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简单,钻探公司的职工医院每年都会吸纳为数不少的新鲜血液,出于传承的需要,不管是打针输液,还是那些不怎么严重的疾病,自然是由那些极度缺乏经验的新手们在师父们的坐镇下,亲自上手。
从古至今,医科都是一门既需要天赋,又需要长期实践经验的学科,让那些中专院校刚毕业的菜鸟们上手,公司职工的体验会好才怪!
只不过,如同后世一样,不同的人在身体出现不适之后,匹配到的医疗资源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公司的领导或者核心岗来职工医院就诊,那自然是两码事……认真的讲,除非是遇到那些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否则由那些主任医师上手的话,职工医院这边的综合医疗水平,其实并不比那些一流三甲医院差多少。
所以,当土狗同学掺著杨默来到职工医院后,仅仅才过去一个小时,他身上的细刺就被全部拔了出来,而敷了药之后的他,也很顺利地躺进了一间位于住院部最里面的单人病房。
之所以会得到这种由主任医师亲自上手的待遇,其实倒跟他是不是副科干部没多大的关系……毕竟副科只是个职称罢了,钻探公司身上挂著副科名号的干部没有五百也有四百九,这玩意在职工医院这边一点都不值钱。
杨默能走这种小后门的真正原因是……
他跟张林之间的关系,以及年初那次帮助返乡务工人员的行动中,双方创建起来的那份不能宣诸于外的,并肩作战的情份。
………………
“羊屎蛋,你裹这么厚……就不怕伤口发炎?”
还没来得及换裤子的吕莹莹打开盒饭,舀了一勺稀饭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杨默的嘴边。
杨默弹了弹左肩上的厚厚纱布,很有些无所谓地说道:“黄主任说了,那些伤口很小,木刺扎的也不深,涂上红药水后基本上就没什么大事了……再加上里面那几层纱布都很透气,裹厚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吕莹莹瞪了一眼他:“想歇几天就正大光明地请假歇几天呗,干嘛故意把自己弄成这么一副样子,怪吓人的……你都被借调过去半个多月了,调休几天又怎么了?”
杨默不爽地摸了摸屁股硬块上新增的针孔:“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啊,特别工作小组那边的工作性质是【参与紧急重大任务】,比生产大会战还要高一个等级,在任务没完成之前,哪有休息时间给躺大觉?”
吕莹莹闻言却是撇撇嘴,两人一块从小长到大,在钻探公司共事也超过大半年了,这货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这个混球虽然在没被压任务的时候偷奸耍滑,能偷懒就偷懒;但被挂上任务后,却绝对不是那种抗不了压,受不了苦的人。
因此,她自然看得出来,这货假借著受伤的名义非要在职工医院里住上几天院,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想到此处,吕莹莹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担忧:“羊屎蛋,是不是王总那边……实在不行,咱别那么闹腾了行么?你都已经是副科了,安安稳稳地待上几年不也挺好的么?”
说实话,自打杨默毕业进了钻探公司之后,她就觉得这货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特别能折腾……一个刚转正的大学生,大半年内竟然就跟公司一把手他们折腾到一块去了,这你敢想?
土狗同学觉得自己也算是够不安生的人了,上蹿下跳的著实挨了自家母上大人不少的扫帚;但与这货想比,她简直就是一个乖乖女好不好!
而且与她撑破天与邻村的男孩子打群架不同,杨默这大半年来折腾的事情虽然看上去远没有那么激烈,但其中的凶险程度根本就不是区区几场群架可以比拟……一个不小心,后半辈子的前途就全毁了。
杨默见状,只是笑著摇了摇头:“没事,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子……或者说,这事虽然与王总那边有点关系,但却不是直接关系。”
说著,杨默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烟,示意土狗同学帮他拿过来:“准确的说,是我第一阶段该干的事情已经干完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我现在都需要控制一下节奏……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今天挨了这么一棍子,外加上上下下都被你这个家伙看了个遍,其实倒也不算亏。”
吕莹莹的脸蛋蹭地一下就红了,连声音都哆嗦了起来:“什、什么叫被我看了个遍,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杨默见状,好笑地摆摆手:“安啦,安啦,无所谓的啦,反正小时后又不是没看过,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被看了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的,哪天还我一遭就成了!”
还你一遭?
意思是……洗、洗澡的时候让你也看一遍?
