地退了出去。
哎,他要是送回去,必然又得被宁治中迁怒了,还是想个法子帮着重拟吧。
书房内,程然揉了揉太阳穴,也叹了口气。
去年张峦回京时,他分明听到风声,说是会将人拨至他手下做事,彼时刚巧治中一职尚且空缺——他为此还高兴了好一阵子。
张峦在湖州的政绩,他是特地了解过的,对其能力称得上是尤为欣赏。
更不必提,张峦昔日早给他留下了“扶起老人毫无压力”——这个阔绰又仁厚的印象了。
可谁知,他等着等着,竟等到了张峦被拨去工部的消息!
他原本还只是惋惜,可自从新的治中被拨来之后,那份惋惜便成了痛恨。
痛恨世事弄人,老天欺他!
那宁家的大老爷,宁贵妃的长侄……说是酒囊废物也不为过了。
人家张峦是扶老人的楷模,这位则是死活扶不起来的楷模!
宁通之事才过去不足四年,宁家却早已开始不安分了。
宁家四子,现如今一个在兵部,一个在户部,一个在大理寺,还有一个被送到了他这里——这四个老大不小的侄子,可谓是被宁贵妃安排得妥妥当当,明明白白。
皇上啊……您让微臣说您什么好!
没办法,跟媳妇吵完架无处发泄,只能挨个儿腹诽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