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娘家背景和支持,对不起,GDP全国倒数的贵州现在是西南三省中最穷的那个省份,从来都没有什么声量可言。
论及高层数量,四位副总中没有一个是贵州人,各自的履历跟铜仁那边也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但问题是,虽然在最显现的地方从来没有贵州人的影子,但在钻探公司最核心的岗位上,有超过1/3的骨干都是贵州人……或者说,是以铜仁人为主的贵州人。
工程大队的大队长,是铜仁人;
地质大队的大队长,是铜仁人;
运输大队的大队长虽然是遵义人,但三个副大队中有两个是铜仁人;
管子站的副站长,是铜仁人;
供应站的副站长,是铜仁人;
固井大队唯二的两位副大队中,有一个是铜仁人;
至于人数最多的各大钻井队中,占据正副大队职位的铜仁人就更多了……
如果你不是石油系统的人,可能不太清楚这些科室的实际份量。
但你要知道,钻探公司毕竟是一家以石油钻井为主业的公司,“生产”才是它最核心的立身主业,而上述科室中,几乎全是生产环节的要害科室……尤其是工程大队、供应站和钻井队,三大生产核心科室只要一个运转出现问题,钻探公司的生产大会战立马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虽然说铜仁人在这些核心科室里担任的基本上都是些很容易让外人忽略的副职,但实际上,他们才是保障这些科室正常运转的重要核心……在央企的科室里,绝大部分情况下,负责具体业务的都是副职,而权限最高的正职其实主要把精力花费在参与公司的内部管理上。
所以,铜仁人于钻探公司而言,很像是那些物流公司中的快递分拣员……乍一眼看上去不起眼,但却是一群绝对不能被忽视,甚至是不能或缺的人。
这种情况,各科室的一把手当然清楚,而公司高层也心知肚明。
之前说过,石油本身就是诸多因果缠身的行业,而钻探公司与西南不少地区的主管单位也有著颇深的纠缠……之前说过,钻探公司经常会输送/交流一些骨干到西南各地的主管单位,协助开展当地工作,在这张日积月累形成的人脉网之下,有些事情自然不可能再局限于个人本身。
按张文顺那个死胖子的说法:“既然我们这些后妈养的铜仁人凭借着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要命的精神,努力了十多年凭借自己的本事爬到了这个位置,公司自然应该给我们给予相应的倾斜。”
因此,在某种公司高层心知肚明的守则下,从70年代中后期开始,钻探公司每年向铜仁地区的反哺力度,真的不能算小……这么说吧,从1979年开始,钻探公司每年帐上都会有超过1亿的进项,到了80年代中期,这个数字更是超过了2亿;其中约有一半,则会以分蛋糕的形式,反哺支援以西南为主各个地区,而鉴于那些铜仁人在钻探公司的重要性,从八十年代初开始,公司每年向铜仁地区反哺的额度,不会低于500万,有些年份甚至能达到逼近800万的水平,在那个时候,这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种反哺,方式多种多样。可以是人才输送,可以是项目共建,可以是包含各种物资在内的白条,甚至可以是宝贵的外汇拆借……当然,最常见的还是以三产项目合作开发的方式,向铜仁地区直接投资。
只不过,论及经济发展的综合制约性和项目实际操作的复杂性,贵州那边堪称全国之最,一个项目要想起来,其难度甚至要远比陕甘宁青藏等大众心目中的边困地区要大得多。
所以不出预料,钻探公司这些年在铜仁地区合作开发的那些三产项目,一个水花都没冒起。
实话实说,虽然这种反哺属于是惯例,而且公司其实自始至终也没期待著那些项目能够盈利;但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哪怕是铜仁地区那些“故人”们当面求上门来,张文顺他们也实在没脸皮再向公司伸手帮著铜仁要更多的蛋糕了……毕竟负责执行这一块的鑫泰公司虽然菜,但其余地区好歹能保持个15%左右的项目三年存活率,以八十年代的市场环境,对于资源充沛的央企来说,15%的项目三年存活率跟0%的项目三年存活率,其中的差距还是蛮大的。
所以,哪怕从1986年开始,铜仁地区的反哺额被降到了一开始的500万,并且一直维持了三年,而对应的巴蜀绵阳和滇南陆良,反哺额度却从以前彼此差不多的水平一下子激增到了1500万……这中间虽然有配合西南石油局其余兄弟单位大开发计划的考量,算得上师出有名,但这种巨大的落差还是让钻探公司的那群铜仁人心里空荡荡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杨默的出现。
虽然说杨默是因为默默百炸项目的成功而逐渐走进许多人的视线里的,但实际上他在肉鸡产业里的种种布局,以及对穆大小姐部分出口项目的指点,其实更有参考价值。
对于以张文顺为代表的这票子有诉求的铜仁人来说,默默百炸的成功或许只能算孤案,有些事情不能就这么盖棺定论;但如果辅以去年夏留通销社的黄金菜项目、这家伙那堪称胆大妄为却又恰到好处的社会融资手段、在布局肉鸡产业链中展现出来的超前意识和风控意识,以及随著穆大小姐贴牌啤酒在南朝鲜那边的大获成功……如果张文顺他们再看不出来杨默是他们真正最急需的那个人,那他们也就白混了。
什么?
