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被反复强调的话,与他在新建职工住宿区过程中采取的手段两相印证,中间的东西可太有意思了。
而且,不管是大华公司还是默默百投,今年的参投成就可谓是硕果累累,甚至不需要看帐本,就知道钻探公司今年的收益将会远远超出去年分赃大会上所设想的回报预期。
这么远超预期的丰沛回报,钻探公司的扩招计划还是按照年初的方案走,结果老王总还是在强调“未来三年都要勒紧裤腰带”,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么?
习惯性地从摸了摸自己左胸口,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今天穿的是中山装,于是把手移到右边的衣兜,摸出一包玉溪来。
想了想后,杨默把已经抽出来一半的香烟塞了回去,然后走到旁边的小卖部里掏出钱来:“老板,来包大重九……要老版的!”
老板看他的眼神像个疯子,操著浓浓的西南腔回怼了一句:“大重九不都一样嘛,哪地来的老版新版……老板你怕是之前买到歪货!”
杨默接过那包暗橙色的香烟,撕开了包装,然后扭头看著不远处的办公大楼轻轻笑了笑。
谁说这东西……
只有老版的?
第462章 澜湄机制的雏形
“小娃儿硬是凶火,年纪轻轻就凭到起个人的本事升到正处……比我年轻时候强多了!”
简洁到有些过份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王兴民重重地拍了一下眼前年轻人的肩膀,然后用一种极为豪放的西南腔笑著说道,既像一个看著自家出息子侄的农村长辈,又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班长。
杨默感受了一下肩膀处传来的火辣,看著这位开山怪略显粗鲁的亲昵神态,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同样是二级公司的总经理,如果是别人,那怕是年纪长了一大截,一见面就用这种方式跟自己拉进关系的话,那绝对是一件是失礼至极的事情,杨默甚至可以扭身就走。
但如果眼前的人是老王总,他除了乖乖受著,便再无二法。
这人是钻探一公司的缔造者,又是现任一把手,于法于情来说,在公司里都具有无可质疑的绝对权威……杨默的人事关系毕竟是在钻探公司,也是钻探公司的一份子。
再说了,虽然都是二级公司的总经理,但这位开山怪是高配的副厅级,比起杨默这个刚刚升上来的正处级高了一级。
一个年龄比你大、级别比你高、而且从人事关系上来说还是你直管领导的上级对展现出“长辈般的关爱”,你除了乖乖受著,还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如果说老王总只是摆出一副长辈似的姿态杨默完全没有意见的话,那么那副宛如久别重逢老班长架势的态度,却是让他有些接受不能了。
恰如其分地表现出自己的诚惶诚恐之后,杨默宛如一个普通后辈般苦笑著说道:“王总,实在不好意思,我在钻探公司的时间毕竟有点短,又长期在德州驻扎,听起西南话来实在有些吃力……要不,我们换成普通话?”
在公司的时间有点短?
长期在德州驻扎?
王兴民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杨默身上逗留了片刻,大手一挥,示意杨默坐下,然后换上了口音依旧严重的普通话:“小杨,这次把你叫回来,是有事情跟你商量一下。”
对于老王总这么快直接进入正题,杨默并不感到奇怪:“王总,请指示。”
王兴民摆了摆手:“谈不上什么指示不指示,就是正常的商量!”
杨默恭敬的笑了笑,然后不语,静待这位开山怪开腔。
老王总见状,沉吟了一下:“小杨,你也是钻探公司的人,我还没来之前,你就成了公司的科长……对于总公司那边的情况,你有多少了解?”
总公司?
杨默一愣,旋即老实地摇了摇头:“王总,说起来有些汗颜,虽然进公司已经三年了,但对于总公司那边的情况……除了知道总公司位于春城之外,其余的我还真的不太了解。”
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合常理,却是事实。
没法子,钻探一公司孤悬千里之外的齐鲁,临时需要当机立断的事情不止凡几,因此十几年时间下来,很有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意思,而总公司有鉴于其特殊的生存环境,也鲜少会直接插手公司内部的具体事物,所以时间一长,总公司在这边的存在感并不强烈……尤其对于杨默这种非西南出身的新晋管理层来说,存在感就更弱了。
一个平日里并不会对你指手画脚,也不会轻易干涉你的人事任命,甚至连各种各种整改文件也不会频繁颁布的总部,谁会有事没事去关注它的各种情况?
