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的深处,饶是以义眼的功率,也已看不清那抹星光的轮廓。它升得是如此的高,除却仍在泼洒的光辉日芒外,已没有人还能真正窥见星辰的模样。
拖曳著浩瀚星光,查可洛缓缓抬首。
纵使大部分已经分开,可来自太阳辐射聚焦阵列的恐怖威能,仍残余了堪称天量的凝聚热芒。它们灼烈而刺目,白炽到泛金的光潮,将男人灼烧迸裂的脸庞,映照得熠熠生辉。
可这份残余的威能,也仅此而已了。
他已可以看见,那笼罩于罗卡尔平原上空数十年,盘踞在大气层外的“宏态光能矩阵”,这圈禁著人们的太阳,为其标上价码的帷幕。一面面大型太阳帆在星光的风暴中颤抖,拱卫守护的自律机群纷飞而出,试图做出反击。
可就连挪移至此的“太阳辐射聚焦阵列”都未能做到的事情,它们又怎能达成呢。
于是,自人们希冀的注视中,一路逆行突流的星光,自模糊的视野之外,天穹的尽头,向著最终的目标发起了征讨
“这片伪饰的星空,不能让你打破。”
一只模糊的手,自大气层外显露。
淡漠的声音在真空中扩散,那是一道模糊的、勉强看得出人型的轮廓。它静静屹立在大气层外,俯瞰著下方的星球。
它的身姿并不高大,在星球的天文尺度前,那是连“微粒”都称得上夸张的形容。
可此刻。
当它踏出,显露的那个瞬间,灼烈刺目的白金洪流与逆行的浩瀚星光,在更为伟大的存在前,同时为之黯淡。亘古静谧的无垠深空,成为了仅为它一者而设的舞台,整个世界的光亮,都聚集于它那渺小的姿态。
它抬起的手,按了下去。
无与伦比的力量向著下方的星球降临,就连“可怖”也已无法形容的绝巅灵能,在意识的流转中,化为了足以倾覆世界的伟力。
罗卡尔平原,这座曾冠以“丰水沃土”之名,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在新生的太阳升起的九分钟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
无论是公司超净室内的云储服务器矩阵,还是随意丢在卧室沙发上的数据平板,存在于罗卡尔平原的一切电子设备,同时停止运转了四秒。接著是意识。
那是比酗酒过度后的断片,脑部遭遇重击后的失忆,彻底到不知多少倍的“消失”。
义眼视界左上角的时间也停下了走动,除了极少部分人之外,罗卡尔平原的大部分人,他们的人生永久少了四秒钟因为他们没有半分这期间的记忆,甚至连意识到这件事,都难以做到。
“这是……”
青金石的机体突然丧失了信号,向著下方短暂坠落。
然而这一瞬,宋识已根本无暇顾及,他猛地抬起头,仍凭双瞳蓦然渗血,也紧紧看向了天空,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却又有著无法抑制的欣喜:“神座?!”
倘若自星球外层俯瞰,便能清晰地见到。
在罗卡尔平原的上空,无穷的伟力下,大气层表面出现了一块逆旋的涡流,在天文的尺度下,这块看上去并不算大的旋涡,掀起的余波,却将超出所有自然形成的巨大风暴,影响到小半颗星球的气候。
轰鸣的海浪声自远方袭来,翻卷著滚滚的云潮。
“.无趣。”
巍峨神圣的宫殿最深处,一盏盏黄铜浇筑的烛台同时燃起火光,照亮了后方白银阶梯尽头的王座。
庄严冠冕的遮碍下,中年人的面容明暗不定,他以拳撑起的脸,抬起眼眸,然后探出食指。
于是遥远彼方扩散来的风暴余波,在无声中分解、消散与崩溃,直至最终,当真正触及帝国的疆土时,只剩下了拂过大地的轻风。
东方,一片无法观测的“海洋”内,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道意识短暂上浮,又在数个呼吸后,重新沉了下去,再无表示:“大劫之时未至.”