饶是知道这货是在开玩笑,但土狗同学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双手一软,勺子里的稀饭竟然就撒在了杨默的身上,烫的他龇牙咧嘴了起来。
正当吕莹莹浑身升起一种莫名的惶恐,不知道该是给这个口无遮拦的混球一拳头,还是拔腿就跑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不徐不疾的敲门声传来……
第194章 为什么一定是她?
轻轻将手里的香蕉和桔子放在床头柜上,又盯著杨默身上那厚厚的纱布看了一会儿,张文顺这才一脸沉痛地说道:“年轻人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但是要掌握好分寸嘛!”
“看你这伤势,只怕是半个月内都下不了床了……王总那边将你视如肱骨,当初更是费了好大的精神将你借调过去,这一躺,那不是严重拖累王总的计划嘛!”
听到这番怎么听怎么都像斥责的言语,吕莹莹在一旁小脸涨红,双手尴尬地不知道往哪里放。
然而杨默也是一脸悲痛地点点头:“主任教训的是,是我年轻,不懂得惜身,辜负王总的期待了!”
把这货这番比群演还不上心的演技看在眼里,张文顺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啊你……”
叹息了几声后,也不管这里是病房,就这么掏出了一根烟分了过去:“你这样子也太假了,哪有感染了破伤风的人还那么精神的?待会我去中医室给你弄点姜黄粉和乌贼骨粉来,掺在一起给你抹上去!”
杨默接过烟,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成,那就谢谢主任了!”
张文顺摆了摆手:“谢我干嘛,不过就是走过场的功夫罢了,该穿帮的时候还是得穿帮……不过也好,王总那边把你一借就是大半个月,要不是你这次违规,擅自主张地跑回来,然后意外受伤住院,咱爷俩指不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说著,张文顺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小子,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清查临盘采油厂三产帐本的时候,我在事先没告诉你的情况下把你推出来顶缸虽然不地道,但我自有我自己的考虑,也没打算坑你……事实上,我当时已经准备好后手了,有充足的把握把你从中间摘出来。”
这是他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从临盘交任务回来后,他还没来得及面对面地沟通一番,杨默就被王一诺先斩后奏地借调走了,然后一借就是大半个月。
他很清楚这种物理隔断手段的杀伤力,尤其是对于聪明人的杀伤力。
在当初那种本就已经产生怀疑和隔阂的档口,忽然一离开就是大半个月,中间也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不允许跟“外界”有任何电话书信交流,在这种近乎半封闭的状态下,就算是一般人也会就之前的事情推演出自己的一套逻辑,把事情在心里定性掉,就更别提杨默这种本性多疑且骨子里带著浓浓提防的小狐狸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不管杨默现在信不信,但他该说的还是得说出来……虽然这事乍听之下委实有些扯淡,十个人里估计有九个都不会信。
然而杨默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我信。”
这两个字说的轻飘飘,语气里也带著一丝别样的情绪,但整体来说,却没有多少敷衍的意思。
“你……信?”
张文顺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一脸诧异地看著病床上的杨默。
杨默点了点头:“我信。”
后世不管是商业做局、谈判还是对内动刀子,为了留下周旋余地,一开始都会遵循一个“王不见王”的原则;但为了彰显自己的态度,以及尽可能地快速撬动和推进工作,庄家往往又会在第一时间派出自己的得力干将去充当那个过河卒。
如果工作推进的顺利,甚至如期完结,那位过河卒自然功成名就,奖金晋升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如果工作推进的不顺利,后面的庄家自然会跳出来,跟对方的主事人苟来苟去,最终磨合妥协出一个双方尚能够接受的结果有之;无功而返的也有之。
但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你遇到了第二种情况,那位过河卒虽然未必会被追责,但身上该背的锅却绝对少不了。
在职场上混过的人都知道,这世界上记性好的人比比皆是,擅长选择性失忆的人也比比皆是;不管你以前的锅是不是替自家BOSS背的,但只要有需要且时机恰当,你以前的某些“失误”,就会成为你职场上的滑铁卢。
