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一方面,杨默这个主事小队长的住所安排却非常耐人寻味。
这种小型招待所一层有七间房,最左侧和最右侧都有公安科工作人员入驻,在保证人身安全的同时,却又给他这个小队长留出了足够的隐秘空间……左右两侧足足两间房的距离隔著,无论是杨默想要干点啥,又或者有人来找杨默,都完全可以做到互不惊扰。
什么?
你说如果有歹徒悄悄地摸上二楼,把这家噶了咋办?
拜托~麻烦看清楚,不管是一楼还是三楼,安保力量都在那放著,你以为一般人进的来?
所以,猜出来了吧,如果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杨默的房间,那必然是熟人或者临盘炼油厂的人……在这种档口悄无声息地去敲杨默的房门所为何事,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为了何事。
………………
所以,晚上八点半。
当杨默在一阵比猫爪子还轻的叩门声中拉开房门一角的时候,顿时有些无语:“死胖子,怎么是你?”
门外正是小胖子张俊,张健君。
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后,张俊做贼似的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之后,这才舒了一口气:“声音小点,被别人知道了总归会有麻烦。”
杨默一脸鄙夷地丢了根烟过去,却是丝毫不在意地回到棉布椅上坐了下来:“装什么装呢,这种分房布局,不就是为了方便留个敲门的通道……哪回领导视察或者调查组下来检查,敲门的人少了?”
张俊苦著个脸打开了电视,把声音稍微放大了一点,这才小声说道:“大哥,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好不好,我以前咋就没发现嘴上这么没把门?祸从口出知道不?”
杨默嗤笑一声,抢过遥控器把音量调低了点:“来的是你,我嘴巴上装那么多把门干啥……要是换成别人,连门都进不来好不好!”
张文闻言大喜,狗腿子般的摸出火柴给杨默点上烟:“果然是自家兄弟,够给面子!”
杨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从脚底旁拎起热水瓶,给他泡了杯茶:“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敲门,更没想到敲门的人会是你……说吧,你小子跑这来是为了啥?”
张健君同志闻言,那微胖的脸再度皱成了苦瓜:“大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啊……可我老爸他们今天晚上聚在一起嘀咕了半天,发现只有我过来当这个痰盂桶才最合适,所以我能怎么著?”
小胖子的老爸就是临盘采油厂资产管理科的科长,因此对这种手持尚方宝剑的联合调查小组极度敏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杨默撇撇嘴:“我估计是你爸他们喝酒喝糊涂了,要敲门的话,你们应该去敲张主任的房门啊,找我这个小虾米干啥……他不但是我的领导,这次的联合调查小组,也是他挂正职。”
这话倒不是杨默在推脱或者自谦,而是这种紧急受命的调查小组,做事的人可能很多,但最终发话的却只能有一个人,你敲错了门完全没用不说,跟副手谈条件,除了瞎得罪人和凭空制造变量之外,什么也收获不了。
张俊翻了个白眼:“大哥,我爸他们虽然时不时地犯老糊涂,但这种事情却是清醒的很!”
说著,找了个烟灰缸过来顿在桌子上,一脸古怪地看著杨默:“按理说,你到现在还没见到张主任……你就没觉得奇怪?”
杨默皱了皱眉头,这也是他今天晚上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就算昨天跟那个死胖子吵得有些不太愉快,但毕竟已经接下来这活,按理来说,两边在今天收工后,应该聚在一起互相沟通复盘一番才对。
今天晚上到现在还没能见到张主任,他原本以为是临盘采油厂这边刻意安排的,毕竟此行是来找茬的,对方暗地里使上一些包括“黏字诀”和“拖字诀”在内的小套路也正常,他还想著哪怕那个死胖子十一二点才醉醺醺地回来,也要拉著那货聊上半个小时……但听小胖子这话,似乎并不是这样?
