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厚能于仕途这般顺遂,与恭亲王之提携密不可分,故他自此舍命追随靠山,唯其马首是瞻。恭亲王台之后,请求朝廷设立数位通商大臣,处理沿海洋务。崇厚经恭亲王保荐,继续留在天津,出任三口通商大臣,一待便是十年。作为恭王嫡系,崇厚任后成为贯彻洋务改革战略之急先锋。他先是制定《天津通商章程》,建立对外机构,捋顺对外关系,紧接着又领命与普鲁士公使在津门修订条约。之后崇氏更是大量购置满洲船炮军火、编练了一支当时规模最大的由北满州教官协助指挥的五千人军队。当然最牛的举动,还要算崇厚耗时近五载终在同治九年建成的天津机器制造局。可以说,在各地疆吏,崇厚绝对是对央新政跟得最紧的。一言以蔽之,洋务改革看津门,改革标兵数崇厚。
而且崇厚除了恭亲王这个大靠山之外,还有一些外援,他不仅和西方各国的公使关系不错,与北满州的关系也铁极了。崇厚可不仅仅是和松长青关系好,他可是有着通天能力的人,他能直接和果兴阿说话。北京和谈期间,崇厚一直是奕欣的特使之一,礼部会谈的时候,他也有份参与。一片翎顶之,果兴阿并没有注意到不算出众的崇厚,可是崇厚却与一个骂街特厉害的人搭了关系,这个人便是果兴阿的肱骨幕僚容闳。果兴阿出关自立之后,崇厚也没和容闳断了联系,时常有书信往来,个人关系极好。
容闳如今在北满州的臣队伍里地位超然,他不理实务,但却掌管着重之重的百项工程,而且在北满州的教育科学界影响力极大。皮润民和邹德归两大山头,对他也是积极拉拢,不敢有一点得罪。有这么一位大神在果兴阿面前替崇厚说话,崇厚自然有着大清任何人都拟不了的优势。果兴阿本觉得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自己把天津祸害的够呛,心里有些愧疚,再加容闳帮忙说话,北满州对天津的投入也很巨大了。崇厚本积极跟进朝廷革新的动向,北满州又大力援助,天津的改革进度自然便是最好的了。
然而,虽常年处理洋务,崇氏仍有自己的致命短板。崇厚是一个质彬彬的君子,有和蔼可亲的品德,但却不是一个外交家。崇厚处理外交问题尤其是争议纠纷的态度与恭王亦步亦趋,即典型的鸽派手法,忍让、妥协、冷处理、拖字诀,这是其惯用手法。故崇厚一向对外示弱的表现,早已令津门百姓不满,民间个个视其为卖国贼。
自打出事以后,天津城里的气氛紧张得快要崩断了,老百姓都在担心洋人会报复,官府要抓人偿命。各路谣言四出,各水火会和混混锅伙儿都在聚集会众,暗暗磨刀擦枪,准备拼一场。出了这么大的事,客商们自然都跑了,洋人也躲了,洋船也不来了,甚至连漕运都不通了。城里米粮不到,茶坊酒肆生意全无,各铺虽开却均无买卖。穷民失业,到处三五成群的聚集谋划,谣言也越传越离谱。
天津城因为连年灾害,成千万的灾民、混混靠在码头做苦力混生活,这下子可断了生计。民心浮动,即使是知府、知县手下的几千兵勇也大多是天津本地人,这个时候有个风吹草动的,他们也靠不住,整个天津城都变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桶。这时的天津官府又使出了贯用的一招,蒙骗!
天津知府张光藻多次发布公告安民,对散布谣言者严查严办。同时召集那些惹祸的水火会首领,商界巨贾、士子名流召开座谈会,会他对天发誓说,洋人那里好办,打死了人只要赔些银两能应付过去,不用担心。况且这件事属于突发事件,没有预谋也没有主谋,你们各位不必担心自家的安危。杀人放火的是那些混混,我绝不向你们追究,你们该干嘛还干嘛,没事的!他还说洋人来咱这,主要为了做生意赚钱,所以你们大家要注意保护其他国家的洋行,也别再跟教堂、教民为难了。这样如果法国人跟咱们过不去,其他洋人也会替咱们做主的。即使法国人不依不饶,你们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我会带你们去跟他们拼命。最后他还说,记住喽,你们想到的事儿,本老爷会替你们想到的,你们没有想到的事儿,本老爷也会替你们想到的,你们等听信吧!
