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那么多人替我作证,我铁定不告诉他们……叔,您偷偷告诉我就成!”
老汉这才放下心来,防贼似的将兀自拽著自己的李楠楠推开了稍许,然后一脸得意地把嘴凑到青年人耳旁悄悄说了几句。
………………
两分钟后,在李楠楠有些诡异的眼神中,青年人施施然离开了人群,转身上了一辆面包车。
“师父……庆丰食品货运仓储部最新统计出来的数据已经通过BP机发过来了,你要不要过上一眼?”
白蒙蒙看著认真在笔记本上登记地址信息的杨默,表情有些古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前几天在德州二中门口跟那个叫做王二胖的傻子蹲著叨唠了半天后,自己这位师父就变得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云淡风轻了很多,也“游手好闲”了许多。
讲真的,在这种项目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见到还有哪个实质上的项目掌舵人会擅自离开指挥中枢,悠哉哉地在各加盟店附近转悠,然后盯著那些不远百里送鸡过来的百姓一看就是一下午?
不过吐槽归吐槽,但白蒙蒙显然更喜欢现在的师父,毕竟之前的杨默总是给她一种机关算尽的压迫感,而杨默之前身上那股总是在无意间散发出来的锋戾,也很是让她这个刚刚踏足社会的小姑娘有些心惊胆战的恐惧。
用生平罕见的认真笔法,在五天前新买的牛皮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记上“邹平,青阳镇,廖思孟,17只鸡”这一行字后,杨默合上这本已经记满了二十多页名字的本子,扭上钢笔,这才扭过头来:“下次让他们没必要浪费这钱了,毕竟寻呼台收费也挺贵的……不过既然发都发来了,听听也无所谓。”
看著自家师父那副疲赖疲赖的表情,白蒙蒙额头冒出几条黑线。
喂喂喂,什么叫既然发都发过来了,听听也无所谓?
师父你到底有没有身为一个项目掌舵者的自觉?
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后,白蒙蒙这才念出了BP机上刚传过来的那几条内容:“截止今天早上6:00分为止,庆丰食品鸡脯肉库存仅余6.4万份,全都是昨天圆周分割厂紧急加工入库的……其中正式采购活鸡分割出来的原料为2.1万份,其余4.3万份鸡脯肉原料全都是由各地民众捐献和平价供应而来。”
6.4万份的原料勉强够默默百炸两天的用量,庆丰食品现在的库存状况之危险可见一斑,但很显然,杨默并不在乎这个,他的关注点反而是在其它方面。
“那4.3万份由乡亲们提供的原料中,有多少是免费捐献的,有多少是平价供应的?”杨默打断了自家小徒弟的汇报,将脑袋用手臂撑在车窗上,懒洋洋地问道。
白蒙蒙一愣,赶紧翻了翻BP机上之前的信息,然后回答道:“由于老乡们送过来的鸡品种不一,大小不一,有的甚至连成鸡都算不上,因此对于圆周切割厂的屠宰、分割和统计工作造成了颇为不小的麻烦;”
“虽然切割出来的鸡脯肉原料是4.3万份,但由于规格的问题,实际屠宰的肉鸡数量却高达2.4万只,有些个头不够的鸡,只有鸡胸位置能拿来做鸡排原料,而且一个整胸才能出一份原料,其出料率甚至不到817肉鸡的1/3;”
“而这2.4万只整鸡里,核对统计后,只有4678只活鸡是按照5元/只的收购价卖给我们的,其余的19322只活鸡……全都是老乡们免费送的。”
念到最后一组数字,连白蒙蒙也沉默了下来。
虽然1.9万只活鸡对于默默百炸那每个月堪称恐怖的原料需求量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你要搞清楚……这是人家大老远的跑过来,免费送给你的!
而且2.4万只鸡里有超过1.9万只都是送的,这个比例未免也太惊人了。
白蒙蒙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庆丰食品搞的那一出动作著实泽惠了不少齐鲁返乡务工人员,但那次的动作,撑破天也就帮助了五六千号人……在这个寻常百姓每户养鸡数量平均不会超过四只的年代,哪怕是那些人全部回来报恩,也不可能达到1.9万只/天的捐献量。
没错!