理想的乌托邦内,位于“伊甸”最上方,永恒悬浮的空岛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他静静看著风暴源头的方向,似是没有任何动作,但周身却闪烁起了点点弧光。
可在这所有投去视线的意志中,唯有一道陷入了怔然。
“世界线偏移了?”位于空天母舰最深处开辟的维度夹缝,矗立的高塔顶端,有人低声自语,怔怔地看著指间数根崩断的弦。那用白纱蒙遮的双眼,缓缓流下殷红的泪痕。
而在这一切的始点。
“很好.不,是非常好。”大气层外,那道模糊轮廓似是有些惊异,它瞥视著翻绽、崩裂的掌心,微微颔首,发出了不加掩饰的赞许:“不愧为我等‘平衡’。”
“查可洛沃恩既能受我这一击,那许你七载一城又如何?”
它赞许著,又不容忤逆地宣告著:“我等著你登上神座,再度升起的那一天。”
但现在,你还没有资格屹立在这里。
当消失的意识重新连接,大部分人恍然无觉,他们只知道自己仍在望著天空,与上一秒没有任何区别。唯一有所变化的,是瞳孔深处倒映出的景象。
那不久前充斥天穹的白金洪流,已然完全消散。
然后。
在许多人希冀的注视中。
新生的太阳在升起的第十一分钟后,于天空的尽头,如同被人掐灭的烛火,缓缓熄灭了。
第516章 愿我化作细针,缝补这个世界(1)
二月二十八,大年十四,元宵前一天。
三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摸进了距离小喜村足有八公里之远的小榆村里,像极了偷鸡摸狗的还乡队。
“喂,李姐,话说咱们需要这么一副做贼的样子么?被老乡们看见了,会不会被当成小偷抓起来?”
李强扫了扫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村子,有些不安地问道。
“放屁!我们是过来考察情况的,不是过来蹭吃蹭喝的,不偷偷摸摸进来,直接去找学生家长了解情况,难不成你还想像在之前石塘村和三垒石村那样,被村支书拉著全村人过来给你敬酒!?”
李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小声说道。
一想到昨天和前天的遭遇,李强顿时畏惧地缩了缩脑袋。
一村子的人是没有的,但半村子的人却大差不差,一想到几百号人热情地把你围在小院里,杀鸡宰鸭,非要跟你干上一碗的架势,李强就一阵头皮发麻。
自己等人只不过是了解了解情况,然后替村子报一下几个不大的工程,挖挖小水渠、建一个比篮球场也大不了多少的水泥坝场而已,最多再带上一些不起眼的零碎小项目而已,公司最后批不批还不一定呢……至于这么热情么?
不过想到各村那很有些不堪入目的破旧土房,以及村支书院落里那张连漆都快要掉光的迎客桌,李强升起了一丝明悟……可能那些在自己眼里算不得多大的基建工程,对于这些跟“富裕”两个字沾不上半毛钱关系的村子来说,已经是值得全村人弹冠相庆的福音了。
哎……
果然卓助理在会上讲的对,这个世界充满参差,或许对于城里面的孩子来说,最好的礼物可能是一架飞机,但对于生长在农村地区的孩子来说,他梦寐以求的,无非是一双没有破洞的白球鞋而已(余大作家:喂喂喂,我现在还没说这话好吧)。
察觉到这一点,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压在他的肩上,沉重的几乎快让他窒息。
而胡永波则是好奇于另外一件事:“李老师,不是说希望小学的生源辐射距离最多只有五公里么,怎么……这里还有你的学生?”
