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嚓一声,门终于开了。
看见黑乎乎的屋内,以及视线里的空无一人,胡永波呆了呆,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向下看去。
!!!!
昏暗的光线下,有些艰难地看见那道只能抵达自己膝盖的弱小身影,胡永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饶是他这二十八年见过了太多的不堪,但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他忍不住地怒火中烧,一股热血激涌至头部,冲得他眼前一黑……
PS:这两天的身体状态实在不咋滴,先保保全勤吧。
此外,猪圈上的女孩取自真实案例,感兴趣的话可以自行搜索一下刘寅老师经历的故事……又或者是徐本禹老师或是胡忠老师、支月英老师、刘力老师、孙丽娜老师曾经亲历过的事情?
额……时间有些久了,记不太真切了。
不过到底是以哪位老师的经历做故事样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连千禧年后都是如此,就更别提90年代初了。
好了,不说了,要去医院了。
这该死的身体!
这该死的专属于花季少年的孱弱!
第517章 愿我化作细针,缝补这个世界(2)
映入胡永波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大约只有四五岁左右的光景,
衣服脏脏的,
头发乱糟糟的,
脸蛋红皴红皴的,
还甩著两条黄绿黄绿的鼻涕。
这其实并不稀奇,农村里的孩子本来就鲜少与干净两个字无缘,更何况是待在猪圈上的孩子。
可如果这个脏脏的孩子宛如拴狗似的被拴在屋里,那感觉就是两码事了。
两条麻绳,
一条紧紧的拴在腰上,
令一条则系在半条废弃的旧自行车外胎上,而这条破破烂烂的外胎,则是打了个活结,然后宛如一个尺寸严重不合规的脖铐,直接套在孩子的脖子上。
麻绳的另一头究竟系在屋里的何处,胡永波看的并不清楚。
但唯一能看的出来的是,这两条麻绳系的都很紧,长度也很有限。
有限了眼前这个孩子需要倒滚在地上,费力地用脚才能把那扇并没有关严的木门挑开的程度。
把门挑开后,发现是个陌生的大人,孩子脸上露出一个茫然而无措的惶恐,立即乖乖地跪著双腿爬了回去,然后双手把脖子上的那半条废旧外胎托了托,露出一个切诺诺的讨好笑容。
仿佛是在说……
我很乖的。
看,我没有乱跑;也没有哭喊;也没有把这套套取下来。
我很乖的……
看著这个被拴成小狗般的孩子,眼里向自己露出的那种害怕和讨好的神情,胡永波心中一股愤怒直冲脑门。
四五岁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龄,他的女儿今年马上三岁,却已经可以穿著新衣服到处乱跑撒欢,跑累了就腻在他怀里要这要那,甚至是每天缠著他给自己讲故事了。
眼前的孩子却只能跟条狗似的被拴在屋里,毫无尊严地在满是猪粪臭味的地上打滚,唯一的玩具,可能就是系在身上的那两条狗链;
你让已经身为人父的他情何以堪?
而那孩子如同小狗般驯服地举了举脖子上狗圈的动作,更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脏。
这TMD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这么一个大丁点的小孩子在四五岁的光景,就学会了讨好大人?
真当胡永波抑制不住自己冲动,想要箭步冲上去扯开那两条狗链时……
哗哗~
咕咚咚~
两阵轻微的翻滚声传来。
就著昏暗的光线看去,胡永波这才发现,屋里面除了之前看到的之外,还有两个孩子。
差不多的年龄,
差不多的脏兮兮,
一模一样的两条狗绳。
“李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察觉到异常的胡永波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虽然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冷厉,但终究还是没有冒昧地冲过去。
作为一个当了父亲的人,他自然知道哪怕再能生,也断然不可能一口气生下三个年龄大小相差不大的孩子。
而这三个孩子宛如被狗似的拴在屋子里,虽然很容易让人误会这是个人贩子的窝点,但既然这里是李莉指的路,那她就不可能收一个人贩子的子女当自己的学生。
紧随其后进门的李莉闻言,先是蹲下来给三个孩子抻了抻衣服,整理了一下腿上打绕的麻绳,这才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生而不养呗!”
生而不养?