有了知府大老爷拍胸脯,水火会和各方面的人物,也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这件事的结论,他们真的以为没事了。但是事情哪里会这么容易过去,张光藻刚刚忽悠完他们,洋人已经找门来了。法国公使罗淑亚联合英、美、俄、德、、西等七国公使照会清政府强烈抗议,要求彻查此案,严惩肇事者,并设法保护各地洋人及货产。
天津教案一出,全国沸腾,主要是那些士大夫们,全都主张与法国人硬碰硬。因为天津教案的缘由是谣传教堂用孩子作药引子,不管是真是假,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那帮读书人抓住这个借口大做章。此时北京的紫禁城里也吵作一团,大臣们分成两派,一派反对抑民奉外,另一派则主张妥协议和。然后这万机重担便被扔向了崇厚,你崇厚是三口通商大臣,天津是你管的地方,你不担待谁担待,可惜崇厚真的担待不起。
苦思冥想之后,崇厚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说成是拉人垫背也可以。崇厚给总理衙门写了一份报告,交代事变原委经过,同时说明自己的尴尬之处,虽身为钦差处理外交,但军权在直隶总督手,行政权在道台、知府、知县那里,因此“负责管理通商事务,并无维持治安之责”,必须请直隶一把手曾国藩来主持大局。天津归属直隶,崇厚拉直隶总督来垫背,也算是应有之意。而且眼前的直隶总督曾国藩,可是举国仰望的人物,把这尊大佛请来,绝对可以很好的掩护崇厚。虽然天津是个大坑,拉曾国藩来非常的不厚道,但急于自救的崇厚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而且曾国藩年事已高,崇厚身为满洲亲贵,也不怕这位曾剃头过后找自己报复。
恭亲王要是心领神会,同时他也知道崇厚根本摆不平,必须得有强力人物过去天津,所以隔天便命“曾国藩著前赴天津查办案件”。于是崇厚身的担子,立时便轻了一半,但是自救行动还得继续。紧接着,崇厚又折请求朝廷治罪。然而这篇折子的内容却着实巧妙,对于己之罪状,崇厚仅用“有负天恩”四字带过,而其余几位当地官员,下笔不可谓不狠,“天津道周家勋有表率之责,能先事豫防,天津府知府张光藻、天津县知县刘杰,于办理拐案,操之过急,以致民情浮动,聚众滋事,均属咎无可辞”。按责任之轻重,“相应请旨将奴才治罪,天津府、道、县分别严议革职”。说白了,自己应当挨个行政处分,周、张、刘三人则必须丢掉饭碗。
对于崇厚的请求,恭王诸人再度顺水推舟,“著曾国藩会同崇厚,彻底根究,秉公办理。毋稍偏徇。寻吏部议、崇厚应降一级留任”。所谓惩罚,不过轻降一级而已。所谓留任,实为重用,只要案件处理得不太糟糕,崇厚便可安全着陆。崇厚固然是以邻为壑了,但其实也是没办法,洋人已经咬住了周、张、刘三人,照会里便要求严惩他们三个,到是崇厚人缘不错,没人找他的麻烦。
而曾国藩可是倒了血霉,这烂事他是怎么也躲不开了,年老多病的曾侯爷,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天津。
第七百一十章 抬棺出战
七年前剿灭发匪的曾大帅,如今已经垂暮了,早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反而是病体沉重。朝廷为了防止他成为第二个果兴阿,趁着他剿捻失利之际,连哄带骗的把他弄来了直隶。曾国藩的心并不抑郁,他拒绝果兴阿三分天下的时候,便早料到了会有今日,用他一身的荣辱换国的太平,他不吃亏。但他毕竟是了年纪的人,他已经六十岁了,他能豁达的看待世事,却没办法躲过疾病。
