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正认真看著台上的杨默,脸上虽然挂著笑容,语气却很有些严厉,显然是对土狗同学在没有告知自己的情况下,不顾危险冲上台去当这个证婚人非常鬼火。
陪同著杨默一起下基层考察学习的穆大小姐声音也有些颤抖:“是啊,刚才都吓死我了,你离新人那么近,旁边也没有人护著,要是忽然被挠上一下,那可怎么办?”
土狗同学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又不是君子,什么危墙不危墙的,咱听不懂……我只知道有些事你不身先士卒摆出个态度来,下面人不会服,老百姓也不会信你。”
小小地怼了一下某个羊屎蛋后,土狗同学面向著穆大小姐放低了声音:“你们没当过医生,有些事情不是很了解……像这些特殊患者,此时的心态最敏感,也最渴望认同感,只要你释放出善意,把他们当成正常人看,他们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事实上,我最害怕的便是这些特殊患者在长期的歧视和排斥过程中变得自暴自弃,甚至仇恨社会起来,这样的话危害太大了,所以便有了这场婚礼,所以我才会跑上去当证婚人……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恐惧嫌弃他们的;我们也必须告诉这些村民,只要注意一些细节,这些人也可以跟普通人一样正常相处。”
嗯……
没错,燕前坡村跟小水村一样,也是一个卖血村。
只不过跟小水村不太一样的是,由于这边去县城的路有些不太好走,因此这边选择去黑血站卖血的人著实有些不少。
因此,眼下的燕前坡村除了有著一帮子C肝患者之外,戏台这边还被关著一票子特殊患者……HIV病人。
想想看,哪怕就连后世,HIV这三个字都令人闻风丧胆,更何况是对这种疾病所知甚少的当下了。
也幸好当下的社会风气还没有那么偏激,在许多普世道德层面上还保留著最起码的底线,否则以当下的医疗认知水平,这些HIV患者要是以自己的身体和血液为武器放任自己的话,指不定会制造出多大的社会恐慌。
很显然,跟著自家父亲学过好几年中医的土狗同学虽然对HIV这种病同样也不甚了解,但她却知道,像这种身患绝症,但本身又自带炸弹属性的患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他们的情绪安抚下来……最起码,不能让他们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成了社会的弃儿,和别人眼中的怪物。
所以,她才安排了这场有著众多人观礼的婚礼,她才强自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大喇喇地上台当了这个证婚人。
事实上,除了消除大众的恐惧和安抚这群特殊病人的情绪外,她其实也是愿意当这个证婚人的。
这一对新人她在一个多月的基层考察中就见过。
当时两人都被人拿著木棍揍。
原因很简单,这一对男女其实已经结过婚,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庭。
只不过被查出HIV以后,男方的老婆很理所当然地跟他离了婚;但女方的丈夫却是一直犹疑不决。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在农村地区,娶个媳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虽然不需要跟后世一样掏空家底凑出那么一份彩礼,但问题是……肯嫁到燕前坡这种穷村的女人本来就少啊!
于是乎,女方的丈夫抱著肉烂到锅里也不舍得丢的心态始,虽然整天冷言冷语的,甚至还时不时地跑到戏社门口当众拳打脚踢,却终没有和女方离婚;
但另一方面,在遭遇了种种村里人歧视的白眼之余,被关在戏社里自怜自艾的女方,在经历了三个月的相互扶持和照料后,竟然与另一个男人逐渐产生了情愫。
因此消息一传出,女方的丈夫便用毛巾遮住了口鼻找了上来,不由分说便给了这对“奸夫淫妇”一顿棍子。
你要说他多爱自己的媳妇,那倒也未必,真要是爱自己的媳妇的话,当初女方求著他办理离婚的时候,就该答应下来了……这完全就是处于一种“既然自己不能睡自家老婆,那也不能便宜了外人”的心态。
似乎是觉得自己理亏,今天台上的一对新人虽然一直没发生过什么逾越的行为,但对于女人丈夫的棍棒,却没做出什么过激的反抗,只是死死地把女人护在身下。
所以,女人丈夫隔三差五就会拎著棍棒跑到戏社这边来……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发泄压抑的好途径。
而土狗同学上次过来见到的情景,也不过是戏社里经常上演的一幕罢了。
虽然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农村里狗屁倒灶的事情也一抓一大把,但问清楚情况之后的土狗同学还是一阵鬼火。
身为一个传统齐鲁女人,她虽然没觉得男人打老婆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眼下这情况却显然不正常了。
既然你没那么喜欢自己的媳妇,双方因为客观原因又没法子继续走下去,那就该离了才对……既然不合适了,就该放手,你这隔三差五地对著自家老婆一顿棍棒算什么个意思?