胡永波一愣,一下子没搞清是什么情况。
李莉见状,脸上的表情写满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小榆村这边穷的叮当响,为了生计,村里的青壮劳动力这两年越来越多地外出务工了……而这三个孩子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说著,李莉从兜里面掏出早早就准备好的水果硬糖,仔细地剥开糖衣,然后喂到孩子嘴里:“外出打工,尤其是去南方打工,那一走就是一年,这些孩子自然就只能交给爷爷奶奶照看,或者是干脆寄养在别人家里。”
“可问题是,小榆村虽然穷,但该做的农活却一样都少不了,甚至比一般的村子活计更多……哪怕是五六十岁的人都得扛著锄头整天在地里干活,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整天照看孩子?”
“如果这些留村的孩子已经六七岁了,那还好,可以跟著自家爷爷奶奶一起下地干活,实在不行在田坎上玩著也行,可六岁以下的孩子……”
说到这,李莉脸上的表情忽然多了一种悲哀:“其实前两年哪怕是两三岁的孩子,爷爷奶奶也会把他们带到田坎上任由其玩耍的,但随著被人贩子偷了几个孩子,又因为孩子乱爬,摔死淹死几个孩子后,包括小榆村在内的这些村子,就再也不敢把那些走路走不稳的孩子带到田坎上了。”
“可问题是,生活总得继续吧,不干农活家里面吃什么?”
“所以,渐渐地,小榆村这些村子就出现了一门活计……将那些不方便跟著爷爷奶奶去地里干活的孩子,托给其他人照拂,然后支付一点酬劳……大抵就类似于城里面的托儿所。”
微微顿了顿,李莉指了指孩子们身上的麻绳:“当然,村里面不比城里,条件没那么好,也照看的没那么精细,更没有那么多的游玩措施……在以不出事为第一要务的情况下,这些被托养的孩子,自然只能拴著不让他们乱跑。”
说著,李莉一脸的无奈:“或许第一次见到的人有些看不得这些东西,甚至觉得是在虐待这些孩子,但我的学生小梅告诉我,不管是腰上系的死死的麻绳,还是脖子上套的轮胎,都是这两年来各村总结出来的经验手法,里面总结了一些血淋淋的教训……当然,这个故事也告诉我们,有些时候,不要想当然,好心是有可能干坏事的!”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胡永波听的,同样也是说给李强听的。
胡永波在察觉出异常之后还能保持起码的理智,而李强这个刚出社会的热血青年,在发现这些被拴成狗的孩子后,鼻孔的气息已经喘成公牛了。
胡永波看了一眼脸色涨红的李强,语气却依然有些阴冷:“可这些孩子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我刚进来的那会儿,那副讨好的模样,可不像是被照看的很好的样子……你觉得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就学会了讨好大人,正常么?”
李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眼里涌出一股悲哀:“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农村非乐土……且不论农村这边养孩子的方法本来就粗暴简单,你总不能寄希望于每一个人都是好人,每一个人都能像对待自己家孩子似的悉心照看这些托养的孩子吧?”
“在宗嗣运行模式下,像小榆村这种处于三公里蒙胧地带本来就有看人下菜的习惯,家里的青壮劳动力全都外出打工了,你觉得那些年弱体衰,又只是普通人的爷爷奶奶能让人顾忌?”
说到这,李莉蹲下身子无比怜惜地摸了摸那个孩子的脑袋:“所以,你之前所看到的,无非是这孩子应激之下做出来的刻板反应而已,他之前在另一户人家寄养过将近一年,是过年时才转到小梅家这边来的……我们老师曾经告诉我们,人毕竟也是动物,依旧保留著动物的求生本能。”
胡永波闻言,沉默了一下,他听懂了李莉的意思,但却有些疑惑:“不是说你那个叫做小梅的学生家里,在村里面不是不怎么受待见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家把孩子送到这边来寄养?”