保定城里的曾国藩,已经吃不动驴肉火烧了,沉疴新疾一并而至,肝病严重又脾胃亏弱,右目失明,且伴有眩晕之症,进出皆需人扶持,否则一跌便有半身不遂之可能。曾国藩是一代名臣,他并不是畏难退却之人,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别说天津是个大坑,是刀山火海,曾国藩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可是他的病真的很重了,实在经不起这长途的折腾,更没有精力去和洋鬼子勾心斗角。但是朝廷真的没人了,奕欣坐镇枢走不开,其他人不是分量不够,便是才不堪任。李鸿章在西南,左宗棠在西北,除了曾国藩,朝廷真的是无人可派了。
两宫太后的谕里全是“曾国藩精神如可支持”的商量口气,给足了曾大帅的面子,这下子曾国藩不得不赴津“彻底根究,秉公办理”了。和圣旨一块到的还有个物件,那是曾国藩为自己从江西*的寿棺——建昌花板,这不能不让曾国藩心有戚戚,此去天津凶多吉少。曾国藩没有像果兴阿一样骂一句“真他妈的不吉利”,而是平静的细细的交代了自己的后事。第一、此次赴津,带寿棺同行。第二、若身死,灵柩应回到老家湖南安葬,婉谢奠仪,概不收礼;第三、平生章、著述,留给后代子孙观览,但不能刻板刊行于天下。
曾国藩还留了信给儿子曾纪泽、曾纪鸿:“余即日前赴天津,查办殴毙洋官、焚毁教堂一案。外国性情凶悍,津民习气浮嚣,俱难和协。将来构怨兴兵,恐致激成大变。余此行反复筹思,殊无良策。余自咸丰三年募勇以来,即自誓效命疆场,今老年病驱,危难之际,断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负其初心。”左宗棠在新疆抬棺出战了,他的老冤家曾国藩也在内地抬棺出战了一把,不过曾国藩的仗要难打的多。
曾国藩收拾东西需要几天,可是他知道天津等不了,所以他便先致函崇厚,提出委曲求全的处理建议:即使曲在洋人,而外国既毙多命,吾辈亦宜浑含出之,使在彼有可转圜之地,庶在我不失柔远之道。指出坐实挖眼剖心谣言之虚实,实乃“此案枢纽”。同时曾国藩表明自己仅是会办的角色,愿协助崇厚,与其“祸则同当,谤则同分,不敢有所诿耳”。另外赴津之前,曾国藩还纷纷致函李鸿章、丁日昌等人,希望他们这些平日与洋人交涉甚多的疆吏给自己出出主意,“凡鄙人思患所不到,为卓见所筹及者,尚求见示一二,匡我不逮”。
思虑良久之后,曾国藩还是痛下决心,给长春的果兴阿也写了一封信。大清近几年大乱渐平,洋务运动也搞得不错,但是实力依旧是很弱,如果和欧陆强国划起来,肯定还是还是阿瑶吃亏的。但是如今国内一帮不通实务的秀才叫战不休,法国人也动不动用开战来威胁,这场大祸到底能不能消弭,曾国藩也是吃不准。虽然曾国藩已经做好了退让的准备,但是他还是需要果兴阿的帮手,只有北满州站在了大清的身旁,才足以威慑法国人。果兴阿素来是尊奉朝廷的,而且他也早放了话,不准许任何国家以武力侵略大清,曾国藩相信果兴阿还是会卖自己这个面子的。
不及曾国藩筹备停当,两日后朝廷又下一旨,命崇厚为出使法国的钦差大臣。这意味着会办升格为总办,教案之重任完全压在曾一人肩。在曾国藩心,由保定赴天津,路途虽为一路向东,而仕途则是一路向西,这根风之烛,随时都有可能在津门熄灭。曾国藩也明白,如果自己对法国妥协,朝野舆论绝对饶不了他,自己的一世清名怕是要毁于一旦。可是他不能不舍弃自己的清名,大清正处于发展的时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开战的,他必须从大局出发,而不是计较个人的得失。
怀着种种不祥的预感,直隶总督曾国藩一路颠簸由保定到达了天津,还没进城被数百乡绅、百姓拦了驾。百姓们跪倒轿前呈禀,声称教案的发生是由于崇厚遇事偏袒洋人造成的,要求明断天津教案。曾国藩心情更加灰暗,他这次不仅要得罪读书人,怕是连百姓的民望也要失掉了,只能下轿草草安慰一番,然后便洒泪离去。