老王总闻言,也不奇怪,只是眼睛有些锐利起来:“小杨,央企干部要讲立场,年轻有能力的央企干部更要讲立场……你毕竟是钻探公司的一员,怎么可以跟那些普通职工一样,对于总部的事情漠不关心?”
“总部是我们的根,也是我们最强有力的支持……根都没有了,你个人发展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在集体的力量面前,个人力量微不足道……要懂得团结!团结才能走向最终胜利!……小杨,你还年轻,这个道理一定要懂!”
听到老王总这充满陈旧气息的话语,杨默的额头忍不住跳了跳,看向这位开山怪的眼神里,也不免多了一丝奇怪的意味。
虽然这位老王总以强势而闻名,但是一上来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敲打自己,还是让他大感意外。
别说他是重生者,对于后世一些轨迹有所了解,即便不是重生者,到了他这个位置,如果还傻兮兮的去以为这位老王总真的就是如同基层职工所以为的“心直口快”、“有情怀而无心计”、“做事直来直往”,那他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想到这里,杨默一脸的汗颜,然后诚惶诚恐地说到:“王总批评的对,我平时眼睛只盯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于总部的事情不够关注,以后一定改正!”
听到“一亩三分地”这几个字,老王总的眼底闪过一丝精芒,又是摆了摆手:“年轻人嘛,毛躁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以后注意就好……对了,小杨,你被提拔成正处级干部后,后续的任命还没下来吧?”
杨默心中一凛,知道戏肉来了,当下很是诚恳地笑了笑:“王总,你平日里工作繁忙,可能记错了,组织上对我的任命已经下来了……刚刚被调任成大华公司的总经理。”
老王总扫了一眼他,语气有些不悦:“年轻人少耍点心眼,别整天在我面前装疯卖傻的!”
说著,也不去管杨默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国家这些年一直有心致力于开发大西南,但受制于各种原因,进展一直不是很顺利,就算你再不关注西南那边,这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杨默嘴角抽了抽:“知道。”
老王总点了点头:“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有地理位置造成的交通不便,有人才的缺乏,有产业基础的薄弱,有资金的不足,等等等等……但在这其中,能源和原料供应,尤其是民生和工业能源和原料的供应不足,同样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短板,这个你能理解吧?”
杨默闻言,又是点了点头。
众所周知,制约一个地区产业发展最关键的因素并不是资金,甚至也不是技术,而是人、交通、资源、能源,这四大项。
尤其是资源和能源这两方面,对于一二产业来说,就如同空气和水一样,平日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存在感,但实际上,哪怕是到了后世,那些所谓的制造业、高科技产业的巨头们,落户一个地区,第一考量因素的便是当地水资源和电力供应的水平,而非普通人以为的税收政策……产业的本质说到底就是对于资源的利用和争夺,一个地区的资源和能源供给水平,虽然不能决定其产业上限,却决定了其下限。
但其实除了水和电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资源/能源评估指标,那就是以煤、气、原油为主要构成的工业必须原料的供应水平。
有著“工业粮食”之称的煤炭在工业燃料/原料方面的重要性就不说了,没有足够的煤炭,甚至连基本的工业运转都无法实现;
天然气也远比许多人以为的重要的多,跟煤一样,它不但是重要的生活燃料,也是许多化工制品的必要燃料……更重要的是,它是尿素等现代化肥最重要的合成原料之一。
而石油嘛,就更不用多讲了……总之,你只需要知道,人人关心的汽油和柴油,其实只是原油里分离出去的并不怎么具有战略价值的成份之一。
所以,撇开“人”的部分不谈,
如今的西南地区,虽然水资源丰富,但却没有将其转化为可控调配的工业用水资源和电力资源;
煤矿和天然气资源虽然非常丰沛,但天然气同样因为技术和地形原因,存在著储存和运输困难,利用率始终提不上来的窘境;
除此之外,石油资源贫乏、物流交通不便、资金不足等一系列现实困难,因此始终没能发展起来,也不足为怪。
只不过,老王总忽然提起这么一著,却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老王总捕捉到杨默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笑了起来:“小杨,你应该知道,由于地形限制的原因,西南地区的工业、经济重心,目前集中在少数二十几个主要城市里,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只要盘活了这二十几个主要城市的工业经济,就等于是初步盘活了西南三省的经济。”
“而要想盘活这些城市的工业经济,首先就得解决这些城市交通、平价工业原料和能源充足供应的问题。”
“交通、水、电这些问题,不在我们石油系统的业务范围之内,因此我们不去说它,但是稳定地提供部分重要工业生产基础原料的工作,却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也是我们西南钻探总公司这几年来一直想要致力解决的问题。”
杨默顿时皱起了眉头:“王总,你是说……天然气?”