张俊见状,叹了口气:“杨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承认,我老爸他们一开始是打算找些张主任的熟人过来,打算以私人名义溜过去跟他喝点小酒,然后套套话,求求情的……但把你们分开而住,却是没这个打算。”
说著,小胖子盯著杨默,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事实上,张主任并没有理会那些人,而是在客套了一番后,自己主动要求去大招待所住的……也就是说,他今天不会在小招待所落脚……这中间的含义,你可懂?”
杨默闻言,表情一黑。
大招待所和小招待所的含义他何尝不清楚,死胖子这是直接把自己丢出去当挡箭牌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情况!?”杨默的语气有些阴冷。
张俊耸了耸肩:“不知道,我爸他们嘀咕了老半天也没嘀咕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即便是张主任落脚在这儿,你这边也是必须走上一趟的。”
杨默又是皱起了眉头:“这又是为什么?”
小胖子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为什么?你竟然会问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底?”
杨默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真的没厘清这中间的干系。”
张俊盯著这家伙看了好一会,最终叹了口气:“好吧,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小子今天在三产服务公司大发神威,画了多少笔押出去,还记得不?”
杨默抽了抽嘴:“记得,不多不少,刚好十笔。”
小胖子牙疼似地跳了跳嘴皮:“你知道就好……十笔啊!从你踩进三产管理服务公司的那一分钟算起,平均半个多小时就揪出一个案子出来……TMD狄仁杰也没你这么能霍霍啊!”
杨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这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好不好,临盘采油厂三产管理服务公司那些虫子,用的全都是些老掉牙的手段,再加上开展工作的时候,钻探公司财务科和纪检科的成员就已经把可能存疑的猫腻环节给勾画出来了,这种晚上打著电筒抓知了的事情,完全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好不好!
见到杨默露出这种神情,小胖子哀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小子能,但有能耐也不是你这样显摆的啊……一般的小虫子你抓了也就抓了,可你今天下午连续动了3个三产服务管理公司的高管,是真的把我爸他们吓到了!”
说著,张俊一脸哀怨地看著他:“这才第一天,你就拿下了三位三产服务管理公司的高管,那第二天、第三天,你是不是会把刀子对准我们临盘炼油厂的核心科室?……要知道,有些事情发展到最后,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杨默闻言,这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放心,我们有分寸的……你不妨告诉你爸,我和张主任的计划本来就是打闪电战,只要清查出来的钱达到心里预期,自然就会收手。”
张俊闻言,看向他的眼神再次古怪了起来,好半晌之后,才幽幽地说道:“那可未必,我只怕你到时候想收手都受不了……知道么,今天张主任在后勤科,只画了四笔押……而且,被抓住的都是小虫子,副科级的人一个也没遭殃。”
!!!
杨默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眼中带著难以置信和熊熊的怒火。
他终于知道那个死胖子为什么会跑到大招待所里落脚,也终于知道张俊的父亲他们为什么会专门派他过来敲自己的房门,更知道小胖子说的“只怕到时候你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此行前,是被迫向王一诺递了军令状的,不在规定的时间内请查出足够金额的款项,是要被问责的。
虽然杨默其实不太愿意成为那个倒霉蛋,但这件事时间紧、任务重,王一诺第一阶段干这件事他其实非常欣赏,因此在张文顺的劝说下,也就半推半就地应承了下来……这种心情很矛盾,但其实可以理解。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和张文顺两人将会采用雷霆战术,在三天的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挖出足够多的蛀虫出来,以便能够完成军令状上的要求金额,同时把因果减少到最小。
要知道,后勤部门这种破事一般都是窝案,拔出萝卜带出坑,只要调查工作继续开展下去,那不然少不了牵扯临盘采油厂核心科室里面的管理层。
从这个角度来说,采用雷霆战术,在三天之内完成工作虽然看起来吓人,其实反倒是在另一个层面上划定边界,免得牵扯太大。
等到三天的调查工作结束,把该充公的款项充公,后续的调查工作自然会由临盘采油厂的相关部门或者特别小组接手,到时候嘛……大家自然懂的。
而在有固定金额的要求下,这个雷霆战术自然也有最起码的数量要求……那就是每人每天要挖出至少十只有价值的蛀虫出来,否则很难在三天就收手的情况下,达到军令状上的要求数字。
但眼下张文顺那边第一天就只挖了四只小虫子出来,那用意自然无需多说。
他不想承担太多的因果,因此干脆采用物理隔断的手段,连著杨默一起骗,然后把调查工作时间拖过三天,让事情发酵,靠著杨默那边挖出来的虫子,连著萝卜带出坑地牵扯出几条大鱼。
有了大鱼,王一诺硬性要求的金额自然能满足,而他这个联合调查小组的主事人虽然因为“工作进度迟缓”,被自家副手抢了风头,但却免去了一身的因果,自然是闷声发大财。
而杨默这位在工作中大出风头的副手,在短暂的风光后,自然就会迎来无尽的麻烦。
TNND,这算盘打的,简直比三十年老会计还要响亮!