法国方面也在继续施加压力,曾国藩刚进天津城,法国公使罗淑亚和主教樊国樑也到达了天津。直接到三口通商衙门与曾国藩、崇厚见面,罗淑亚口气强硬地提出四项条件:赔修教堂、礼葬领事、惩办官吏、查拿“凶手”。过了三天,罗淑亚又照会曾国藩,威胁曾国藩如不将张光藻、刘杰及天津提督陈国瑞处死抵命,法国水师提督将带兵船到天津,彻底将天津城夷为平地。崇厚还到租界拜会了罗淑亚和法国新任驻津领事德微利亚,要求通融一下,饶过张光藻等人,而罗淑亚一点面子也不给。新任天津知府马绳武,带绅民代表去找罗淑亚求情,罗淑亚也是面沉似水,不予理睬。
曾国藩只能发布告示,晓谕士民查拿凶犯,修葺教堂。与此同时,在崇厚的几番劝说下,曾氏勉强答应将天津道周家勋撤职,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二员即行革职,请旨饬交刑部治罪,以示惩儆。如此,除了崇厚,天津的领导班子被一撸到底,悉数落马。依照曾国藩的本意,张、刘二人平时公正清廉,算是良吏,如此以替罪羊的方式来向洋人示好,实在有辱斯。再者若真正逐一问责,当时教案的最高责任者毫无疑问是崇厚,绝非道、府、县三级官员,倘秉公处置,崇厚须负主要责任,地方官吏顶多算协从之罪。然而崇厚头顶有恭亲王这层保护伞,且又肩负赴法之命,曾国藩也奈他不何,唯有哑巴吃黄连,默默生闷气。
也正因是非对错念头于心不断交战,奏折刚一发出,曾国藩后悔了。他对幕僚吐槽道:“崇厚驻天津近十年,调停于民教之间,人颇讥之。事变之后,崇公出示解散,有严禁聚众滋事之语,由是怨声载道”。而自己心头一软,答应处置本地官吏,语太偏徇,同人多不谓然,将来必为清议所讥。不出所料,朝清流果然全都开始狂喷曾国藩,大恨他不能一味强硬,完全拒绝法人要求。诟詈之声大作,‘卖国贼’之徽号,也落到了曾国藩的头。京师湖南同乡尤引为乡人之大耻,会馆所悬曾国藩官爵匾额,本来老乡们视为与有荣焉的物件,现在也悉数被击毁。最最爱惜羽毛之人,却执行最最容易玷污清誉之事,似再没有这更大的讽刺了。若非为了国家和大局,曾国藩真是宁可自杀,也绝对不干这脏事。
曾国藩即便后悔,也没耽误了他做正事,一边后悔一边也没忘了查问实际案情。曾国藩弄了数百名当初闹事的带头人,询问挖眼剖心有何实据?结果竟无一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又逐一讯问了教堂的一百五十余名国教民,也均称习教已久,其家送至堂豢养,并无被拐情节。曾国藩抵达天津十几天以来,也没有一遗失幼孩之家前来报案。所以曾大帅得出了结论,迷拐孩子作药的事“全系谣传”、“毫无实据”。他当即定下“但冀和局之速成,不顾情罪之当否”的处理原则,这个原则于情于理都是妥当的,可惜这跟社会舆论大相径庭了。
查明了实情之后,曾国藩找崇厚联名了个奏折——《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其仔细分析了五条天津士民之所以积疑成愤的原因。教堂终日闭门不开,莫能窥则,其可疑者一;国之民到仁慈堂治病,恒久留不出,其可疑者二;仁慈堂死尸,有洗尸封眼之事,其可疑者三;仁慈堂所以病人,虽亲属在内,不得相见,其可疑者四;堂掩埋死人,有一棺而两三尸者,其可疑者五。“百姓积此五疑,众怒遂不可遏”。所以曾国藩希望朝廷明降谕旨,将此情形布告天下,雪洋人之冤,释众人之惑。然而不知是恭亲王等诸人有意删改,还是崇厚暗做了手脚,在朝廷对外公开时,这五点可疑之处被完全略掉,于是曾国藩的奏折通篇都在替洋人说话,一时舆论哗然。曾国藩自然是有口难辩,只能外惭清议,内疚神明。
曾国藩洋人其实啥也没干的说法,自京师及各省皆斥为谬论,坚不肯信。一时间,舆论哗然,纷纷指责曾国藩“卖国求荣”,“为洋人献媚”,甚至到了“谤讥纷纷、举国欲杀”的地步。曾经是汉人英雄的曾国藩,一下子成了众矢之地,一辈子攒下的名声,不到十天赔了个干净。
第七百一十一章 逃不掉的黑锅
