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老板不会是个外国人吧?要不就是华侨。”范英猜测道。
杨海帆笑道:“他可不是外国人,他也是个知青出身,对了,当年还是和抒涵一个知青点的呢。不过,他很有头脑,也很有魄力,短短几年时间,就建起了这么大的一个集团。我现在在集团里负责筹建一家工程机械公司,总投资不少于4000万美金呢。”
“4000万……还是美金?”杜俊彬咂舌道,“海帆,你是说,这家公司是由你负责筹建的?那你岂不是一把手?”
“是啊,老板信得过我,让我负责呢。”杨海帆略有一些得意地说道。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样风光的事情,杨海帆肯定是要找人吹嘘吹嘘的。同学中颇有一些瞧不起杨海帆的,觉得他留在南江,成了一个乡下人。杨海帆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的境界,是他们必须仰视的。
“如果是这样……那我答应了。”范英咬了咬牙说道。说罢,她又用诚恳的语气对陈抒涵道:“小陈,你说的那些工作,我都可以接下来。像开饭店涉及到的工商、税务、卫生、消防这些单位,我也都能找到一点关系,日常应付一下不费劲的。工资方面,我不用那么多,要不……打个对折,就拿两百五十好了。”
说把工资打个对折的时候,范英打了个嗑巴。她的确是觉得500元的月薪太烧手了,她怕自己的贡献对不起这么高的薪水,让自己的老同学为难。不过,硬生生地把人家送上门的钱打个对折,这事还是挺让人心疼的。她觉得自己刚把话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说打对折呢,打个六折,或者六点五折,不也可以吗?
陈抒涵笑道:“范姐,打对折的话就不必提了,再说,两百五十也不好听是不是?如果范姐觉得拿的工资高了不好意思,那就抽时间帮我们培训几个技术过硬的面点师出来吧。我们下一步还要在其他城市开分店的,人才越多越好。”
“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范英兴致勃勃地说道。
陈抒涵道:“既然范姐答应了,那我想我们的合作就尽快开始吧。过完年,我就要去办租楼手续,然后需要开始装修,还要办各种许可证。我没法在浦江多呆,不过我会从新岭派几个人过来,他们在浦江人生地不熟,可能需要范姐帮忙带带路,指点一下。对了,范姐家里能走得开吗?”
杜俊彬接了过来,说道:“小陈,你放心吧,我不是还在家里呆着吗,保证做好后勤工作,让范英没有后顾之忧。”
“哈哈,你就好好当个家庭妇男吧。”范英打趣地向丈夫说道。
陈抒涵道:“到时候,军功章有范姐的一半,也有杜哥的一半。”
第四百一十一章 改革时代
对于春天酒楼以及辰宇工程机械公司,冯啸辰的态度都是原则上指导,在具体的经营上并不干预。他知道自己的长处并不在于企业管理,而是拥有穿越者的预见性,以及前一世作为一名装备产业主管官员所拥有的大局观。让他具体去做某个企业的管理,反而不如那些职业经理人做得出色。
陈抒涵、杨海帆这些人也许并不算是最合格的职业经理人,但却是冯啸辰目前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了。幸好在80年代做企业还是比较容易的,只要胆子大一些,有一点经营头脑,不特别地“作死”,基本上都能够成功。而陈抒涵他们,则会在这种锻炼之中不断地成长起来,成为有能力在市场上搏击风雨的商界精英。
春节过后,新的学期开始了。经过一个学期的适应,战略所84级的硕士生们不再如上学期那样紧张与拘束,各自的导师也分别给他们布置了科研课题,让他们在课程学习之外还要进行学术研究。不过,这种科研课题并不像后世那样要求看多少外文文献、做出什么美仑美奂的数学模型,而是针对当前的改革实践,做一些典型案例研究,所有的研究结果都是与现实的经济生活息息相关的。
1985年的中国,城乡各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在1984年底的全会上,国家做出了“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使自1978年以来的改革进入了快车道。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要点就是放权,严格的计划经济让位于“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大一统的中央集中管理体制让位于“扩大地方自主权”,政府对企业由直接管理转向间接管理,企业逐步成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经济实体。
一时间,个人、企业、地方政府的积极性都被充分调动起来了,套一句圣人语录,可谓是“万类霜天竞自由”。原来因为担心政策有变而不敢有所作为的民间资本纷纷进入市场,出现了“十亿人民九亿商”的繁荣场面。国有企业开始了大规模的承包制改革,一大批“改革能人”粉墨登场,口号一个比一个喊得更响,改革措施一个比一个更让人震撼。地方政府也不甘落后,在自己的地盘上呼风唤雨,大搞基本建设,投资规模不断扩大,各种电视机厂、电冰箱厂、摩托车厂之类的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使宏观经济出现改革开放后的第一轮“经济过热”。
经济实践的多姿多彩,也带来了理论研究的繁荣。在经济学界,各种学术观点竞相登场,“改革研讨会”一个接着一个,而几乎每个会议都会伴随着激烈的理论争吵。不过,不管是持何种观点的学者,他们的血脉中流淌的都是忧国忧民之心。他们殚精竭虑,穷经皓首,或是高举着马列的大旗,或是手捧着凯恩斯、萨缪尔森的原著,在反复地推演着国家的走向。
沈荣儒作为一位中央智囊一级的经济学家,自然受到了各个学术会议主办方的青睐。他办公室里的会议邀请函堆积如山,来自于学术界老友的邀请电话接连不断,让他不胜其烦。特殊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随便在学术会议上发表自己的观点,遇到一些级别比较高的会议,他只能让自己的助手或者学生替自己去出席,冯啸辰这个关门弟子便充当起了导师替身的角色。
“这次会议上有什么收获吗?”