王兴民说的是西南钻探总公司,而不是钻探一公司,受限于区位、资金、技术,如今总公司那边要想在西南地区工业生产基础原料的充足供应这边做文章的话,那就只有天然气这么一个选项了。
王兴民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总部的想法,就是从天然气这块下手,努力补足西南地区平价工业生产基础原料稳定供应的短板……毕竟西南三省气田众多,这也算是我们的优势嘛!”
说到这里,王兴民语气一转:“但与西南石油局和其它单位的想法不同,总部认为,虽然西南三省天然气资源丰富,气田众多,但这些气田所产的天然气杂质含量偏高不说,大部分还都处于地形复杂的偏远地区;”
“受限于资金和技术的不足,一厢情愿地想要大干快上,以这些气田为基点搭建输气管,向三省的主要工业城市提供天然气资源,在当下这个阶段并不现实,也并不具有性价比!”
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王兴民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尤其是滇南这种整体气田资源并不如何丰富的省份,要是直接从地形复杂的巴蜀或者贵州地区搭设输气管,将去硫提纯后的天然气运输过去,白菜都能卖出肉价来,还谈什么平价?还谈什么稳定供应?”
“再说了,西南地区民风彪悍,情况复杂,在崇山峻岭中搭建输气管费用高昂不说,后续的看管和维护更是一件耗资巨大的事情,就算部里面一开始能拨出修建输气管的费用,那后续看管和维护的费用呢,我们西南石油局又不是什么家大业大的土财主,自己能承受的住这么巨大的开支么!?”
语气严厉地批判了一些人“不切实际”的想法,老王总这才一脸期许地看著杨默:“小杨,我们钻探公司别的优点没有,但一来吃苦耐劳,二来肯动脑子,所以……早在我还在滇南那边的时候,总部那边就已经开始在论证另一条思路;”
“简单来说,就是把西南三分一分为二地来看待,气田资源丰富、地形复杂险峻的巴蜀和贵州是一块,气田资源不那么丰富、但地形相对缓和的滇南又是一块;”
“对于巴蜀和贵州那边,可以赞同局里面的想法,依托各个气田就近铺管,输送天然气过去,有选择性地进行一对一,或者一对多的短途供应;”
“但在滇南那边,则是依托于缅甸和老挝更加丰沛、品质更高的天然气资源,一边在境外开展跨过合作,开采境外气田,一边与当地达成合作,从境外直接输送天然气到滇南地区!”
说到这,王兴民的语气很认真:“小杨,你没去过那边,有些情况可能不太清楚……从实际勘探结果来看,从老挝和缅甸搭管输送天然气到滇南境内,施工难度其实更小、综合成本更低,而这件事对于国家的意义,其实也远比一般人想的要来的远大……所以,部里面对总公司提出的这个计划,其实很动心。”
“但问题是,作为资源其实极为丰沛的国度,阿美莉卡和岛国早就看中了老挝和缅甸这两块风水宝地,尤其是岛国,早在六七十年代就开始以赎罪的名义在这两个地方修路搭桥,并且展开各种各样的经济活动了,虽然因为历史缘故,一些本地人对其仍旧比较排斥,但整体来说,其影响力已然不可小觑;”
“因此,我们需要一个既精通国际商业合作,又有能力周旋于华夏和岛国之间,以一种尽可能避免产生直接矛盾的形式,直接促成境外投资合作项目的负责人……而小杨你,则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
听到老王总七绕八绕地,把自己跟这个乍眼看上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境外投资项目联系在一起,杨默眼珠子都差点没蹦出来。
尼玛,难怪自己的后续任命迟迟没下来,闹了半天,中间还有这么一道坎啊!
他并不觉得老王总今天邀约自己谈话,就真的是想做自己的思想工作,然后把这么一个重大项目甩给自己了。
很简单,境外的气田投资项目虽然极具份量,但自己在德州这边做出来的基本盘规模同样也不可小觑……如果自己负责境外投资项目去了,德州这边一系列具有实验性质的项目和操作,谁来接盘?
但同样的,他也不认为老王总告诉自己这个项目是在胡说,甚至不敢打包票,组织上就一定不会委任自己这个与岛国一众大型药企有著良好合作关系,甚至隐隐跟岛国的某些财阀利益有了一些隐形关联的人去成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原因也并不复杂……老挝和缅甸都是跟华夏直接接壤的国家,而且有非常玄妙的历史渊源,以滇南为桥头堡的澜湄机制雏形,其实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出现了!
