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默呵呵了一声,敲了敲桌子,示意这位大小姐给自己倒茶:“穆秘书啊,凡事不能太过钻牛角尖,要学会用宏观的视角看问题!”
“你之所以觉得帮他们找销路难,那是因为你是以他们现有的产品形态和品质作为基准,去评判市场接受度的,按照现有的标准,那自然是难……要是现在的产品品质和形态真的有市场竞争力的话,他们早卖出去了,用得著我们帮忙?”
听到这货又叫自己穆秘书,穆大小姐红著脸怒瞪了他一眼:“你是打算指点他们产品升级?嗯……虽然这样会导致原有的库存商品作废,调整和引入新的生产线和生产工艺花费也不小,但王叔叔那边现在弹药还算充足,这样干倒也勉强承受的下来。”
杨默嗤笑一声:“你真觉得那7个亿很多?……好吧,7个亿真的很多,但这只是针对一家企业来说很多,但要是把这些钱分散到几百家单位里,那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穆丽雅被整懵了:“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杨默耸了耸肩:“我的计划很简单,无非就是【拉】、【改】,【养】三个字而已……还是那句话,7个亿的资金虽然多,但放在区域经济体量里却屁都不算一个,因此第二阶段工作的本质其实是做局!”
穆丽雅听的愈加糊涂,连茶都忘了倒了,就这么傻傻地盯著杨默。
杨默不满地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现在口渴,见到这女子总算反应过来,给自己面前的茶杯倒上茶汤后,这才笑了笑:“虽然眼下国内的经济一片寒冬,但我之前也说过,咱们国内目前的消费驱动力还是很足的。”
“之所以各地的区域经济会出现大面积的崩塌现象,除了各单位的商品的确有些赶不上时代需求之外,更多的却是因为去年的物价闯关被踩了急刹车,连锁反应之下,大家不敢随意消费,也不愿意随意消费所造成的;”
“因此,咱们朝著供给侧和需求侧同时下手,把局做出来,一边给这些单位示范该如何以最小的成本去改变生产、销售和经营模式,一边刺激和激励民众,让他们敢于消费不就行了?”
嘶~!
对于杨默用这种往往只会出现在行政主管单位里的叙述词,穆丽雅并不觉得突兀。
央企本就是半官半民的机构,建国以来,几乎所有的经济政策的制定和落实,都有他们的踪迹……都准备把7个亿的弹药打出去了,其性质怎么可能只是一场单纯的商业救助行为?
只不过,
【拉】和【改】也就罢了,但是……
【养】?
隐隐明白了杨默打算如何做局的穆丽雅难以置信地看著他,声音都有些沙哑:“杨默,你、你…这是打算……?”
杨默笑了笑,歪头盯著办公室报纸架上的一张老报纸出了会神,这才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南方报纸不是天天嚷嚷著说国企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不但喊出了国退民进口号,而且还断言国企总有一天必将会消失在舞台上么?”
“呵,我承认他们有些地方说的对,我也承认会有大量的国企消失在历史舞台上;只不过……”
用一种穆丽雅很难看懂的神情笑了笑,杨默把玩了一下手里的茶杯:“所谓一鲸落而万物生,如果可以,我希望如果有一天,那些国企真的沉入海底了,滋养的也是那些一辈子可能都无法浮上水面看一看阳光的浮藻和磷虾……而不是那些闻著血腥味寻过来的鲨鱼和七鳃鳗!”
穆丽雅听懂了他的意思,嘴巴都有些哆嗦:“你、你疯了!?”
杨默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是不真的疯了暂且不去讨论,要疯,也是你那位王叔叔先疯的……既然大家都疯了,那我就陪他疯一遭呗!”
“王叔叔?”穆丽雅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
杨默将手里的烟蒂掐灭,又取出了一支点上,狠狠吸了一口之后,忽然歪著头看著眼前的这位美女:“穆大小姐,你该不会到了现在还没看出来,你那位王叔叔本来就存著鲸落的打算吧?”
说完之后,杨默似乎失去了继续讨论的兴致,扭头再度看了一眼那副架后,离开了茶台,重新回到了沙发上,继续翻阅起那些资料来。
顺著杨默刚才的目光寻去,穆丽雅看到了报刊架上的那张发黄的老报纸。
那是她很早之前就刻意让人留在上面的,时间早的连她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报纸名称叫做《德州日报》,并不是什么很有影响力的报纸;
上面内容不用看压知道,是报导当初他们帮助返城务工人员返乡的事迹。
只不过,报纸上方的那个标题落在有心人眼里著实有些醒目。
商兑未宁……
介疾有喜?
穆丽雅呆呆地看著那八个字怔怔发呆。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王叔叔家里的办公桌玻璃板下也压的有这么一张报纸,而且还是压在中间靠左的位置。
如果杨默刚才说的话没有骗自己的话……
王叔叔,隐忍了大半辈子的你,终于也时想要成为那道光么?