这1.9,不2.4万只活鸡,是在前天一天内被硬塞过来的。
早在五天前,这种情况就已经发生了,只不过一开始的数量并不是特别多;
第一天只有不到三千只鸡;
第二天七千;
第三天1.1万……
到了昨天,就达到了2.4万只这么夸张的数字;
而今天的数据虽然还没有出来,但很显然,至少也是一个逼近3万的数字;
想到这里,白蒙蒙透过车窗瞅了瞅某列排得长长的捐鸡队伍,心中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自诩数学还算不错的她,是真的算不懂现在这笔帐了。
仅仅五天,就有超过八万只活鸡的捐赠量,如果这种增长曲线能持续下去的话,甚至能基本覆盖默默百炸的原料所需……这也太违背常识了!
听到19322这个数字,杨默笑了起来,笑的有些释怀,笑的也有些幽怨,继续将视线投到不远处那群衣衫陈旧的人群上后,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到自家师父在笑,白蒙蒙似乎误会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劝谏道:“师父,虽然这两天跑过来送鸡的老乡数量一天比一天多,但我觉著吧……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师父你应该早做打算才好。”
她很害怕自家师父被眼下的状况所迷惑,以为光靠著这些老乡们源源不断送来的鸡就可以维持默默百炸未来两个月的供应所需了。
杨默侧了侧脑袋:“我知道,这些乡亲的日子都不容易,每一只养出来的鸡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珍贵无比的宝贝……且不说我不可能把所有的鸡肉原料寄希望于他们身上,即便是我想……老乡们也没那么多鸡给我们糟践啊!”
白蒙蒙闻言,有些疑虑地看著他:“既然师父你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长久,但为什么您……?”
这几天杨默一副万事不在乎,啥事都放任自流的模样,很有些仗著有老乡源源不断送鸡过来就有恃无恐的模样,因此也难怪白蒙蒙误会。
杨默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小徒弟,却是轻轻笑了笑:“知道么……我是一个很不愿意担负因果的人;”
“事实上,在五天之前,当我发现我已经无力抵抗冯副总的层层紧逼后,就已经做好向王总和穆主管低头求援的准备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无关于面子和恩怨,你也不需要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只需要知道,这是因果最小的选择就对了;”
说到这里,杨默摸出一根烟点燃,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但这五天来的变化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我的计划,也改变了我的一些想法;”
“简单来说,虽然我还是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向某一边低头求援,但受这些乡亲们的恩义所挟,不管是最终倒向王总,又或者是冯副总……以后需要沾染的因果却是更大了……比之前我计划的远远要来的大!”
看了自己这位一脸茫然的小徒弟,杨默语气有些复杂:“知道么,既然我已经做好了低头的准备,那么身为一个项目掌舵人,我应该立即行动,并且叫停这些老乡们傻到没边的送鸡行为才对……这样我沾染的因果才会更少,也更利于项目后续的商业操作。”
“但我……并没有这样做!”
轻轻弹了弹烟灰,杨默声音变得幽远了起来:“不是我试图负隅顽抗,也不是我觉得自己还有绝地反击的机会,而是因为……我忽然想看看,咱们齐鲁大地上到底还有多少蠢傻蠢傻的性情汉子……也忽然想看看,这人间,究竟还有多少暖色。”
很有些文青地感慨了两句后,杨默愈发慵懒地把身子在座位上蜷缩了起来:“如今看来,这人世间,终究还是没有那么令人厌弃的;”
“所以,即便是以后会担上更多的因果……”
“但这因果……我担得心甘情愿!”
白蒙蒙怔怔地看著自家师父,虽然这番云里雾里的话她压根底听太懂,但不知为何,看著杨默眼中那种带著丝丝喜悦的决然,她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震撼。
虽然无法招架冯副总的种种手段,但这是非战之罪;杨默其实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这个王一诺清楚,冯副总清楚,她也很清楚。
而自己这位师父兴风作浪,不,折腾大动作的能力,即便是无知如她,也是深有感触。
而眼下杨默竟然说心甘情愿地担上更大的因果……
以杨默之前的种种作为和态度来衡量的话,这个因果会大到何种地步,她真的难以想像。
正当白蒙蒙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鼓起勇气想要打听一下这番所谓的因果究竟是什么因果的时候……
滴滴滴~
滴滴滴~
手上的BP机上忽然传来一连串的信息声。
白蒙蒙低头望去,表情却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师、师父……我觉得,您可以让庆丰食品叫停老乡们的送鸡行为了。”小姑娘语气有些蒙胧,精神也有些恍惚。
“嗯?”杨默疑惑地看了看她,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会说出这话。
好容易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白蒙蒙咽了咽口水,然后哆嗦著把BP机递了过去:“今、今天中午,冯副总忽然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在会上……冯副总撤销了对于817肉鸡的禁令,并且发了正式文件;”
说到这,白蒙蒙脸上的表情似哭还喜:“师、师父,也就是说……今天下午那些鸡苗配套销售的资金就会解冻,而那些817肉鸡原料也可以继续使用……从现在起,默默百炸不缺原料和资金了!”