于是在土狗同学的强烈要求下,村支书只能去做男人的思想工作,最终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总算在土狗同学在跟燕前坡村接洽紫皮糖项目的时候,新郎官以老房子为代价,换回了男人的离婚协议。
当然,燕前坡村每个HIV患者的遭遇都不甚美丽,来自家庭的语言暴力和肢体暴力已经是稀松平常,今天这对新人所遭遇的种种实在不算什么,惨上数倍的人大有人在。
但是很可惜,清官难断家务事,对于其余的事情,土狗同学实在插不上手。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利用钻探公司和夏留通销社的影响力,把这对新人的婚礼办的热热闹闹的,然后以身作则,通过这件事情告诉那些HIV患者,并不是所有人都歧视你们的。
这种做法能起到多大的效果,她不知道;
在紫皮糖项目落地之后,在村支书和村长的思想动员下,这些村民会不会一如既往地歧视、恐惧和排斥这些特殊患者,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总得有人去开个头,剩下的,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婚礼结束之后,照例是要留宾客们吃席。
虽然今天的喜宴并不丰盛,桌子上除了一碗荤素搭配的半肉之外,其余的全都是些白菜土豆之类的素菜,但最起码酒水是管够的……那么多人坐在一起吃饭,这氛围是有了。
其实大部分宾客还是有恐惧的,著实有些担心这么一桌子菜吃下去后,会不会也感染上HIV。
但没办法,那么多的大领导都入座吃席了,他们怎么敢不给面子地偷偷溜走?
村主任可是悄悄地放过话了,今天这饭,所有人都得吃,而且还要撒了欢地吃!
要是谁敢不给面子,让来自大华公司和县里面的大领导不高兴了,那么乡里面的干部和村支书的日子肯定就不会好过;
村支书的日子不好过,那么大家伙都别想好过……反正你自个看著瞧!
于是乎,参与观礼的近两百号村民,只能硬著头皮坐下来,强自克服著心中的恐惧伸出了自己的筷子。
这其实是土狗同学狐假虎威交代给村支书的任务。
已经在工作岗位上锤炼了一年半之久的她很清楚,恐惧来源于未知,而消除恐惧最有效的办法,便是让人们近距离贴近一次。
她再三找专家确认过了,跟C肝一样,HIV虽然可怕,但除了体液和血液直接接触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被证实的有效感染途径……而且HIV病毒脱离人体后,活性小的可怜,即便是直接在菜里吐口水,被感染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
所以,才有了当下这么一副近两百人战战兢兢凑在一起吃席的古怪场景。
啧啧,不得不说,权力的滋味可真是迷人啊,难怪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去做官。
想到这里,土狗同学有些感慨地看了看同桌的武城县农业局的副局长和商务局的某位领导,最终把视线转移到杨默的身上。
她很清楚,杨默这次是下基层考察,并没有邀约县里的干部过来一起,对方是知晓这个消息后,主动过来陪同的……这其中的意图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虽然说央企干部一般只有在企业内部才有真正的权利,但像杨默这种可以调动天量资金,又开始与德州、兰陵两市主管单位深度合作的干部,显然已经用“政企交叉”的形式,在两地获得了另一种无形的权力了。
呵,以央企正科级干部的身份,却隐隐拥有了地方上不输于处级领导的影响力和间接权柄,估计整个德州地区,像这样的人也不多吧?