杨默咬著牙,面沉似水。
虽然不知道张文顺为什么忽然要坑自己,但对方这一招既是阴招,也是阳谋,只要入了套,就根本无法挽回。
他是联合调查小组的话事人,只要没超过军令状上的七天之限,他想调查几天就调查几天。
但杨默这边只要在第一天按照约定开了个头,那事情的发展就由不得他做主……这件事还有公安科这个特殊科室介入,最多四天后,他今天挖出来的那几只大虫子所交代出来的材料,就会把火烧到临盘采油厂一些核心科室的负责人身上。
想起今天下午姚杉平的表态,杨默就一阵头大。
这种窝案里面的爱恨情仇远比电视里面要来的复杂且微妙,而临盘采油厂自身的行政级别也不足以让那些“头头”对下面的同伙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威慑,因此一些事情的顺利发酵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到时候……
自己就麻烦大了!
………………
看著杨默那难看无比的脸色,张俊却是悄悄舒了口气,看样子老爹猜的没错,这件事的确远比看起来的反常不说,自家这位兄弟的确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领导阴了。
既然这件事情可能另有缘由,而杨默也察觉到了不对,那么一些话就可以展开了说了。
伸手将那支快烧到杨默手指的烟头取过来掐灭,张俊又递了一支华子过去:“杨默,我觉得吧,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著来;”
“大家都清楚,这次的联合清查行动是你们那位王总下的死命令,也知道你们跑过来开展工作并非自己所愿;”
“所以,我爸的意思是……要不把你们这边的诉求说出来,看彼此能不能配合一下,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工作完成,然后双方和和气气地把这事收个尾?”
到了一定程度,大家玩的都是明牌,因此像小胖子的父亲这种人物,自然明白王一诺搞的这一出图的是什么。
只不过很多时候上面人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下面人在执行过程中却经常会出些计划之外的变故,而且几套游戏守则交叉放在那,眼下还有公安科的人介入,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叫停就叫停的,因此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双方把底牌都悄悄给对方亮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打配合。
虽然许多人并不愿意见到这种结果,但总比让事情变得彻底无法控制要好得多。
杨默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深深地看了张俊一眼:“胖子,咱俩是朋友,所以有些事情我可以说,但在说之前,我希望你认真地告诉我……你爸那边真做得了这个主?”
与其他的同龄人不同,张俊在这方面要懂事的多,闻言沉思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我们临盘炼油厂跟你们钻探公司不太一样,资产管理科的份量要比你们公司的资产管理科要重得多,很少有科室的工作能绕得开我们。而且……我爸今年已经提名副总了……在所有的副总中排名第二。”
杨默秒懂。
当下报了个数字:“1.7亿……三天之内,不管你们是采用壁虎断尾的自查手段也好,添丁补灶的手段也好,只要能够补出这个数字,联合调查小组的工作就可以停止……这是我们王总下达的死命令,不可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一、一点七个亿!