李莉笑了笑:“第一,在村里面不受待见是一回事,但你要知道,不管是城里还是村里,好人终究还是占了大部分,别管小梅父亲之前如何,但孤儿寡母的,又都是同村,一些老乡在心软之下,能照拂自然能照拂一下;”
“第二,正是因为小梅家在村里不受待见,跟其他托养的家庭相比,虽然小梅家环境差了些,但她母亲照顾起孩子反而更加用心仔细些……至少不会打骂孩子,或者直接不让孩子吃饭。”
“第三,在小榆村这种地方,人人都知道在当下只有读书才是翻身的唯一出路,可村里面的教育条件差,连那些适龄孩子大部分都没书读,更何况是这些留守儿童?可四五岁除了是第一次性格塑型的关键期外,同样也是打开学智的最佳时期……因此,作为村里面为数不多已经上了小学的孩子,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家的小梅虽然只有周末才能抽得出时间来给这些孩子认字,但即便是如此,对于村里人来说,却也已经是一个莫大的吸引力了。”
“第四,虽然小梅家的环境很差,但论及这些孩子食物的营养,却其实要比同村大部分……”
吱吖~
话还没说完,就见另一道小门被拉开,旋即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李老师?哎呀,李老师您今天怎么来了?……您看看我,我、我这不知道您要来,都没准备什么像样的东西……坐、坐、坐,李老师,您赶紧坐,我去给您倒杯水。”
一个长相并不漂亮,身形更是瘦弱中带著些许伛偻的妇女脸上带著惊喜与卑微的笑容走了进来,手上还抱著一小盆糊糊般模样的吃食。
李莉笑著摇了摇头:“小梅家长,您不用管我们,先给孩子们喂吃的吧,我看孩子们也都饿了,一会冷了就不好了。”
妇女闻言,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勺子将盆里的糊糊舀进碗里,端到三个孩子面前。
那三个孩子见状,立马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然后呼呼呼地吃了起来,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吃什么珍馐美食呢。
胡永波探头望去,发现那一小盆糊糊虽然模样很有些不堪入目,但用料应该很扎实,全都是些农村里常吃的玉米面煮出来的,里面的白菜也被很细心地切成了极细的细丝。
嗯?
不对。
不仅仅只有玉米面和白菜。
还有……
白面馒头没熬散的表皮,以及……
被剁碎的鸡蛋清?
眼睛已经逐渐习惯屋里光线的胡永波仔细辨别了一下盆里的东西后,讶异了起来。
虽然鸡蛋这东西别说在后世了,哪怕是在如今的德州,随著817肉鸡饲养规模的急速扩大和品种的细分,也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了。
但那是市县城里,以及那些率先已经开始日子好起来的村子,对于小榆村这种处于三公里蒙胧地带,各种产业和公共设施都几乎等于零的村子来说,鸡蛋这东西绝对属于轻奢品,等闲都舍不得吃的那种。
鸡蛋如此,白面馒头也同样如此。
别以为一提起齐鲁就想起馒头,就以为齐鲁人天天都是吃馒头了……那是九十年代中后期,等到菜篮子和米袋子工程已经在省内逐渐普及后的事情,在当下这个光景,农村地区大部分时间只能吃玉米糊糊或者红薯来果腹。
吃白面馒头?
那是逢年过节才开的洋荤!
看著这两样绝对不该出现在这么一个搭在猪圈上破烂住屋里的实物,胡永波大概明白李莉想说的第四点是什么了;
同时,也大概明白她所说的“有些时候,孩子们愿意每天徒步八公里去小喜村,也未必全都是为了上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盆里的那些鸡蛋和白面馍馍,应该都是那名叫做小梅的学生,悄悄从小喜村希望小学的定额学生餐里带回来的吧?
胡永波的眼前一下子勾勒出一个小女孩的形象。
八九岁的光景,
身子瘦瘦的,头发黄黄的;
背著一个沉甸甸的书包,低头快步行走在漆黑的夜色里。
与营养不良的瘦弱身体不符的是,她的校服鼓鼓的。
里面装著的是自己饿著肚子省下来的那三个鸡蛋和几个白面馍馍。
生而为父,最见不得孩子受苦。
他很想指责小梅母亲的自私,指责她为了能揽下活计,不顾自己女儿的身体健康和死活;
但一想到对方孤儿寡母的困境和这间搭在猪圈上的破烂房子,他竟然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让自家的孩子美滋滋地吃上一个鸡蛋,然后幸福地啃上一口白面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