每次冯啸辰外出替沈荣儒开会回来,沈荣儒都要这样向他了解会议的情况。这些学术会议结束之后,当然都会发一些会议简讯以及论文集之类的资料,上面能够反映出参会者的主要观点。不过,沈荣儒更愿意让冯啸辰从自己的角度给他介绍一下会议上的亮点,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这位年轻弟子有着敏锐的学术观察力,看问题的角度也与常人有很大的不同。
“还是老生常谈,计划与市场之争,另外就是关于价格改革的一些意见。总体来看,现在倾向于进一步放权的呼声越来越高,有几位学者直接提出取消一切管制,让市场由大乱而生大治,据说这也是美国一些制度学派学者所推崇的观点。”冯啸辰答道。
沈荣儒道:“是啊,这几年国家一直都在放权,也取得了许多可喜的成果,所以放权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大了。另外,地方政府从放权中间尝到了甜头,他们对于放权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
冯啸辰笑道:“可是学者们提出的放权,和地方政府所要求的放权可不是一码事。学者们提出的是政府不要干预经济,包括放弃定价权,放弃对国有企业的管理。而地方政府却是希望保留对下属企业的干预的,他们只是希望中央政府不要插手他们的事务。”
“这就是矛盾了。”沈荣儒道,“其实,中央、地方、企业,这三方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就算是最下面一层的企业,在关于放权的问题上,也是有所保留的。他们担心政府如果彻底不管他们,他们在市场上会遇到风险。”
冯啸辰道:“没错,这次会议上有学者发布了他们在部分国企进行调研的结果,他们发现,许多国企一方面希望政府不要干预他们的经营,给他们以充分的自主权,另一方面又希望政府能够控制乡镇企业以及私营企业的发展,让这些新兴经济形式不要和他们抢市场。”
沈荣儒冷笑道:“也就是说,他们既想要政府保护他们对市场的垄断,又不希望政府插手他们的经营。好处他们都想占,责任则是一点都不想负,这样的企业,怎么能算是独立的市场主体呢?”
“不过,也不绝对都是这样吧。”冯啸辰道,“我这次去开会,趁着会议间隙,也去拜访了几位企业里的朋友。他们的企业原本都是部属企业,在去年开始划归地方管理。他们向我反映,划归地方之后,他们与其他部属企业之间的协作受到了影响,没有了原来那种全国一盘棋的大协作,技术水平的提升出现了困难。这个问题,我正打算向罗主任那边再求证一下。咱们这么大的国家,装备工业不能相互割裂,否则就没有竞争力了。”
沈荣儒点点头,道:“这种情况,我也听到了一些反映,不过我没有具体做过装备工业方面的工作,体会可能不如你深入。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专门的课题去研究一下,提出一些政策建议,我帮你提交到中央领导那里去。”
“那可太好了。”冯啸辰道,“这个问题,我想经委方面也会向中央汇报的,再加上您这边的学界观点,领导应当会更加重视吧。”
沈荣儒道:“其实,中央一直都很重视这个问题。上次咱们去北化机调查分馏塔质量事件,你们几个研究生回来之后写的调研报告,中央领导也做出了批示,明确提出在商品经济条件下仍然要加强对国有企业的管理。困难的地方,在于如何把握好政策的分寸。咱们国家的事情,往往就是一抓就死,一放就乱,现在国家总的政策方向是放权,在这个时候如果过分强调‘全国一盘棋’,很可能又会回到原来那种国家一把抓的局面上去,使此前搞活经济的努力半途而废。这也是中央领导同志不便于轻率做出指示的原因。”
“我明白了。”冯啸辰应道。他并不是一个政策方面的菜鸟,他深知国家大政方针的敏感性,随随便便的一个政策,都可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拍拍脑袋就可以去改变的。这两三年来的放权的确造成了一些经济上的乱象,但带来的好处却是主要的。通过释放地方、企业以及民营资本的活力,国家经济呈现出了蒸蒸日上的趋势,这是主流。如果因为个别部门出现了一些问题而要开倒车,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向沈荣儒汇报完,冯啸辰请了假,前往重装办去拜见罗翔飞。他这次出去开会,所接触的几位朋友都是重点装备企业里的干部,他们反映的事情与重装办的工作颇有一些关系,冯啸辰也有义务把这些意见反馈给罗翔飞。
“哟,小冯回来了,怎么样,现在是个大硕士了,有机会多指导指导我们的工作啊。”
冯啸辰一走进重装办的院子,便收获了一堆恭维,刘燕萍、薛暮苍、吴仕灿等等都亲亲热热地向他打着招呼,前不久还一起并肩战斗过的王根基则是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看上去很暧昧的熊抱。
应付完这些同事,冯啸辰笑嘻嘻地走进了罗翔飞的办公室。罗翔飞刚才就已经听到动静了,见冯啸辰进门,他笑着站起身,亲自给冯啸辰倒了杯水,又陪着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在罗翔飞心目中,冯啸辰依然是他最得力也最有眼光的属下,每一次冯啸辰来访,罗翔飞都是非常高兴的。
“又出去开会了?怎么样,有什么新的见闻吗?”