小胖子被彻底吓住了,在那愣愣的发呆。
杨默见状,冷笑一声:“这个数字不是瞎给的,1.7亿虽然听上去非常吓人,即便对于临盘炼油厂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但实际上……别说王总了,就连我也看得出来,这个数字顶多是你们后勤和三产部门漏洞的1/4而已!”
说著,杨默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我们那位王总是个狠角色,尺度的拿捏简直令人头皮发麻,给你们这几家配合单位给出来数字,虽然能够让你们狠狠放放血,却又不至于让你们伤筋动骨……而且你还不用心理不平衡,我实话告诉你,你们已经是最低的了,王总给我们钻探公司和临邑炼油厂定的数字还要更高!”
张俊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各单位后勤和三产部门的破事人人都清楚,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所在的单位,在这方面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窟窿。
1.7亿啊!
这还只是约莫1/4,那真实的情况……
就算石油单位再有钱,也不是这样个玩法啊!
深深吸了口气,张俊开诚布公地说道:“这事太大,我没法现在回复你,得回去告诉我爸,让他他们做决定。”
杨默点了点头,既然小胖子的父亲已经被提名为副总,而且还是排名第二,那他口中的“他们”是谁,大约也能猜得到。
当下很认真地看著对方:“成,你回去如实把情况告诉你爸就成,但我也不妨直言……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两天我该干的事情还是会继续干,如果三天之内你爸那边还是没有动作,那对不起,后面的事情就不是由我们双方说了算了……我就是个身不由己的小卒子,除了把底牌告诉你们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张俊叹了口气:“这个我清楚,在系统里混,谁不是这样呢……你愿意把底牌告诉我爸他们,就已经帮了他们天大一个忙了!”
说著,站起身来哈哈一笑:“正事说完了,该聊些私事了……你小子难得来我们临盘一趟,当兄弟的我怎么也得好好招待你一趟才成。”
杨默虽然很欣赏这货拿得起放得下的做派,但闻言却只是耸了耸肩:“喂喂喂,我现在身上还挂著联合调查小组小队长的名头呢,就算我先在很想吃大户,但你觉得我方便这会跟著你出去喝酒撸串?”
张俊贼兮兮地笑了一身:“谁说招待你就一定非得去喝酒撸串了……你这不身上还挂著调查小组小队长的名头么,妥妥的手持天子剑的特派领导嘛……招待领导就该有招待领导的做派,你要是没这个名头,有些好东西还拿不出来呢!”
说著,小胖子走到座机旁,拿起话筒朝著总台拨了个号码:“204的领导口渴了,送一壶好茶上来。”
杨默见状,撇撇嘴:“闹半天就是壶茶啊……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左右不就是些绿茶么,这玩意有啥好喝的,还不如让服务台送两箱啤酒来的爽利!”
张俊笑的很猥琐:“那可未必哦……茶好不好不重要,送茶过来的人顺不顺眼才是第一位的。”
???
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的杨默一脸愕然,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一阵微不可查的叩门声响起。
小胖子贼笑著走了过去,轻轻打开了房门。
顿时,一位长得颇为秀气的服务员端著茶水走了进来。
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身著旗袍的姑娘一眼,张俊啧啧了两声,然后搂著杨默的肩膀将他拉进了卧室。
“怎么样,还可以吧……五官虽然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那身段,啧啧,没谁了!”
张俊挤眉弄眼地朝杨默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然后示意杨默欣赏了一下这位送上门来的小美女。
那位服务员也很懂事,见到两人将视线投过来,先是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然后挺身站直,装著回避领导谈话的样子,侧身对著二人,将那半截雪白的小腿和明显有些违规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
杨默皱了皱眉头,还没等说什么,小胖子的叹息声就从耳边传来:“可惜了,按理说,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当兄弟的我应该给你物色更好的人选;”
“但没办法,即便是小招待所,现在就这条件……眼下还没有新服务员愿意过来报导,明前头道春的清茶是喝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