想到这,土狗同学扫了一眼这一桌单独做出来的回民菜:“对了,杨科长,老严那边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他已经承诺小水村那边会承担起村里C肝病人初期的调理费用和后续治疗费用,并且吸纳这些C肝病人进项目,负责一些不与食品直接接触,同时劳作强度也不大的工作……我觉得这个想法挺好的,你觉得呢?”
杨默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这丫头:“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
负责几十号C肝病人后续的治疗对于一家普通的企业来说,或许是个不小的负担,哪怕是夏留通销社这种“外强内干”的本地知名企业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压力。
但你别忘了,夏留通销社背后还站著钻探公司。
即便刨去钻探公司的真实现状不同,它毕竟是个央企。
而央企属于典型的小生态闭环圈,除了有自己的职工医院不说,在当下,他们所需的各种药品和器械走的也是内部供应渠道。
也就是说,在市场上贵的要死的进口药,由他们来内部采购的话,实际成本最多只有市价的三四成。
光这一个环节,就能省下一大笔钱。
要不然你以为凭什么在这个经济依然不景气的年代,依然有大量的央企/大型国企可以实现全职工低价甚至免费治疗?
就算在医疗卫生支出这块有预算,但要不是有集采/内采药品和器材的低成本在那撑著,你以为他们真的是钱多了没地方烧啊?
但很显然,像这种实际成本仅仅只有三五万元的支出,不至于让土狗同学专门跟杨默知会一声,更不至于当著一桌子武城县领导和乡干部的面专门说出来。
土狗同学见到杨默一副没有避讳的样子,顿时咧嘴一笑:“杨科长,武城这边卖血的人这么多,今年被查出来的C肝患者和HIV患者也不是一个小数,再加上这些百姓们身上各种各样的陈年旧疾……85年国家取消赤脚医生后,这各村的医疗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说到这里,土狗同学眼珠子转了转,扫了一眼脸上带著微笑,却是侧耳倾听的一桌子领导干部之后,压低了声音:“杨科长,左右咱们投了那么中药材种植基地,而武城县除了玻璃钢企业之外,大大小小的药企也不少;”
“所以,我有个想法……咱们干嘛不以C肝、B肝的防治和农村常见的慢性病为契机,整合我们与市、县的医疗医药资源和农业、人力资源,在各村成立一个基层医疗连锁项目,在造福病困百姓之余,也盘活市县里的一系列相关单位?”
基层医疗连锁项目?
整合市、县的医疗医药资源和农业、人力资源?
听到这话,这一桌子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要不是杨默在场,他们几乎就要忍不住催问起这姑娘来了……
PS:浑身无力,鼻涕流个不停,直接怀疑流的是清鼻涕还是脑髓液。
不说了,继续去医院报导去了。
第359章 干脆叫你搅屎棍得了!
下午四点半,微微变红的斜阳下,宛如龙抬头般的几番颠簸,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终于驶出了被春雨和大车碾压出无尽坑洼的乡道,开始平稳地行驶在县道上。
“杨默,你太冲动了!”
后座上的穆大小姐表情有些严肃,严肃的仿佛跟昨天晚上红著脸任由某人品尝自己朱唇的那只小白兔完全是两个人。
“我知道你跟莹莹妹的关系很好,我也知道莹莹妹的出发点是为了百姓好……事实上这两天的基层巡察,我的确看到了许多以前不曾知道的事情,对于农村百姓的困难有了实实在在的了解和不忍;”
“但一码归一码,你跟莹莹妹的关系再好,那也不能毫无底线地由著她;”
“而大华公司就算再有钱,但毕竟也有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务……在大华公司里已经经历了一次浮沉了,现在好不容易官复原职,在所有人又重新盯著你这当口,你却打算投资1.1亿,以武城为突破口,逐步在德州和兰陵两地的农村地区,在一年之内新建800个基层连锁药店?”
“你知不知道,在经历了近两个月的资金支配权角逐之后,大华公司帐面上只剩下1.9个亿了,你一下子又允诺出去1.1个亿,那么东营那边剩余的任务怎么完成!?”
