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重回人间混几年 第47节

  男人牙疼地抽了口气,似乎没想到这人竟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抬头看了看天空越下越大的雨滴,男人一挥手:“上车吧……车上挤一挤,还能再站一两个人。”

  王越提防似地抱著旅行包后退了两步,脸上有些难堪:“那个……我没钱。”

  似乎见惯了这种反应,男人没好气地说道:“不要钱,免费送你去长岛……赶紧的,一车人都在等著呢!”

  王越怔在当地,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但双腿却不自觉地摆出了一个逃跑的架势,似乎一旦发现不对,立马就要往路边的麦地里窜。

  男人嘟囔著骂了一声:“草,又是这样……你要不放心随便去车上拉一个人来问……全车都是我一路上一个个地邀上车的,那么多人,全是些扛惯了庄稼把式的汉子,我TMD疯了,才打你们主意啊……赶紧的上车,说不收钱就不收你钱,一车人还赶著去落脚点去打整呢……车上全是些淋了雨的,把人家等感冒了,你好意思么?”

  说著,男人以一种又似焦急,又似不耐烦的姿态走了过来,直接把王越攮到了车门前:“把包给我,我给你放在车顶上,车子紧张,要尽可能地腾出空间来站人。”

  王越死死抱住胸前的旅行包:“不!”

  语气里充满坚决。

  看著他那坚决的眼神,男人又小声骂了一声,然后将他推了上去:“上吧,上吧!CTNND,这年头做点好事还被人当成贼防!”

  随著一阵噪耳的马达声,长头解放缓缓动了起来。

  一阵蠕动后,被挤得只能靠在车门处的王越,才有机会打量起车里的情况。

  挤!

  非常挤!

  这是王越最直观的感受。

  车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人,一辆只有二十多个座位的长头解放,眼下却足足塞满了近60号人,一车混著雨水的汗臭熏蒸之下,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按理说,被这么像塞罐头一样塞进一辆破车里面,是个人就会发火,就算不敢大声叫骂,但小声吐槽却是在所难免。

  但诡异的是,车里面的这些汉子虽然神色各异,一些人更是被挤得时不时需要垫脚换气,但却没有一个人在那骂骂咧咧,而是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姿势,一齐将左右两排的座位护的严严实实,却又死活不肯越过雷池半步。

  瞅准了缝隙,王越瞄了几眼,这才发现,左右两排的座位上,坐的全都是些带著孩子的母亲。

  外面虽然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但每隔一排座位,窗户却都被打开了一寸见方的缝隙。

  王越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过来……车里面的空气太浑浊,这些缝隙是为了保证那些孩子和妇女能顺畅呼吸。

  而那些最靠近座位的汉子,之所以会以一种或弯腰、或侧身的姿态把手搭在窗户边的栏杆上……一方面是给走道中的人留出更多的空间,但更重要的,则是这样可以挡住窗户外飞进来的雨水和劲风。

  看著那些在母亲怀中半睡半醒的孩子,以及那些汉子脸上的雨水,王越的心中有些复杂。

  他很清楚,这些汉子的行为,并不是有谁指示或者安排的……事实上这种事也安排不了。

  但他们就是这样做了。

  或许一开始只有一个人是这样做的……

  但后来所有靠近座位的人都这么做了。

  多么朴实善良的汉子啊!

  王越心中一阵感慨,然后把怀中的行李包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角度,将视线对准前排驾驶座。

  刚才叫自己上车的汉子明显是副驾驶员,但他现在也跟自已一样,以一种很有些难受的姿势站在车门位置。

  不出意料,副驾驶上也坐著人……挤著一个中年妇女和两个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但与后面的情况不同,这个妇女似乎在发著高烧,嘴里断断续续地不知道在呢喃著什么,而两个过早成熟的孩子,则是咬著嘴唇,轮流著用两张脏兮兮的抹布,里里外外给她擦拭著身上的雨水那名妇女其实长得还算有些风韵,这种全身擦拭也很容易走光,但哪怕是最前排的汉子,至始至终也没有朝著那个方向看过一眼。

  甚至就连最需要观测两边路况的司机,也没有稍稍向右边偏移过一下……打开了1/3的窗户里,时不时的有冷雨飘进,这名四十岁出头的司机,绷著脸,聚精会神地看著前方的雨幕,然后时不时地用脖子上那方湿哒哒的毛巾擦拭额上的雨水。

  这司机是懂急救的。

  王越心中下了个定论,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车上高烧的患者,擦拭身上的雨水防止失温,但保持空气流通却也同样重要。

  虽然说司机这种以一车人的安全做赌注,去换一个高烧病患者的适疗环境的做法全然不值得提倡,但真当这一幕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了。

  轻轻叹了口气,王越将怀里的旅行包重新调换了个角度。

  这一动弹,旁边的副驾驶员立马察觉了异常,当即眉毛一竖……

  哗啦啦~!