!!!
杨默难以置信地夺过BP机,把上面转述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对方连带著文件的名称和编号一齐发来,他才终于相信了这事是真的。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冯副总会这么做?
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他会忽然放了自己一马?
心里涌出十万个问号,杨默再次怔怔发起呆来……
第232章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坚持和底线
所谓一个出来蹦了快一个星期的人,既然选择了踏出那道小院的房门,那杨默就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因此,在彻底确认了某份公司文件的内容后,杨默只是拉著庆丰食品的一众高层开了个交流会,便很自觉地回到特别工作小组报导去了。
………………
“王总,我想知道,昨天的事情……是不是你在帮忙?”
身为王一诺特别徵调的幕僚兼特别工作小组下设的四位主任之一,杨默既然回来了,自然要在这位正主面前报个道。
王一诺有些讶异地看著眼前神情平和的杨默,这个印象中很有些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副愠怒与不甘。
这很让他意外,也很让他吃惊。
有能力的年轻人并不足以让高位者真正高看一眼,但如果这个年轻人除了能力之外,还有波澜不惊的静气,那就很可怕了。
沉吟了一下,王一诺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瓷罐后,走到沙发坐下:“不是我。”
他知道杨默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是一般人,大抵就会以为是这几天无数老百姓不辞徒步百里跑过来送鸡的事情动静越来越大,因此冯副总顾忌社会舆论压力,就此撤销针对817肉鸡的封锁令了。
但很可惜,这是处于激烈转型的八十年代末,而不是人间安好,屁大点事都能上热搜的后世;
而钻探公司也不是普通的民企或者小国企,而是天然承担著探索重任的央企。
因此,除非这事进入了内阁的视线,并且被特别点名;否则任凭你动静闹得再大,冯副总也可以用“探索求真,是需要阵痛的”这句大势之言堵住所有人的嘴,把自己的计划继续按部就班地执行下去。
没办法,像他这种老手每每出招,那必然是有理有据,在守则框架下,你根本抗驳不了。
这个世界的底层守则远比寻常人以为的残酷,以杨默的聪慧程度,自然不会把事情看的那么单纯。
故而,除了有一个能量更大、地位更高的人介入之外,很难为冯副总刀下留人的行为找到一个更合适的理由了。
“不是?”
杨默眉毛皱了皱,显然王一诺的答复超出了他的预料。
王一诺这个人虽然隐忍的近乎谦逊,但却不是一个遮遮掩掩的人,既然说了不是他出手,那就肯定不是他出手了。
既然不是王一诺,那莫非是……?
想起始终没有回复自己准信的穆丽雅,杨默的瞳孔缩了缩,那位大小姐的父亲,能量竟然大到了这种程度?
似乎猜到了杨默所想,王一诺提起暖水壶,一边缓缓地给盖碗里注水,一边却是摇了摇头:“你也别多想了,也不是老穆出手……钻探公司的情况特殊,东营指挥部的人根本插手不了这种事不说;冯副总这些西南派的高管,也根本不会卖他们的面子。”
说著,放下暖水壶,用碗盖轻轻刮了刮沫子后,王一诺不徐不疾地将微红的茶汤倒进公道杯里,嘴角却是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实际上,我觉得你对穆主管的父亲有一些误解……老穆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谨慎到了近乎大公无私的地步,所以在一些事情没有彻底尘埃落定之前,他是不会出手的……哪怕你跟小雅的私人关系再好,他也是不会出手的。”
!!!
不是穆大小姐的父亲出手?
难怪,那女人至今还没给自己准信,闹半天不是为了给自己惊喜,而是这事压根底就跟那边无关啊!
不过杨默还是听出了王一诺言语中对於穆大小姐父亲的不满。
谨慎到了近乎大公无私的地步……这可著实很有些扬灰扒骨的意味啊!
在这半个多月的项目停滞期里,两人的分歧已经这么大了么?
只不过这种事不是他该去操心的。
准确的说,不是现在的他该操心的。
因此杨默毫不避讳地看著王一诺:“王总,如果可以,我想知道昨天这件事的原委。”
感受到杨默的不加遮掩,王一诺嘴角露出一丝欣慰之色,眼神却是有些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