上一辈子见惯了这种操作手段的杨默,虽然非常讨厌这种成为棋子的感觉,但公正地来讲,你要说眼前这个死胖子一开始就存著坑害自己的打算,他却是不信的……去临盘查帐这事的动静虽然极大,但主要的因果还是缠绕在王一诺身上,张文顺的处境虽然微妙,但却远没到需要弃车保帅的程度,自然不至于干出这种蠢事。
………………
见到杨默第二次正面给出自己答复,张文顺感觉浑身一轻,看向这位名义上下属的眼神,却愈加变得莫名起来。
是的,名义上的下属。
以杨默展现出来的能力、跟穆丽雅的关系,以及在各个项目中的“非依靠式布局”,种种堆砌出来的隐藏能量早就不输于他这个公司元老了。
而中途忽然杀出来的王一诺,最近表现出来态度,更是给了杨默许多辗转腾挪的空间。
可以说,在不涉及钻探公司主业和体系晋升守则的情况下,单论擂台赛期间的泛影响力,杨默已经可以跟一些主要科室的一把手平起平坐了。
虽然很早以前,张文顺就用一种大家长的姿态尝试著跟杨默相处,但到了现在,这个死胖子除了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之余,却也不得不用一种更平等的方式,与这位下属继续相处。
轻轻叹了口气,张文顺没有自降分数地去追问杨默为什么会相信自己当初并没有坑他的意思,而是点了点头,示意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钱丫是个乖娃娃,也是个聪明孩子,以后肯定也是个好徒弟,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让她找个时间给你递茶?”张文顺眨巴眨巴眼睛,神情有些期待。
孰料杨默想都没想,径直拒绝:“一码归一码,当初我只是答应主任你会带一个徒弟出来,却并不是意味著一定是她……要想正式拜师,先过了考核期再说。”
张文顺脸色有些发苦:“你小子到底是哪一点瞧不上这个小徒弟?”
“态度?……好吧,我承认,钱丫一开始的确态度不是很端正,但后来不是改正过来了么?”
“莫非你嫌她笨?……拜托,钱丫虽然没有你小子那么妖孽,但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好不好,而且我从小看著她长大,人家很机灵,学东西很快的好不好?”
“还有品性这方面……这丫头虽然有时候调皮了点,喜欢上蹿下跳的,但品性真的不坏,而且对于长辈也很尊敬,在我们面前乖的很,所谓一个师父半个爹,如果真的成了你的徒弟,你就等同于有了一条贴心小棉袄,保准把你伺候的安安逸逸的!”
“还有……”
话还没说完,杨默就伸手打断了这个死胖子的王婆卖瓜:“停停停!主任啊,我是收徒弟,不是收义女或者义妹,更不是找贴身丫鬟,你说的那些东西跟我的要求半毛钱都沾不上边好不好!……你要明白,收徒弟等于找传承,不是一个【乖】字,就能够完事的。偏偏商业上的那些东西跟钻井技术之类的玩意不太一样,而且在钻探公司这种石油系统的平台里,这些东西未来牵扯的因果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有些头大地揉了揉太阳穴后,杨默叹了口气:“主任,我不相信你们除了白蒙蒙之外,没有其他的合适徒弟人选……说吧,到底为什么死了命也要将这姑娘往我手里塞?”
张文顺见状,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钱丫是铜仁大院里出来的,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杨默翻了个白眼:“拜托,从铜仁大院里出来的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且不论铜仁现在还只是个地级市,就算它升级了,哪又怎样?……贵州和齐鲁一个西南,一个华北,隔得七老八远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好不好!”
张文顺表情有些古怪:“谁说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如果你是普通的齐鲁人,这话说的或许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你现在是钻探公司的一员啊!”
杨默撇撇嘴:“所以呢?当初冯副总之所以会被王总赶鸭子上架,那是因为滇南和上海之间有著一段极深的牵扯;但据我所知,齐鲁和贵州之间貌似没什么太深的牵扯吧?”
张文顺叹了口气:“的确,齐鲁和贵州之间没什么牵扯;但问题是,铜仁那边,跟钻探公司有著不轻的牵扯……而如果你以后真的要掌管默默百投的话,不出意料的话,100%跟老白,也就是钱丫她爸那边少不了打交道。”
“所以,这才是我刚才说,这话由别的齐鲁人来说没问题,但由你来说,却是不太合适的真正原因;”
“事实上,钱丫之所以能在一众候选者中被最终选出来,成为我们心目中你徒弟的第一人选,如你所说,并不是真的因为她的资质最好,而是因为她的各方面条件,最适合成为那个中间枢纽。”
中间枢纽?