  露出了他腰间的那串改锥和折迭刀。

  “车上的老少爷们都注意了……我再强调一遍……大伙都是来自齐鲁南北的老乡,都是半辈子弯腰在土里刨食吃的苦哈哈,身上的每一分钱都来的不容易!”

  “之前大伙的表现彼此都看在眼里……毫不谦虚地说……大家个顶个的都是汉子,没亏得起咱齐鲁人的面子……咱今个这箱油钱……花的值!!”

  有些骄傲地抬起了头,副驾驶员的眼神微微在王越身上停留了两秒,大声说道:“但咱把丑化说在前……出来混的,相逢就是缘分……我不管你以前是走道的还是摸黑的……我希望瞧在同舟共济的情分上,给我个面子,不要给咱齐鲁老乡抹黑,也别对不住这一车有腰板的汉子……听明白了么!?”

  最后一句,副驾驶几乎是贴在王越的耳朵旁边吼出来的。

  得!

  自己被误会成小偷了!

  王越哭笑不得地看著那一双双带著鄙视的眼神,仿佛羞愧似的将脑袋别向了窗口方向。

  虽然说被误会成小偷很冤枉,但不知为何,王越此刻的胸膛中,却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欢喜。

  怔怔地朝著窗外看了一会儿,王越发现了异常:不是说今天徒步回家的老乡很多么,怎么这辆车已经开了二十多分钟了,这一路上却没看到一个?

  但五分钟后,他就大约明白了。

  迎面来了一辆空车,与自己这辆车交汇时停下了,双方司机隔空后吼著交流一下后,那辆空车便迅速掉头,疾驰而去了。

  王越听的分明,司机是在说:后面路上已经没有人了,让对面这辆刚从聊城这条线返回的车赶紧去前方的几个加水站……那边需要分流至其余各地的务工者非常多。

  这才11点,离德州最近的聊城线已经分流完毕了?

  这些黑车的效率可以的啊!

  王越如此想到。

  ………………

  12点40。

  王越所在的这辆车在济南与泰安交界线的一处加水站停下。

  刚下车,王越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这个原本只有200多平的加水站,周围用竹竿密密麻麻地支著一张张形态各异的帐篷……这些帐篷下,挤著满满当当的人,一眼瞅上去,还以为来到了丐帮某个分舵。

  车上那名高烧的母亲被一群人抬进了加水站的餐厅,王越瞅准了空隙瞧了瞧,发现餐厅里面的桌椅早已腾开,几床垫著草堆的被褥上,躺著几个病人。

  几名神情有些疲惫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见缝插针地将一车人分散到各个帐篷。

  抱著行李包的王越坐下,把手靠在帐篷中间那个煤炉向了向火,正想朝著旁边人打听点啥的时候,一个身穿制服的小姑娘提著个篮子小跑了过来。

  “老乡,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好意思哈,加水站的原料都用完了,暂时只有这么点……你放心,我们已经叫人去拉了,稍晚点再给你补上。”小姑凉的声音有点沙哑,脸上混合著一种疲惫与腼腆。

  接过那个印著默默百炸LOGO的盒子,王越看著那小半盒子鱼丸和淀粉肠沉思了起来。

  这些食物外表有些发黑,很明显,这并不是因为火候超了,而是这一锅油炸了太多的食品导致的。

  在这个并不追求食品卫生的年代,王越并不在意手上的这些食品是不是会吃了闹肚子,而是在思考一个问题……这家名为庆丰食品的企业,眼前这个明显是充当了分流中心的加水站,今天到底炸了多少东西送出去。

  见到王越盯著手里的鱼丸迟迟没有动手,一旁的人误会了什么,纷纷不满起来。

  “恁这人咋回事,人家好心好意送你吃的,咋还嫌弃上了呢……咋滴,这是嫌少还是嫌没炸好?……瞧把你矫情的!”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一脸厌恶地盯著王越,声音有些激动。

  “就是,就是!这大下雨的天,人家好心好意派车地把俺们接过来安顿著,又是送吃,又是送药的,生怕俺们饿著病著……眼下厨房著实是没东西了,可也没亏待著你……你咋还嫌弃上了呢……我跟恁说,做人要识得恩义……莫识得恩义,那不跟畜生一般了么!”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汉,表情不愉快地谆谆教诲著。

  药?