你说杨默不就是在商业上稍微展露了一下自己的才能而已,钻探公司的主业毕竟是石油生产,对于这种性质的央企来说,三产项目只是附属物而已,他怎么就成了张文顺他们最急需的那个人?
呵呵……
功夫从来都在诗外。
张文顺这位元老孤身杀回钻探公司的目的大家都知道,但在钻探公司这种地方要想干点什么事,就必须要学会“团结群众”;
以为就凭著大家是老乡,外加彼此之前的交情,人家就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别闹了!
所以,要想团结群众,就必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捆绑……利益上的捆绑,以及因果上的捆绑。
前面说过,钻探公司每年都会向各地区输送交流一些骨干,这些骨干在地方上站稳脚跟后,又会给予自己在钻探公司的老乡及其亲属们一定的支持和便利。
可以说,那些之前分流的骨干既是钻探公司这些铜仁人及其家属的后盾,也是他们的重要退路之一;所以,钻探公司的那些铜仁人,在日常工作中,也会力所能及的为自己的家乡争取到足够的反哺,用以支持那些分流骨干的工作,增强他们的声量……这是一个双向奔赴的过程,而且随著时间的推移,这种纠缠越来越深,甚至可能深到了一种近乎身不由己的程度。
这种情况对于越小的地方越明显,越落后的地方越明显,毕竟是熟人社会嘛。
而很不幸,此时依然是地级市的铜仁,便属于这种情况。
所以,张文顺要想让钻探公司的那些出身铜仁的核心科室正副手站在自己这边,光凭个人关系是不够的,得发动那些之前被分流到铜仁的骨干们的力量,让他们去捆绑这些人的因果。
如何发动那些分流到铜仁的骨干们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靠著一个个合作项目去获得正向反馈呗!
毕竟铜仁目前的经济发展是个老大难问题,再这样一个水花都溅不起来的话,过上一两年,连每年500万的反哺额度可能都没了……此时的铜仁是个穷地方,500万的计划外可调配资金对于他们的重要性,千禧年以后的人很难想像。
有了成绩,得了好处,关系才会越用越铁,三方的凝聚力才会越来越强嘛!
所以,这就是去年张文顺拿副科职称诱惑杨默时,说的那句“我们需要一个能在既有体系的守则范围外解决问题的人”的真正含义……钻探公司上上下下,有本事豁出脸去给铜仁要血、输血的人或许很多,但有本事给铜仁造血的人,却没有。
所以,这就是张文顺为什么极为迫切地想让白蒙蒙成为杨默徒弟的核心原因。
无它,白蒙蒙的父亲,是最适合构建这种双赢关系的枢纽人,而等杨默正式成为默默百投的一把手后,白蒙蒙的父亲,也是最能名正言顺向钻探公司提出增加合作项目要求的那个人!
所以,本著做事先做人的朴素道理,要想双方一上来就毫无保留地精诚合作,白蒙蒙能不能拿到杨默正式徒弟的身份,至关重要。
………………
一个小时后。
看著这个死胖子带著一丝不确定的犹豫离开了房间,病床上躺著的杨默有些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扶贫办么?
瞅了瞅床单上那早已消散的三个无形字,杨默无声的叹了口气。
没想到,那个死胖子给自己物色的那个小徒弟,老爸竟然是个马上就要走钢丝的大佬……
第196章 殷勤的小徒弟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早晨的太阳才刚刚冒出个头,一个娇俏的身影便急匆匆地杀到了职工医院的住院区。
“师父,我给你送饭来了!”