不要拿后世的情况来衡量现在,此时的农村地区不但道路崎岖坎泞,而且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交通工具,一个孩子,走上五公里的距离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如果学校是七点半开始上早读的话,那他起码要四点半爬起来准备早餐,然后在看不见星点灯火的漆黑夜空中步行将近两个小时才能抵达学校;往返就是至少三个半个小时,这已经是小孩子人体通勤的极限了,甚至一些大人也未必能坚持下来(别拿正常人一个小时走五公里的速度去硬套,也别以为在漆黑的环境里走夜路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连五公里都是如此,更别提小榆村这边距离小喜村希望小学足有八公里了,如果这边的孩子上学的话,起码也要三点半就爬起来,然后走上差不多将近三个小时的夜路……每天往返至少5个小时,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接受的范畴。
听到胡永波问起这个,李莉苦笑一声:“小喜村以北的这些村子,地理位置都比较……比较偏僻。”
“像这些穷的可以一眼望到底的村子,对于大部分普通人家来说,唯一有可能改变命运的途径便是读书……老胡你可能不清楚,在一些地方,能够顺畅地阅读理解一份文件,能会万以内的加减乘除法,就已经可以在村子里当会计了。”
“百姓们往往不会看的很远,我们也没这个资格要求他们看的更远,村会计……一个月48块6毛钱的津贴(村会计拿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工资),已经是许多普通老百姓梦寐以求的出息工作了,为了这么一个奔头,每天走上五个小时的路又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李莉的声音有些低沉起来:“况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有些时候,家长让孩子们大老远的过来上学,也未必是为了日后的奔头。”
胡永波和李强一愣,没等他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便听到李莉轻轻叫了一声:“到了。”
听到总算到达目的地了,两人顿时精神一振,朝著李莉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有些发愣。
与常见的鲁西北土墙小院不同,李莉指著的方向,却是一个仿佛土包般的玩意两排长短不均的破旧木板顺著倒掉一半的土墙和不知道从哪儿拆下来的木梁结构斜铺下来,搭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小屋。
从木板上东一块西一块铺著的干草和碎瓦片、以及那一层不知道是不是从田间捡来的农用塑料膜来看,这勉强算得上是“半间”的小屋,最多也不过就是能挡挡雨而已,甚至连挡风都够呛。
而之所以两人会觉得这是一个土包,则是因为这半间小屋的左侧地下部位,有些不合常理地微微隆起,虽然远远的看不真切,但从大致感觉来看,应该是在下面挖了一个诸如地窖之类的玩意,然后因为没平整好或是窖壁变形之类的原因,让房子看起来仿佛拱起了一半……不过挖地窖竟然能够挖的这么粗糙,这家人的手艺也著实不咋滴。
想到这里,胡永波和李强对视了一样,耸了耸肩,然后加快脚步跟在李莉的身后走去……农村不是没有懒汉,相反,懒汉数量其实一直不算少,不过懒到有了家庭孩子后,连房子都不肯稍稍休整一下的,却著实是有些少见。
刚刚凑近这半间土包一样的房子,一阵虽然并不算浓烈,但却令人感到极为不适的臭味传入两人的鼻子。
猪圈!
之前看到的左侧大坑根本不是地窖,而是猪圈!
这家人竟然把房子盖在了猪圈上!
胡永波脸色忍不住一变。
现在还只是大年十四,虽然已然开了春,但天气还很冷;可即便这样,那股猪粪的臭味隔著好几米远都闻得到,这要是在夏天……
一想到这半间盖在猪圈上的房子夏天蚊蝇乱舞,恶臭熏天的画面,胡永波胃中一阵翻腾,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这村干部是干什么吃的,竟然眼睁睁地看著一个孩子睡在猪圈上都不管!?”
好容易压住胃部的沸腾后,胡永波的脸色难看至极,语气中写满愤怒。
他不是什么滥好人,甚至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眼睁睁地看著一个孩子住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道德承受范围了。
李莉仿佛对扑面而来的恶臭习以为常,闻言只是扭头看了看胡永波:“农村非乐土,各家有各家的苦……老胡、小李,给你们个建议;在不了解情况之前,还是不要先入为主比较好。”
说完,李莉瞅了瞅五米开外那扇掩的严严实实的木门,压低了身影:“小梅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东西,几年前骗了村里面的一大笔钱跑的没影没踪了,据说那笔钱有两万块之多,她家的房子就是在那时候被砸塌的;按理说,他爸干了这种事,她家的田地和房子都该拿来抵债才对……还能给她们娘俩留下这么一间宅基地和五分田糊口,甚至村里面还能借钱给她们娘俩买崽养猪慢慢还债,已经是看在她们孤儿寡母的份上了……甚至连小梅到小喜村上希望小学,也是村主任帮著报的名。”
顿了顿,李莉叹了口气:“不要忘了,小榆村属于三公里蒙胧地带,民风彪悍,各村也有著各村的规矩,我一开始知道小梅家情况的时候,也很愤怒,但随著对这边情况的了解加深,你却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各村那些流传了上百年的规矩,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而且说句实话,1985年的2万块钱,著实不是一笔小钱了。”
听到李莉的话,胡永波顿时冷静了下来。
三公里蒙胧地带素来存在著严重的社会设施缺失的情况,这是当地经济艰难的一大原因,也造成了各种各样的现实困难,导致这边更多的只能依靠代代流传下来的各种规矩来维持运行……除非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意愿来改变它们,否则因为一时的激愤化身为莲花圣母指责这边的种种,无异于站著说话不腰疼。
所以……
杨总之所以大力推动这边的农村基建计划,是在打算开辟另一战线?