  王越一愣,扒开袋子一看,果然一个三角形的小纸包静静地躺在饮料杯旁。

  打开一看,却是两片白色的磺胺片这是当下最主流,也最有效的消炎药之一。

  眼见这身边这一窝人情绪激动起来,王越赶紧解释道:“叔、哥,你们误会了……不是我嫌弃这些吃食,而是……这些吃食也太精贵、太多了些吧……油炸的东西啊,闻著还有肉香……我多久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了。”

  说著,没有二话,立马插了根淀粉肠塞进嘴里,然后被辣的舌头打结。

  众人闻言,纷纷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一名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好心把管子插进饮料杯,递了过去:“这已经不算多了……你是没瞅见,之前厨房食材充裕的时候,给俺们盒子里的食材,那叫压的一个实秤……好家伙,一盒都快有一斤了……今晚上陆陆续续地迎送了二十几波人,光这么一个点,起码就迎送了近千人……几百张嘴在这放著,就算人家的厨房再能装,几个小时吃下来,那也没了。”

  说著,青年人苦笑一声:“说实话,我倒宁愿人家少给点,最好只丢一个生地瓜过来给我们烤……这么跑前跑后地精心伺候著俺们……这人情欠大了,心里总不得劲!”

  众人纷纷点头,一脸的唏嘘。

  这个年代的齐鲁人老乡普遍爱憎分明,最怕欠人家的人情……庆丰食品的这些接送服务和这点吃食放在后世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个物资尚不丰裕的年代,对于这些被迫在雨夜中徒步回家的苦哈哈来说,绝对是一笔大过天的恩情。

  似乎很有些与众不同,王越的关注点却在别处:“哥们,听你这话……意思是你在这已经待了一晚上了?”

  青年人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从下午七点就被安置在这了,算得上最早来这的人之一……乡亲们说了,为了使有限的运力达到最大化,那几十辆车先把离家最近的人送回去,然后再来送我们。”

  似乎感觉自己的话说的不是很清楚,青年人挠了挠头,加了一句:“简单来说,就是先送聊城和并州的人……再送济宁和泰安的……接著是莱芜、枣庄和淄博那片……最后再分成几路,来送菏泽、临沂,乃至日照、烟台这些地区的人……我这么说,你能了解吧?”

  脑海里勾勒了一下齐鲁地图,王越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心里却下了两个判断:

  1、庆丰食品厂这边能调动的运力很有限,否则就不会采用这种极耗精力的多线往返方式了。

  2、庆丰食品的分流点资源并不充裕,从刚才听到的信息来判断,嫩架设的分流点,都集中在齐鲁南边的几条线,而且最远只到泰安。

  当然,有些事情论迹不论心,但有些事情却是论心不论迹……相比与线路规划问题,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乡亲?”王越疑惑地看著这位青年,脸上满是问号。

  在齐鲁的用词里,老乡和乡亲有著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前者一般用来套交情,只要你是齐鲁的或者中原三省的,都可以用这个称谓;

  但后者,也就是“乡亲”这个词,却无疑要具象的多……在这个年头,哪怕你们是同一个县的,但是如果不同乡或者同村的话,都不能用这个词。

  面对著王越的疑问,青年人表情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会后,还是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乡亲……我是威海黄泥村的人,这些人都是村里的乡亲拜托他们来接咱们的……不管怎么样,他们也算我的乡亲!”

  沉默了一下,之前那个五十岁的老头也开口了:“俺是烟台东殿后村的,俺么村的人拜托他们来接俺……他们就是俺的乡亲!”

  “我是日照的……俺们就是乡亲!”

  “俺是……”

  随著越来越多的人开口,场面充斥著一种怪异。

  明明这些人心里或许都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们还是在异口同声地自称这些人是本村人拜托过来接自己的……用上“乡亲”这称呼,在王越看来,其实更像是一种认可。

  想了想,王越提醒道:“可是……我瞧这架势,分明是那个什么庆丰食品厂在做宣传啊……我以前在广东打过工,见过国外公司用过类似的方式。”

  旁边的青年人闻言,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著王越:“我知道啊,我们上车的时候,人家就说的很清楚,人家就是为了宣传默默百炸才答应俺们乡亲来接我们的……事实上,他们给我们送吃的时候,也一直在强调,这是他们厂给的免费体验品。”

  说到这,青年人的语气再度古怪起来:“可是……这个理由,你相信么?”

  这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是傻子,这些人文化水平或许不高,但你要以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懂,那可就错了。

  王越顿时语塞,犹豫了好一会,这才用一种不解的语气问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名五十岁的老头嗤笑一声:“这还用问?上面没发话呗……这年头……嘿!”

  老头的话虽然很隐晦,但大部分人都明白他在说什么,表情愈加黯然起来过去几年间发生的种种破事他们自然也有耳闻,你不能说上面的顾虑有错,但真落到自己脑袋上的时候,却也免不了一阵心堵。

  王越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吱呀~!

  随著一阵急刹,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加水站边。

  瞥见那名从车上下来的年轻人,王越眉头一皱,然后不动神色地把身子往煤炉前凑了凑,将脑袋低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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