曾国藩把黑锅都给背了,两宫太后和恭亲王奕欣也都理解,而且他们也没让曾国藩失望,不管清流们如何嚷嚷,他们还是把自己该做的事给做了。 同治皇帝亲自下旨,将张光藻、刘杰即行革职,交刑部议处,提督陈国瑞送天津交曾国藩审查。基本便是按照曾国藩的构想走的,给洋人一个交代便是了。
可惜洋人并不配合, 五艘法国炮艇、三艘英国炮艇、一艘美国炮艇抛锚停泊在了海河口,而且将大炮褪去炮衣,直指天津城方向。在距离大沽口不远的烟台,也有几艘军舰生火待发,其两艘的法国、一艘意大利的、还有两艘英国的。大清君臣们,来来回回传递奏折的行为,又让公使们怀疑大清玩起了拖字诀,所以他们弄来了大清最害怕的战舰,要给曾国藩等人一点压力。
在处理教案问题,曾、崇二人皆希望力保和局,不轻启衅端。但二人目的却迥然不同,曾国藩是欲图顾全大局,实现还洋人清白与给百姓交代两不误。而崇更多考虑取悦洋人,不惜付出一些较重的代价,也要达到息事宁人的结果。曾、崇二人虽共处津门办案,却难免同床异梦、貌合神离。遇到“猪一样的队友”,曾国藩心情大坏,本不好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洋人战舰开来,曾国藩更是烦闷了,他想亲自去与洋人交涉,但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只能再次让崇厚出马。
天津的形势一触即发,曾国藩又病的越来越重,崇厚只能赶紧去沟通。罗淑亚吓唬起了一向做好人的崇厚,言说明早没有准信,撤退公使馆,向大清宣战。曾国藩闻知后,头晕症发作,一连呕吐多半天。崇厚带着天津镇总兵陈济清、知府马绳武前去探视,看曾国藩病情气势汹汹,立刻向朝廷报告,请求加派朝廷重臣协办。这次的快马急递可是一点也没耽搁,朝廷立刻派出了工部尚书毛昶熙赴津会办,李鸿章驰畿候命。同时为防不测,令驻古北口的直隶提督傅振邦带练军及标营赴津,听曾国藩调遣,江苏巡抚丁日昌也赴津会同交涉。
知悉朝廷的旨意后,曾国藩吐的更加厉害了,奕欣的脑袋被驴给踢了吗?怎么会有这么混蛋的旨意。让毛昶熙和丁日昌过来,并让李鸿章待命都是正理,但是让傅振邦带兵来,可是糊涂透顶了。法国人只是叫嚣而已,他们未必敢真的动武,傅振邦突然增兵天津反而会吓到他们,极有可能酿成激变。而且算真的要开战,傅振邦带一群陆军来有什么用,人家洋人都在海飘着呢!傅振邦总不能游泳过去找人家开练吧!洋鬼子都明说了,人家是要炮击天津城,根本没想过登陆。算洋人要登陆的话,他们那几艘船也运不了多少兵,天津的守军绝对是足够的,让傅振邦弄一群边军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曾国藩还没想出应对的办法,海面又来人了,不过这次来的人却让曾国藩大喜过望。七艘北满州海狼级驱逐舰,四艘朝鲜近海炮艇开到了大沽外海,而且他们也褪去了大炮的炮衣,不过他们的炮口对准了英、法等国的军舰。一直畏畏缩缩的崇厚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北满州和朝鲜的舰队一到,他马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而且把他手底下的三艘炮艇也给派了出来。天津周边剑拔弩张的氛围,连天津城里卖煎饼果子的小贩都感觉得到,不过这次大清大占优势,英法的几艘炮艇肯定干不过北满州的驱逐舰。
一直爱好和平畏惧战争的国人民,这全都成了愤青,天津城里的叫战之声此起彼伏。曾国藩更是受到了几封请愿书,乡绅们恳请曾国藩奋起剿灭发匪的余威,率领清、满、朝三方联军,一举击溃洋人,彻底的驱逐这些外夷,还大清一个朗朗乾坤。曾国藩的心里,也不由得犯起了小嘀咕,如果北满州能够全面介入的话,这次未尝不是一个驱逐洋人的好机会。即便这次的事情是天津市民理亏,但是大国纠葛,又有几个是真讲道理的呢!