想起这两天各村在得知他们的来意后,那远超自己想像的热情和期待,胡永波心底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行!不管当初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住在猪圈上都太不应该了,小孩子抵抗能力差,这要是到了夏天整天被蚊虫叮咬,不得大病一场?”
“干脆这样,咱们以完善公共卫生设施基础项目的名义,向公司申请一笔钱,把小梅家重新休整一下,然后把猪圈迁出来。”
李强热血菜鸟的属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出生于城市的他难以想像在这种环境中居住是一番什么样的感受,也不忍心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睡在满是恶臭和蚊蝇的猪圈上。
胡永波看了他一眼:“像你这样报上去,百分百会被公司否掉……德州城产基金公司是事业性质的单位,在没有形成相关会议纪,或者没有给相关职能部门专门打招呼的情况下僭越业务范畴乃是大忌中的大忌……我们此行只能在农业范畴内立项基建项目,给小梅家重新修房子跟宛然公共卫生设施项目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是属于社保系统和农村部门的职能范畴,有些业务虽然看上去是大差不差,甚至是重迭的,但实际上在体系里却有一条非常清晰的界定线,一过界就等于得罪人……公司可以不在乎这么千把块钱,但事情却不能这么干!”
李强顿时有些傻眼,他对于这些道道一窍不通,但听到“大忌中的大忌”这五个字,却也知道问题的麻烦程度,可是他又不愿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著却无能力为,当下急的直挠脑袋。
胡永波沉吟一下,将目光转向李莉:“李老师,我是这么想的……我们此行虽然主要工作是基于农业范畴提交各类急缺的基建保障项目,但德州城产基金公司除了城建帐户之外,还有产业大基金帐户;”
“所以干脆这么著……我们小组三人同时联名,以拓展养殖业项目、完善德州地区肉类食品产业供应链的名义,报一个小型肉猪饲养场或者特种817肉鸡饲养场,地址就选在村边上……这样的话,一旦公司批下来,我们就能以修建饲养场的名义顺道修建几间全新的员工宿舍,到时候把小梅的母亲吸纳成新职工,一家人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住进去了。”
李莉嘿嘿一笑:“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其实我原本是想著向希望基金那边申请学生家庭救助金的,申请都写好了,结果就碰上了城产基金公司打算搞农村基建……我想著反正是公家的钱,不用白不用,做点好事也算给公司积点德……这法子好,反正如今整个德州到处都在扩展817肉鸡养殖规模,想必不差这么一个,而既然是商业项目,那就犯不著担心得罪其它职能部门。”
李强见到两人相视而笑,心里却有些不太安稳:“李姐、胡哥,这想法是挺好的,可是……咱报上去后,公司能批么?”
虽然说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的确不差这点钱,可报这种商业项目,却不在他们此行的工作范畴之内啊。
李莉闻言,嗤笑一声:“到时候咱们直接把前因后果写上,公司要是不批,那老娘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公司,待著干啥,有钱难买我乐意,真当我有多稀罕那一个月几十块钱的额外补贴啊!”
李莉的身份是支教老师,参与到工作小组中来,给的也是特别顾问的身份,因此除非打算三年援教期结束后成为城产基金公司的正式职工,否则那边对她并没有什么直接的约束力。
李强闻言,毫不吝啬地翘起了大拇指:“李姐说得对,咱把前因后果写上去,要是不批的话,我也不写转正申请了,到时候跟你一样,去当援教老师去……一家事业性质的单位连点人情味都没有,待著有啥意思?”
胡永波看著这两人在那愤青似的热血沸腾,忍不住苦笑一声,却是一马当先,敲了敲那扇被各式化肥袋和塑料薄膜裹的严严实实的木门。
叩叩~
叩叩~
叩叩~
如是三次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