罗翔飞这样问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国际大协作
“形势不太乐观。”
冯啸辰直言不讳地说道。
“从去年以来,关于放权的呼声非常大。地方政府希望把国家直属的企业下放到地方,由他们管理。一些大企业也有这样的要求,觉得由国家直管不如交给地方管理,因为这样他们就不需要承担国家分派的任务,能够做一些短平快的赚钱项目。学术界的情况就更是一边倒了,支持放权的学者大约能占到七八成的样子,有些学者甚至直接喊出了应当把所有企业都私有化的观点。”
“乱弹琴!企业都私有化了,我们还能叫社会主义国家吗?”罗翔飞怒道,“怎么,这样反动的观点也能公开在会上提出来?会议主办方难道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吗?”
冯啸辰摇摇头道:“罗主任,这个倒不必苛责了,学术研究应当是自由的,不能压制不同的观点,否则就变成一言堂了。”
“这怎么能叫一言堂,最基本的原则总是要坚持的吧?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这一点是绝对不能变的,不存在什么自由的问题。社会主义国家,企业就必须是公有制的……嗯,当然,我不是说所有的企业都必须是公有制,国家还是提倡多种经济形式并存的,但像咱们重装办联系的这些大型装备制造企业,必须国有,这是不容置疑的。”罗翔飞说道。
冯啸辰皱着眉头道:“这就是我觉得形势不乐观的地方啊。我最近代替沈老师去参加了不少学术研讨会,有一些会议的级别还是挺高的,参会的有一些部委机关里的干部。持您这种观点的人当然也有一些,但并不占上风。从实践部门到理论界,占主流的观点都是经济自由化。我很担心这样一种思潮会影响到国家的决策。”
听冯啸辰这样说,罗翔飞的口气一下子就软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何尝又不担心呢?其实,现在已经有这样的苗头了。这一年多时间,咱们重装办的工作越来越不好做了,跨部门、跨地区的协调受到的掣肘非常严重,而我们能够使用的手段也是越来越少了。国家这边,对于重大装备研制的决心似乎也有所松动。对了,你听说了吗,有一位学者最近提出了一个理论,叫作国际大协作理论,影响很大呢。”
“我当然听说了。”冯啸辰冷笑道,“在这几次学术研讨会上,国际大协作理论火得很呢,不但学术界支持,很多部委里的干部也给它站台,说这个理论对于指导部委的工作很有启发。”
所谓国际大协作理论,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把整个世界当成一个完整的经济体系,每个国家根据自己的秉赋条件,在这个体系中承担一个环节的工作。比如说,欧美国家的技术水平高,就负责技术前沿的突破、重大技术装备的制造;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国家劳动力丰富,就承担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发展,为发达国家生产点袜子、裤子之类的轻工业产品;至于中东、非洲等国家,则作为原材料的提供国,卖卖石油、矿石啥的,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按照这个理论,中国根本就没有必要花那么多精力去搞什么重大装备研制,人家欧美和日本都已经把设备造好了,你拿钱买来用就行了,为什么要自己搞一套呢?说穿了,不就是自力更生的旧思想在作祟吗?总是担心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害怕参与国际大协作会吃亏。而这样的思想,就是明显的冷战思维,是落后的、陈腐的……
时值中国改革开放之初,美国迫切需要联合中国来遏制苏联的扩张,中美两国关系处于“蜜月期”,唯美国马首是瞻的欧洲和日本也同样向中国伸出了橄榄枝。许多中国官员都相信世界大同即将来临,所谓“帝国主义亡我之心”的说法已经不合时宜。在这种情况下,国际大协作这种观点颇有市场。
其实又何止是中国,当时的苏联国内也有相当一批人信奉这种天下大同的观点,以至于酝酿出了戈氏的新思维,这就是题外话了。
冯啸辰是具有超前眼光的人,自然知道这种国际大协作的想法是何其幼稚。国家间怎么可能会有永恒的友谊?主导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处于产业链的底端,就相当于处于食物链的底端,只能是被人鱼肉的结果。在此前,他对国际大协作理论只是抱以鄙夷的态度,现在听到罗翔飞也提起这种观点,他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怎么,领导同志也接受了这样的观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