不知为何,今天的白蒙蒙要比往日里显得活泼了许多,敲开房门后变戏法般地摸出了两根筷子,然后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师父,赶紧动筷子,赶紧动筷子,一会泡坨了就不好吃了!”
杨默有些无语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这刚起来呢,连牙都没刷。”
正在用力扭开保温瓶的白蒙蒙眨巴眨巴眼睛:“没刷牙就没刷牙呗,吃过了再刷也是一样的……我们那好多人都是是这样的。”
杨默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我没这个习惯,不刷牙就吃东西,我会觉得心里别扭!”
说罢,捂了捂有些发疼的左肩,便径直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朝外走去……职工医院哪怕是单人病房,也没有专用的卫生间,要想刷牙,就必须要到外面的洗漱台去才行。
见到杨默走路姿势有些不便,白蒙蒙立即放下筷子,冲过去接下杨默手中的水杯和牙刷,然后半搀著这位新师父往外走去,语气里全是委屈:“可是,师父,锅巴粉不经泡的啊,我这一路都是跑著过来的,就是怕把粉泡坏……等你刷完牙洗完脸,那桶锅巴粉估计也废掉了。”
“锅巴粉?”第一次听说这玩意的杨默有些疑惑。
跟当初的自我介绍一般无二,一提到美食,白蒙蒙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空出来的那只小手不断在空中比划:“锅巴粉是我们那边的叫法啦,其实说白了就是绿豆做出来的卷粉……嗯,其实跟卷粉区别还是蛮大的,不但要宽的多、厚的多,而且做的时候,还要在铁板上烫出一层焦褐色的锅巴来算过关,这样才有嚼头,煮出来也更香,所以才被叫做锅巴粉。”
说著,白蒙蒙的语气有些沮丧:“这锅巴粉在我们那边虽然很常见,但齐鲁这边却没人卖,我爸前几天托人帮我带了点东西过来,其中就有锅巴粉……不过现在天气热,寄过来的锅巴粉挑挑拣拣后,只凑出了一碗的量,今天全给煮了,以后要是再想吃,估计得等到天气凉下来了才行。”
没吃过这玩意的杨默听了白蒙蒙的形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没事,我洗脸刷牙不磨蹭,晚点吃也是一样的……再说了,我吃东西不挑嘴,坨了就坨了呗,又不是不能吃。”
白蒙蒙闻言,郁闷地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说什么。
杨默见状,没去理她,自个自地开始站在水泥洗水台旁接水开始刷起牙来。
嗯……
不得不说,当你身子不是很方便的时候,旁边有个人帮挤牙膏,递杯子和毛巾,甚至是帮你洗牙刷的感觉还是蛮好的,有一瞬间,杨默甚至再想,为什么自己只是重生而不是穿越,要是穿越到古代,当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主老爷那该有多舒坦。
所以当他再回到房间时,吃起那一桶隐约有些发坨的锅巴粉时,心情竟然还不错。
不得不说,贵州是一个被严重低估的美食大省。
眼前的这桶锅巴粉虽然模样不是很好看,外表糙糙,黄绿黄绿的,上面还带著许多焦褐的斑点,而且厚度跟烙饼似的,看起来很不好嚼的样子;但一进嘴,才发现这是假象。
这玩意吃起来的口感有点像后世在重庆成都那边吃的靠苕皮,糯糯的,又韧性要远比苕皮要低的多,很容易就能咬断,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泡久了的缘故,外面一层有种沙沙的感觉……从口感来说,这玩意算不得多好。
但问题是,这东西的汤口却调的极有些令人欲罢不能。
上面漂浮的那层红油看上去狠辣,吃起来也的确有些辣,但跟杨默平日里吃到的油辣椒不同,这玩意是辣中带著香,香中透著绵,绵中又裹著香醇……小小一勺红油,竟然吃出了浓重的复合感,而且这种复合香味跟巴蜀那边的红油不太一样,霸道了许多,但却也好下嘴了许多,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难用言语形容。
整体的汤口除了辣之外,最有特色的应该算是它的酸味了。
因为古代运输不便,食盐昂贵且稀缺,贵州自古以来就有以酸代盐的传统,因此这汤口中带著浓郁的酸味并不稀奇,可问题是,这种酸跟醋的酸味完全不一样,跟柠檬酸也不一样,甚至跟杨默上辈子吃的东北、巴蜀泡菜,甚至是六盘水那边的酸汤也不一样;
这种酸很绵柔,刺激感没那么强,但后劲却很足,就像是口腔里多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小精灵,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就在舌头上蹦一下,然后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一秒后又在别的地方蹦起来。
用筷子搅了搅,杨默从汤水里翻出一些小红皮,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树番茄?”