杨默,王一诺,这两个她原本以为很熟悉的男人,这一刻在穆丽雅的视线里,忽然陌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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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青苗法?不,这是资源倒配法!(1)
作为后世知名的工业强省,齐鲁很早以前就定下了“工业+农业”两条腿走路的基调,而由于时代观念的原因,工业,尤其是机械制造业一直被大众视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因此,在这个年代,要想做出综合示范效应,机械制造业绝对是绕不开的一道坎。
所以,杨默让穆大小姐第一批邀约的对象,除了临邑县主管单位的一些领导之外,还有包括三家中小型机械制造厂在内的一众企业负责人和技术人员。
………………
早晨8:10。
赵家乡,石坪村。
随著一阵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几辆型号各异的轿车停在了村口外的歪脖子树下。
在几名扛著筢子村民的诧异目光下,杨默从212上跳了下来,有些不满拿手挡了挡眉前,扭头瞥了一眼正在跟几位官身模样的人寒暄打招呼的穆大小姐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开始望观察了起来。
陈飞宇挎著一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背包跳下了车,跟苏宇对视了一眼后,然后一个走向人群,一个朝著杨默所在的位置走去。
“杨默,不要生气,那三家单位离石坪村本就有些距离,再加上中间有几段路不太好走,晚到点也正常,没瞅见我们都在路上耽误了快一个小时么……再说,你定的这个时间的确也早了些,你又临时要求负责生产和设计的技术人员必须到场,人家一下子起不来也是正常。”
陈飞宇四周望了一眼,摸了根烟递了过去,然后小声说道。
他看杨默皱著眉头,还以为是不满那三家没有按时抵达的机械厂。
杨默接过烟点燃,摇了摇头:“我还没那么小气,如果是因为客观条件限制的话,迟到几分钟没什么……我之所以皱眉,是觉得自己当初制定的时间规划有问题……如果当下临邑县通往各村的路况依然是如此恶劣的话,从明天开始,我们五点半就需要起床出发了!”
七月份正值齐鲁的雨季,于是许多问题立马暴露了出来。
这两年虽然主管单位下令要求各乡各村必须修建乡道村路,但各乡各村因此财政吃紧,往往迫不得已只能修建一条土路压平。
这在旱季或者冬季或许没有什么,但6-10月是齐鲁的雨季,忽然来场大雨或甚至是暴雨简直再正常不过,被大雨一冲,再加上车辆和牛马一压,这些道路顿时变成了儿童手中的橡皮泥……一些路段甚至连东风大卡都很难通过,就更别提普通的轿车了。
听到明天五点半就要出发,陈飞宇还没说什么,抱著一个笔记本,乖乖站在杨默身后的白蒙蒙表情却苦了起来五点半出发,那岂不是四点半就得起来洗漱吃早饭?
杨默瞅了这位小徒弟一眼,哼了一声:“七月底的齐鲁天亮的早,六点半左右就开始大亮了……跟单位里面坐办公室的不同,农村这边从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此手表上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太大的参考意义。”
指了指那两名正在扛著筢子远远地看热闹的村民,杨默把烟放进嘴里:“看见没有,现在是8点过十五,在单位里上班的人还没踏进办公室呢,但在村里,已经有人干完早晨的农活,开始往家里走了……我们这次过来,是给那些单位和主管单位示范如何发现基层的需求,如何打通基层渠道,你连人家的农活时间都赶不上趟,还谈个毛线的发现需求!”
说著,杨默拍了拍陈飞宇的肩膀:“飞宇,以后肯定少不了这方面的协调和沟通工作……记住,农村里面所有的劳作和生活,都跟【时令】这两个字息息相关……在这方面,我们脱离农村太久了,都需要检讨自己的不足!”
陈飞宇扭头看了看那两名正在看热闹的村民,又远眺了一下几个正在远处的农田里弯腰劳作的身影,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白蒙蒙却对此毫无感触,她虽然十岁起就住在TR市的大院里了,但作为从十万大山里出来的人,她自信在这方面要比这位细皮嫩肉的师父要懂得多。
嗯……虽然自己也细皮嫩肉的。
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位眉眼间自带笑意的小徒弟一眼,杨默扫过那本自始至终没有打开过的笔记本,没有说什么,而是顶著已经有些炽热和刺目的太阳遥瞰了一会,然后踏过脚下的土渠,朝著某处农田走去……
………………
“后生,恁这是瞅这干啥嘞的?”
正在收割早稻的刘桂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隐约有些警惕地看著已经在旁边看了一小会的杨默等人。
虽然这两男一女三个后生长得都很俊,白白嫩嫩的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但这年头不太安稳,任何一个眼生的外村人都需要警惕。
没瞅见上个月隔壁牛家村一下子就丢了两个孩子了么,听说就是几个外乡人干的……这年头,看上去越不像是坏人的外乡人越窑提防。
杨默笑著指了指远处,让这位大婶看一眼正在和穆大小姐等人握手交谈的村主任,这才蹲下身子,用一种后学末进的语气问道:“婶,咱这早稻不是应该八月初才收么,咋这七月底还差上几天呢,你这就放水收割了?”