曾国藩准备约谈满洲商务代表松长青,进而见一见北满州助理国务卿兼商务部长郑峰,探一探北满州方面的口风。大家刚刚联手收拾了日本,若是再搞一次东亚联军,把法国人也给办了,那可完美了。但是曾国藩却不可避免的失望了,他还没去找松长青,松长青在他的商务会馆邀请了各国领事和崇厚,先开了一个沟通会。北满州的确是向着大清的,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底线,而且距离曾国藩的构想很遥远。
“北满州认同法国公使关于修缮教堂、严惩凶徒,礼葬遇难人员的要求,而且也认为这次事件的肇事方为天津百姓。但是虽然曲在大清,北满州依旧希望可以通过谈判来协商解决,而不想见到任何非和平的手段。总之一句话,我大哥是做错了,应该赔礼道歉,但是谁敢动我大哥,我叫齐了小弟们弄谁!当然了,若是我大哥先动手,这事我不管了!”
崇厚带回的这个结果,可谓是喜忧参半。北满州算是给朝廷托底了,大清基本是躲过了法国的军事威胁,但是北满州也认为错在大清,支持法国人索赔,这可难办了。曾国藩还是得委曲求全,还是不能按照舆论的舆论的要求硬来,“卖国贼”的黑锅他还得背着。而且崇厚这个始作俑者还要走了,朝廷要抓紧去给法国人赔礼道歉,所以让崇厚赶紧回京准备,尽快出发。原定接替崇厚的成林病了,三口通商大臣由毛昶熙接任。
崇厚临走之前,也从松长青那里,给曾国藩弄了点好消息回来,法兰西和普鲁士打起来了,如今在欧陆激战正酣,法、普两国皇帝全都御驾亲征了。法国公使罗淑亚心知本国政府正忙于同普鲁士开战,根本无瑕顾及教案事宜,但他自忖清廷信息闭塞,依旧摆出一副强硬态势,声称必须处决天津知府、知县及天津提督陈国瑞三人,赔恤银两数百万,惩治凶手必须三四百名,并且今后驻兵津沽由清廷出纳兵费。北满州横插的一杠子已经让曾国藩有了底气,再听说法国法国正在大战,更是信心满满了,这谈判终于见亮了。
想到北满州消息灵通,曾国藩特意约见了松长青,想看看这位代表大爷能不能给点什么有用的建议。可惜见过之后,曾国藩颇为失望,松长青才能庸碌并不是什么有见识的人。而且他的关注点也根本没在正事,天天都在纳闷法国人为什么要攀咬着陈国瑞不放。曾国藩其实也挺纳闷,陈国瑞从头到尾一直是旁观者,教案根本没他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咬着他呢!但是小小的一个提督,根本没什么所谓,曾国藩才不会为了他去劳神。
北满州出卖情报之后,法国公使罗淑亚的确松了口,但是另外一件事却彻底打破了僵局,两江总督马新贻在大街让一个小流氓给做了。此事件引发了大清官场的一系列调整,朝廷命曾国藩再任两江总督,其爱徒李鸿章执掌直隶,丁日昌火速返苏暂理大局。天津教案的大黑锅曾国藩背了,不过这案子却不用了结在他手里了。
不过在李鸿章抵任之前,曾国藩又遭遇一场“无间道”事件。他月底总署寄来的密件竟然被外国使节获得,他们拿着此件又在府衙大闹一通,“反谓国不以诚信相待,讥讪揶揄,令人发指”。此密件只寄给四位高官,曾国藩与毛昶熙在天津,第一时间便收到,此外李鸿章也亲自收到,应不会泄漏。只是崇厚于密谕发布两天前离津,钉封交商署幕僚陈道翰转寄行次,但是崇厚什么时候收到的便不得而知了。曾国藩很怀疑崇厚又卖了他,但是这事也不好深究,只能是自己再再憋一口闷气。
说起来李鸿章本是曾国藩的入室弟子,李鸿章的父亲和曾国藩还有同年致仕的情分。李鸿章能够发迹自然有他自己的才能,但他出人头地的机会还是曾国藩给他的。无论是兴办团练,组建淮军,还是突进东南解海之围,都是曾国藩给的李鸿章机会,而且还是曾国藩保举李鸿章当江苏巡抚的。
这对师徒都是国近代史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两个人的思维方式和路数却截然不同。曾国藩试图以人格超越事功,而李鸿章因事功而淹没了人格,正是因为这点不同,苦命的徒弟给他苦命的师傅来了一招阳谋。
朝廷急令李鸿章接手处理天津教案,并率淮军精锐协防京畿,可是刚到保定,李鸿章借口暑热、身体染病,下令安营休息,其实他是静观天津事态的发展。凭李鸿章在官场混了这么久,他早看出了天津的大坑,他才不想成为填坑的牺牲品。李鸿章不是曾国藩,才不会为了所谓的狗屁天下大局毁了自己的仕途,当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在这场风波保全自己。思来想去,李鸿章只好使出不太厚道的一招,牺牲他的老师曾国藩。
第七百一十二章 了结
要让老师给自己顶雷,自然得先通个气,所以李鸿章提笔给天津的曾国藩写了一封信。 信的态度有些过于平淡,不像是学生给老师的口气,倒像是写给关系一般的同僚。这也是李鸿章的高明之处,老师是明白人,根本没必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越平淡反而越容易让老师接受。
李鸿章的信说:“鸿章冒暑远行,莅省后委顿异常,不得不略为休息。兼以初政即犯众怒,嗣后诸难设施。尊处能将凶犯议抵,依限议结。计鸿章到津接事,此外未了各事,必为一力承担。”意思是说:老师既然有了自己对教案的处理意见,我李鸿章决不反对,但这样肯定“犯众怒”,请老师一个人担下来“依限议结”吧!要不我刚接手这案子犯众怒,后面没法干了。善后的事交给我,您放心吧。我知道这是让老师委屈了,但为了大清朝廷我也是没办法。李鸿章也真是孝顺,反正老师您正坑里蹲,干脆由您把坑给填了吧!