嗯……
没错,就在三天前,杨默官复原职了。
只不过有意思的是,他复的是副总一职,却没有再兼任业务审核部部长一职。
虽然说凭借着商业示范区的成功,他重新成为副总之后,当不当那个业务审核部的部长其实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推进一些项目,但也由此可以看得出东营那帮子人对于他心态的复杂……或者说打算渡过今年的坎之后,等著来年看他的笑话。
没法子,今年的商业示范区虽然做的热火朝天,但就东营的领导看来,其实很有些无本之木的意味,你那些项目就算再能挣钱又有什么用?东营那边可不差钱,能解决职工的再就业问题才是王道,眼下商业示范区那边的项目已经基本瓜分完毕了,就算是项目效益好了以后能扩招,但这种多方入股成立的项目,你就算硬塞,又能塞进去多少人?
正是因为如此,穆大小姐才会难得的对杨默之前在几位武城县领导面前释放出去的信息表示不满。
在她看来,大华公司帐面上余下的1.9个亿,是杨默能不能完成今年余下的那3.1万个用工指标的依仗,以及明年是否能继续在大华公司掌握话语权的关键。
眼下因为土狗同学的一个提议,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1.1亿的宝贵资金砸进了一个怎么看都像是个公益性质的项目里,也由不得她难以接受。
你要知道,杨默能不能完成东营那边的指标,能不能继续在大华公司里获得足够的话语权,可直接关系到她父亲的死活呢!
………………
看到穆大小姐一脸的不满和担心,杨默笑了起来:“你觉得土丫头当著县里面干部的面,试探性地提出这个基层连锁药店项目是同情心泛滥之下的一时冲动?”
穆大小姐看了他一眼:“难道没有这方面的因素?”
她跟土狗同学已经认识了一年多,自然知道这丫头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实际上心软的紧,今天下午在没有跟杨默做沟通的情况下直接当著武城县领导的面直接建议搞那个连锁药店项目,要说没有同情心泛滥在里面的因素,她一万个不信。
事实上,这也是她不满的另外一个点,私交归私交,但在这种半正式场合里,杨默就是你的领导,在没有领导授意的前提下,贸然提出合作建议,把自家领导架在半空中,实在是一等一的职场大忌。
最过分的是,杨默竟然没有打圆场把这个话题绕过去,反而是顺著土狗同学的意思把这个建议延伸了下去……这货对于自己这位发小的放任和容忍,已经到了近乎公私不分的程度了。
杨默闻言,却是苦笑一声:“好吧,我承认这丫头忽然提出这个建议,是有些同情心泛滥的因素在里面;但在我看来,更多的则是出于全盘的考虑……不得不说,一线才是最锻炼人的地方,这丫头成长的速度,著实有些超乎我的想像啊!”
听到杨默话里那丝长兄如父般的欣慰,穆大小姐心情莫名好了一些:“怎么就是出于全盘的考虑了,我咋就没看出来?”
杨默翻了个白眼:“别闹了,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说著,杨默示意前排的司机摇下了半截窗户,让令人舒怡的暖风吹了进来,顺便也稍稍隔绝了对方的视听。
“从去年到今年,除了817肉鸡相关的产业之外,我这边援投了不少中草药种植项目,也衍生出来了数量非常不少的中草药初加工所和炮制所;”
“虽然说有著三共株式会社和津村株式会社等国外企业的合作项目,只要我们愿意,年前设想的【鲁十味】和绝大部分的GAP药材并不愁销……但你应该知道,这些道地药材和高标准药材,并不适合全部卖给岛国。”
穆大小姐闻言,点了点头。
杨默对于国外药企的态度一直比较提防,对於单纯的中草药原料贸易,更是非常排斥。
之所以放出一部分道地药材的GAP种植项目,无非就是以其为筹码来吸引大量的投资作为初始启动力量而已,真正的好东西,其实一直掌握在他自己手上。
没瞧见他所设计的“鲁十味”里,只有金银花、山楂、蟾酥、全蝎、丹参、西洋参、黄芪。这几样需求量大,使用场景广,但药效和道地性却并非不可替代的中草药才拿出来跟岛国共建GAP种植项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