刘桂芬听著杨默这略显斑驳不纯的方言,又瞅了瞅正在哈著脸赔笑的村主任一眼,心里总算略略放下心来。
得,看样子这是县农业局的领导下来视察,这小伙子是来做田间调查的。
将镰刀的刃口方向调了回来,刘桂芬继续弯下身子,在依然略显泥泞的淤泥里熟练地割起了水稻:“恁这后生一看就知道是城里长大的,不识庄稼把头!”
“跟去年一模一样,今年上半年旱了半年,从七月初起,这老天爷又时不时地跟你泼洒一阵大雨,这摆明了下半年的还要给你涝上一阵子;”
“我要是现在不赶紧趁著日出头把这些稻子收了打了,还等著它熟透了后在地头吃雨水?”
说著,刘桂芬放下镰刀,熟练地将收割好的那一堆稻谷捆成若干个小扎,然后略带鄙夷地看了杨默一眼:“都是挂了浆的,现在收,虽然打出来的稻米少,品相也差了些,但总比下月初烂在地里头强得多吧……真要是霉了,烂了,你肯定收啊?”
杨默看著那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黄色的稻杆,笑眯眯地看了隔壁田间同样也在抢收早稻的几位村民一眼:“婶,这两垄地的早稻现在打出来,这收成至少要减个两成不说,最主要的是……我很好奇,等到交公粮的时候,这些打出来的谷子能过关?”
“或者说,婶你就没考虑过现在就把早稻打出来,交完公粮后,下半年该怎么熬?”
此话一出,刘桂芬的表情变了。
“交公粮”这三个字虽然人人都听说过,但在绝大部分语境下只是个统称。
一般来说,民间口中的交公粮包含了“公粮”和“余粮”两大类,而且各地的收取比例有所差异。
以当下的齐鲁为例,
农民需要缴纳的公粮比例是其收成的25%,属于无偿缴纳的农业税;
而余粮的比例则是收成的15%,这部分则是会按照国家标准统一低价收购。
两者合计来就是40%,占据了农民收成的一小半,著实是一笔不轻的负担。
但这并不是最要命的。
要命的是,不管是公粮还是余粮,都有质量标准的,但凡你交上去的粮食品质不达标,要么拒收,要么按照规定折算成更少的粮食……而这个比例,很多时候要看粮站工作人员当天的心情。
客观的来讲,不能说全部吧,但大部分粮站工作人员在这年头的嘴脸,经历过的人估计都会印象深刻。
所以,这就很要人命了。
如果八月如同刘桂芬所猜测的是个大雨连绵的月份的话,提前收割早稻的确可以避免巨大的损失,但同样的,也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其余麻烦。
即便是粮站工作人员不怎么为难她,一切按照规定走,这些早早收上来的水稻,最起码也要有60%变成公粮和余粮交上去;
而剩下的40%,则只能留著自己吃……没法子,绝大部分早稻本就是口感不怎么具有优势的杂交品种,这种提前收割的早稻,就更加没有多少商品价值可言了。
于是,这又牵扯到第二个问题刘桂芬一家未来半年内的生计。
要知道,作为人口大省,齐鲁这边的人均耕地面积哪怕到了后世,也只有1.2亩/人左右的水平,在还没有彻底完成工业升级和城市化进程的现在,一家六口人只能守著两三亩地讨食吃的现象比比皆是。
也就是说,这两拢地余留下来的早稻能换成多少钱,直接关系到她们一家未来几个月内近半的生计。
吃饭、吃药、买种子、买化肥农药、请人工、孩子上学、添置衣服、红白喜事、人情往来,统统都要钱。
而且,即便你在这些方面一省再省,但还有一些开销是你想省也省不下来的如果你家里面还能留存下来一张《农民负担监督卡》,打开看看上面的五项十三条,你就知道这年头的农民负担有多重。
因此,对于这会的大部分农民来说,哪怕能多卖十块钱,又或者能少赔十块钱,都是足以让他们高兴一整个月的事情;
而像刘桂芬现在马上就要面临的这种两头缩水的情况,无疑是等于天都塌了下来。
………………
“可、可现在不抢著收,还能怎么办?饿上两个月的肚子,总比颗粒无收要强吧!”
刘桂芬喃喃地低语著,略显黝黑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一丝苍白,语气里带著一丝绝望与无奈。
作为一个在土里刨了半辈子食的农村妇女,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再过几天铁定是连绵雨水,如果不现在就把这些早稻收掉,到时候肯定会大片大片烂在地里,霉在屋子里。
原本她还想著是不是跟几个妯娌凑在一起商量一下,到时候凑点钱买瓶好酒给粮站工作人员送过去,让他手下留情一点;
但现在……
木然地扫了一眼远处的那伙一看就知道是领导的家伙和一脸赔笑的村主任。
刘桂芬叹了口气,看样子,这些人应该是农业部门的领导无疑了,虽然不知道这么一大伙人为什么忽然跑到她们村子里来,但看这阵仗,领导们又要抓典型了,估计粮站那边的工作人员也不敢通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