嗯……
关于澜湄机制,这里不方便展开太多,但是你只需要知道,出于安全考虑,华夏对于周边邻壤区域一直比较敏感和谨慎就对了(顺便一提,这个项目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从90年代到千禧初中期这段时间里,华夏也的确以滇南为桥头堡,推动了一系列与周边国家合作的资源投资和境外种植项目,而且规模普遍不小)。
这是从侧面关系到国家战略和安全的问题,不能简单的去算经济帐,因此如果上级真的觉得很有必要,对于组织上的取舍,杨默实在是心里没底的紧。
事实上,杨默很清楚,总部那边有足够的驱动力向组织上施展七寸不烂之舌,让自己出面来主持推动这个境外投资项目。
道理也并不复杂。
如果说孤悬齐鲁的钻探一公司对于西南钻探总公司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的话,那么下面只有三家分公司的钻探总公司对于目前的西南石油局来说,同样也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虽然它隶属于西南石油局,但西南石油局跟东营指挥部这边的情况不一样,此时的它,虽然框架上是由西南石油局、西南分公司、中南石油局、中南分公司、西南钻探公司、南方勘探开发分公司等6家单位重组而成的超大型单位,但重组的力度并不深……或者说,与其叫做重组,不如叫做把几家单位划拉在一起的拼凑式联盟罢了(真正开始深度重组,要在千禧年之后)。
所以看出问题来了么,虽然钻探公司的确是隶属西南石油局这个大系统的,但别说此时了,就连到了千禧年中期的那会儿,除非是执行部里面的文件,否则西南石油局在绝大部分事情上,都是跟钻探公司商量著来。
没办法,谁让石油单位都是“以油为本”?
谁让西南地区天然气资源很丰富,但石油资源却很贫瘠?
谁让钻探公司是这个大系统里唯一已经在石油资源相对丰富的华北平原地区扎下根子的单位?
连十几年以后都是这种情况,就更别提现在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今的西南石油局在实际的管理运营里,其实更像是一个凡事商量著来的同盟组织,那么手里面本来就有著一把好牌的西南钻探总公司,为什么不再争取一下,在下一任换届中多要几把椅子,成为拥有更多话语权的新盟主?
………………
沉吟了好一会儿,杨默著迎向老王总那灼灼而又写满期许的眼光,轻笑了起来:“王总,为国出力,乃是每一个华夏人应尽的义务,按理说,能被总公司委以如此重任,属下我应该是感激涕零的……但是很可惜,德州这边刚刚起步的项目实在太多,我一时半会恐怕是有些难以脱身。”
很是遗憾地感慨了一声后,杨默苦笑著摇了摇头:“当然,如果组织上要求,那我自然没有二话。”
王兴民眼底闪过一丝精芒,算是对这只小狐狸的奸诈和油滑,有了一层新的感受。
对方忽然补了一句“如果组织上有要求”,那无疑是在反将了他一军。
既然这个项目那么重要,还涉及到周边战略,那好,身为央企干部,虽然就我当下的情况来说情况不太允许,但该有的觉悟我是肯定有的;
所以,只要组织上决定让我来负责这个项目,我二话不说,丢下这么一摊子事就过去。
可是组织上真的会这样做决定么?
未必吧?
既然未必,那么你前面七绕八绕地用那种非我不可的语气压我是出于什么目的,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我虽然是只菜鸟,却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白,既然这件事可能还处于一种模拟两可的商量阶段,那么你有要求,尽管直接提出来就是。
如果我能接受,那就接受;如果不能接受,那就由得组织安排,大不了直接接下这个任务就是……看看我被调去国外了,是你目的没达成的损失大,还是我这边的损失大。
饶有兴趣地碾了碾自己那远比普通人来的粗大的拇指关节,王兴民点了点头:“看到小杨你这么有觉悟,我是很高兴的……组织上虽然因为历史原因,一直很尊重我们这些西南企业的意愿,但身为党员,我们也同样很尊重组织上的决定,既然小杨你不排斥出国,那么在向组织上汇报的时候,我们也多了几分把握。”
不怎么隐晦地把自己手里的主动权向杨默展示了一番后,老王总煞有介事地沉思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既然小杨你有可能在短期内出国,大华公司那边的事情,我这边管不著,但是……关于默默百投的后续安排,我们却是需要认真讨论一下……万一群龙无首,这么大一个部门,总归是不能乱了阵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