这种带著一种奇妙水果香气和鲜甜感的酸味,跟滇南那边的树番茄略有些相似,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因此杨默不是很确定。
白蒙蒙有些得意:“师父,这是洋辣子,不是树番茄啦……洋辣子是我们那边的叫法,其实就是一种小番茄,圆圆的,红红的,酸酸的,用菜籽油炸成酱,特别下饭……我还怕你吃不惯,所以今天特意少放了点,要是你喜欢的吃话,以后给你按照正常的量放……这东西是我们铜仁那边的美食灵魂,不管是吃锅巴粉还是盘子粉、绿豆粉,甚至是吃米豆腐,要是不放这东西的话,本地都不稀罕吃!”
杨默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在贵州长大的,整出来的东西就是好吃……这可比我自个煮的白水面条好吃多了!”
听到新师父的赞赏,白蒙蒙心中越发得意,心说你们这些齐鲁人日常做出来的东西也能跟我们大贵州相比?
还白水面条……那玩意是人吃的东西么?
在我们贵州,就算穷到吃糠,也没人稀罕那玩意好不好!!
不过当著新师父的面,她怎么也要留给齐鲁人一点面子,当下避开这个话题不谈,而是做贼似得往后看了看,然后满脸期待地指了指汤桶底部:“师父,你在底下翻一番,有惊喜哦!”
杨默一愣,然后很从善如流地在底部探了探,果然筷子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夹出来一看,却是半快猪蹄。
白蒙蒙小声说道:“这是我昨晚特意给你提前炖出来的猪蹄,这锅巴粉用的高汤也是猪蹄汤……前段时间我看你每天吃牛肉吃的那么辛苦,所以就想著给你换换口味。”
说著,扭头看了看门外,发现没人后,白蒙蒙这才小声催促道:“师父,赶紧吃吧,一会儿要是穆主管来了,就不好当著她的面吃这东西了。”
看得出来,虽然相处的次数不多,但这小姑凉还是有些怕穆大小姐,要不然就不会是这么一副做贼似的架势了。
杨默盯著筷子上那块被炖的快散架的猪蹄,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段时间……他苦啊!
外人只看到了他顿顿吃肉,满脸的羡慕;却从来不知道对于他这种肠胃来说,顿顿吃牛肉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折磨。
毫不夸张的说,他这段时间每天凌晨,都至少要醒过来两三次……被那种近乎胃病的空荡饥痛感,难受醒的!
偏偏他不能当著穆大小姐的面犯人家的民族忌讳,他也不好意思吃饭的时候当著人家的面端著碗跑开,于是就只能默默受著了。
所以,在肠胃经历了大半个月的摧残后,这个世界上在没有什么能比一坨肥到流油的猪肉更有吸引力。
怪不得这锅巴粉这么好吃呢,闹半天是猪蹄做的高汤啊!
没有丝毫犹豫,杨默立马放下筷子,抱著那半块猪蹄猛啃了起来。
那副宛如难民般的饥渴姿态,让人看了简直想要落泪。
见到杨默这么欣赏自己的手艺,白蒙蒙笑成了一朵花:“师父,喜欢吃猪蹄的话,我待会再去买几个炖著,下午再偷摸著给你送过来……哼,穆主管她懂什么吃的,整天不是牛肉就是鸡,还以为把师父你招待的很好……猪肉才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见到这丫头得意忘形之下,竟然有些忘了人家民族忌讳的意思,杨默表情一整,正要呵斥一下这个白在民族大学上了几年学的家伙,却忽然听到屋外仿佛有个女声传来,而且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嗯!!??
是曹操,不,是穆大小姐来了?
两人一惊,不太确定下,杨默赶紧抓快速度把手里的那半块猪蹄死了命地往嘴里划拉,而身子有些哆嗦的白蒙蒙则是鼓起勇气,闪身到了窗户旁往外看去,想必是下定决心,哪怕是自己冲出去纠缠一番,也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家师父争取到足够的毁灭证据的时间。
跟电视上的特工似的,白蒙蒙很有些中二风范地挑开一角窗帘往外看去,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提著礼物向护士打探消息的那个女人,表情一愣,旋即大大地松了口气:“差点吓死我了……不是穆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