曾国藩很明白这封信的意思,他是国传统大儒,这事还用说那么直白吗?他曾国藩愿意不愿意,自然也会一力承担下来,该顶得雷顶,该唱的白脸都唱完了,给学生李少荃铺平道路。曾国藩已经老了,近来病也越来越严重,他能为这个天下做的事已经不多了。而李鸿章还年轻,还有远大的前程,将来还能接过曾国藩的大旗继续辅弼这个天下。反正曾国藩已经毁了,的确也没有必要再搭进来一个李鸿章,万千罪孽皆归我吧!
有了老师的这颗定心丸,李鸿章信心倍增,当他听说法国和德国已经开战,而且还战局不利,根本无暇注意东方这点小事,法国公使罗淑亚的老底子被他摸到了。李鸿章知道,让他扬名立万的机会又一次幸运地落在他的头,他怎么能不接着呢?所以他马下令全军整队,跃武扬威地向天津进发。车粼粼、马啸啸,迎着端午的粽子香气,李鸿章带着他的淮军大队人马,盔明甲亮地开进津城。这些装备着满洲式枪炮的大清军队,天津的老百姓还很真少见到。
李鸿章进城第一件事发布严厉的公告安民,安排自己的手下占领城城外的要点,这下子天津落入了李鸿章之手。听说李鸿章入津,果兴阿捧来的海关总税务司赫德说了一句很形象的话,“那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七年前赫德当过李鸿章和戈登的说客,深知李鸿章的底细和为人。一红一白、一起一伏,在某种意义讲,曾国藩真的心甘情愿的当了他学生阳谋的牺牲品。李鸿章自是战功赫赫,但他朝廷第一汉臣的称号却是从天津开始的。而曾国藩只留下了一句“内疚于神明,外得罪于清议”灰溜溜地离开津城,从此一蹶不振,在他最辉煌的两江总督任默默的走向死亡。
李鸿章到达天津,天津教案便定案了,按伤一洋人偿一命的原则处理。这主意是曾国藩想出来的,西方人不太接受,但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总不能把参与暴乱的百姓都杀了,只能点头认下。经李鸿章与曾国藩议定,首批杀十六人,充军流放二十七人。天津知府张光藻、天津知县刘杰发配乌鲁木齐戍边,派崇厚赴法道歉,赔偿法国六万两白银,并有大清出资重建望海楼教堂、仁慈堂。
张光藻和刘杰走向大西北之前,曾国藩与他们促膝长谈竟夜,不仅自己赠银三千两,还出面多方张罗,筹集了一万两银子,以安顿他们的家属。对于这俩倒霉蛋,曾国藩心里有愧,但却没办法改变他们的命运。这哥俩到是没什么,一副光棍的态度,还安慰起了清名尽毁的曾国藩。他俩也不用真去新疆,走到陕西差不多了,是做个样子给洋人看,他俩西游个玉门关便能回家,过几年说不定还能复起呢!曾国藩对二人豁达的心态和欣慰,同时也有点感怀,张光藻和刘杰还有将来,他曾大帅却没有将来了。无可奈何花落去,夕阳西下几时回?大佬终将步入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