杨默皱起了眉头:“按理来说,论及牵扯,贵州那边不应该是赤水或者遵义跟钻探公司的牵扯最深么,怎么忽然蹦出个铜仁来?……还有,白蒙蒙的父亲到底是干啥的?”
张文顺有些牙疼地砸了咂嘴:“这中间的历史牵扯,认真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明面上,贵州的确只有赤水和遵义算得上跟钻探公司扯得上关系;但要说暗地里,铜仁跟钻探公司的牵扯却绝对不输这两个地方……认真说起来,铜仁跟钻探公司的实际牵扯,甚至比赤水和遵义还要深一些。”
“至于白蒙蒙他爸嘛……严格说起来,其实不过就是众多从我们公司转业,支援地方上的一员罢了;”
“就算是前几年他开始TR市负责坝黄区的一些工作,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你所说,我们贵州本来就是个人无三分银的穷省,铜仁现在也不过就是个地级市罢了。”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稍稍不太一样了。”
说著,张文顺叹了口气,然后拿手指头在床单上写了几个字:“你也知道,今年是换届之年。不出乎预料的是,老白今年被提名了新的岗位;”
“而好死不死的是,这个新的岗位,又很有些特殊,所以……你这个在外人看起来默默无闻的副科级小干部,身上的某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在很多方面却远比绝大部分人更加重要。”
“因此,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非常希望钱丫能成为你徒弟的真正原因……客观地来说,就算钱丫最终不能成为你的徒弟,也不会从根本上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毕竟咱爷俩好歹处了大半年,我自认为还算了解你小子,只要拿出足够的态度和诚意,到时候双方肯定能有一次愉快的合作。”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钱丫当你的小徒弟,双方的关系总归能更亲近一步,合作起来也能更加愉快不是?”
看著张文顺在床单上写出来的那三个字,杨默有些牙疼地抽了口凉气。
白蒙蒙那家伙的老爸被提名负责这个大年前才增设的部门了?
难怪对方会想著把自家的女儿送过来给自己当徒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身上的那些零碎玩意,其实的确要比某些看得见摸得著的支持来的有价值。
只不过……
想到这背后的种种,杨默感觉头大如斗。
随著他职级的跃升,参与过的项目越多,他越觉得自己前世对钻探公司这家单位的了解之肤浅……这家西南石油单位背后牵扯的因果之广,堪称罕见。
如果说后世那些普通的中小私人企业牵扯到的关系网是由主营业务衍触而成的简单二维线形结构的话;那么那些大型私企和普通国营单位牵扯到的关系网就是三维的树状结构……由于分支业务缘故,他们的影响范围触及到众多的行业领域、地域和主管单位,层层因果迭加之下,往往会处于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状态;
而由于是异地作业,再加上其成份构成复杂的缘故,身处石油系统的西南钻探一公司此时的状态跟后世那些大型私企/国企也有著许多共通之处不说,各种因果关系更加隐秘且复杂……非要比喻的话,那此时的钻探公司虽然也是树状关系网结构,但却是一棵枝叶上挂满了层层蛛丝网的大树,其中的因果牵绕,足以让所有靠近它的人头皮发麻!
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杨默摊了摊手:“主任,实话实说,你们这些大人物玩的那些游戏,我这个小卒子真的没这个心肠参与……但既然之前应承了你们,有些事想跑也跑不了……所以,既然已经不小心踩进泥坑了,不该我听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去瞎打听,但至少……这其中最起码的因果干系,我得知道一点吧?”
小卒子?
张文顺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这货一眼,心想你这家伙到底是自谦到没边了呢,还是把我们这些人想的太夸张了,如果连你这种手里捏著一堆王炸引而不发的家伙都只能算作小卒子的话,那我这种孤家寡人又算什么?
不过杨默既然问起这个,他自然不能隐瞒,半个月前临盘查帐的事情这才刚刚翻篇呢,他自然不能再在这种事前沟通的问题上犯同样的错误。
眼睛扫了扫,发现杨默并没有让吕莹莹回避的意思,想了想,也就装作在场没有第三个人似的,沉吟了一下后,这才开口说道:“其实这其中的缘由也并不复杂……”
第195章 纠缠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基本单位,也是最核心的本质单位;
贵州,或者说是以铜仁为代表的贵州人,跟西南钻探公司的关系就很好的在侧面体现了这一点。
论及绝对人数,贵州人在钻探公司的占比不算高,甚至算得上是西南三省中最少的……铜仁人那边的人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