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的综合评分虽然预示著几项最基本的指标达标，但也仅此而已了，随著大华公司前段时间放出的消息，跑过来争夺灾后重建HDPE排水管材订单的企业多如天上牛毛；
庞大的企业基数下，别说C+了，就B+，都未必有进入参与后续竞标的资格。
心里涌出一丝忐忑，安泽心里更多的却是窃喜。
都说大华公司的屁股有点歪，虽然身为央企老大哥，却喜欢照顾那些泥腿子企业，对于本地的兄弟企业，却是诸多苛刻。
如今看来……
传言却也未必可信嘛！
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之前垂头丧气走出来的那几个人，全都是些乡镇企业或者是村集体企业的代表……没法子，这些人太好认了，不管是衣著还是长相气质，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不过也对。
虽然HDPE管材的生产严格算起来并不是一件非常有难度的活计，除非是200毫米外径规格以上，长度超过6米的的管材，否则理论上，但凡能够生产洗塑料脸盆和塑料水桶的企业，你都可以把管子给生产出来前提条件是要有品质达标的HDPE原料，不过这一块，大华公司已经帮著解决了，所有参与竞标的企业，送检的小批量试生产样品，原料全都是他们提供的。
然而理论归理论，现实归现实。
由于塑料类原料的高可塑性，不管是一体式塑形也好、挤压剪裁也好、或是其它的土办法也好，简单地生产出一段中小孔径的HDPE管材并不难，但是生产出来的管材，在厚度、流体摩擦系数、接口气密性这些参数上能不能达到一个比较高的标准，那就不好说的很了。
如果这次的竞标，是一个普通的基建项目，那倒也罢了，说不得这些HDPE管材只要不怎么影响正常使用，大华公司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顾一下那些泥腿子企业的生计；
可这次的HDPE管订单量虽然庞大到令人战栗，却全都是用于华东灾区的灾后重建工程，按照大华公司的说法，这么一个全国人民瞩目的敏感工程，在这些管材的质量要求上，怎么可能不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来（虽然这时候所谓的最严格标准，放到后世也不过就是及格的水平而已）？
嘿嘿，这标准一提上来……
那些泥腿子拿什么跟自己这些拥有著各式设备和大批熟练工人的本地国企争！？
正美美地想著，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小姑娘走了出来：“022号……请022号企业，恒德塑料制品厂的代表进来拿检测报告，并在结果传达书上签字。”
这便是这个新成立的德州环保检测与评估中心跟其它检测机构非常不同的地方了，别的机构都只是出具检测评估报告后递给你就完事，其余的事情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在这里，他们会详细地告知你每一处被扣分的地方和理由，甚至还会帮你分析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以便你后续的技术改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更像是一家提供咨询服务的“产品技术诊断医院”，而非传统意义上的检测评估中心。
虽然觉得大华公司这种做法有些多此一举，甚至是严重拖累了检测报告的领取效率，但既然人家才是大爷，那么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因此，安泽闻声立即哎了一声，赶紧站起身来，满脸笑容地将手上的号码牌递给小姑娘，这才跟著对方走进了业务室。
………………
与安泽想像中的不同，这间原本是普通办公室改装而来的业务室，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办公室，其布局风格反倒是更像医院里面的药房，都有著一条大约1.2米高的水泥柜台将内外完全隔开。
而当安泽将视线越过柜台，停留在人身上时，顿时忍不住心里一跳。
跟他以往接触的所有单位都不一样，这间小型业务室里的办公人员，既不是最常见的1个人，也不是偶尔才会出现的两人组，而是整整三个人……而且这三个人还不是分散在各自的办公桌上，而是并排坐在一起。
坏菜了！
这种三人配置，就算自己想要“通融通融”，也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
悄悄打量了一下这组明显是分别由2个技术人员和1名行政人员组成的业务小组，安泽咽了咽口水。
众所周知，当你在相对比较私密的空间肚子面对一个人的时候，是最容易“打动”对方，并让对方在力所能的范围内高抬贵手一下的；
而如果你面对两个人的时候，虽然这个概率下降了许多，但如果这两个人关系比较亲密，又或者是其中一个人比较强势，那么找准突破口，也未必不是没有机会；
但如果你面对的是三个人，同时这三个人还是来自不同科室，那么除非这里面有职级很高的领导一语定乾坤，否则你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徇私的空间。
虽然安泽想不通这不过就是一个领取检测报告的环节而已，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人员配置，但他却知道，套关系那一套，在这里明显是走不通了。
“什么！？”
“我们厂的样品评分只有86分，综合评估B+？”
安泽反复地确定了一下那份检测报告上标注的数字，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三人：“同志，你们……是不是拿错报告了？”
虽然恒德塑料制品厂在德州地区的资产规模排名甚至进不了前300，但在塑料制品领域，他们却绝度能挤进TOP20。
说实话，也就是面对著大华公司和城产基金公司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超级巨无霸了，否则按照以往的做法，应该是采购方主动到厂里面来参观，然后当场敲定合同，甚至是求著他们生产HDPE管才对。
按要求生产小样？
还要送检评测？
不存在的！
可安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单位在市里文件的要求下，委屈求全地按照大华公司的要求赶工出来一批小样送检后，竟然只得了一个86的质量评分？
这让他情何以堪，让恒德塑料制品厂这家已经有了三十多年历史的老企业情何以堪？
86分并不是重点；重点是B+那个综合评估。
按照他们厂打听到的消息，这意味著即便他们厂即便有可能进入下一轮的竞标环节，但大概率也只能陪跑罢了德州城产基金公司对于这次的灾后重建工程各类物资的质量把控的很严，样品的检测综合评估没有拿到A的话，至少有九成以上的概率会面临著“宁缺毋滥”的窘境。
见到安泽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居中的那个技术人员模样的白大褂倒是没有什么不耐，只是笑了笑，然后带著一脸的疲色将另一份名为“评测结果传达”，实为“产品质量诊断”的表格推到了安泽面前，然后直接翻开：
“从样品的检测结果来看，贵厂在几项基本的质量指标控制上还是做的不错的。”
“比如维持材料性状的稳定；”
“你们的管材在20℃静液压强度(环应力9.0 MPa，100 h)和80℃静液压强度(环应力4.6 MPa，165 h)测试中，并没有产生任何的破裂和渗漏，这点很难得。”
“在20MPA拉伸强度测试和900MPA弯曲弹性测试中的表现也很不错。”
“除此之外，你们的160MM管道样品的公称壁厚也把控的很好，SDRR33的任一点壁厚误差都在4.6~5.3之间，属于是允许偏差的范围内……由此可见贵厂的设备还是比较先进的。”
“其余的，诸如环刚度、拉伸屈服应力、断裂伸长率这些指标，也都全部达标，甚至可以说是在标注以上，超过了至少七成以上的同批送检企业。”
说到这里，工作人员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由此可见，贵厂的设备还是比较先进的，制备经验也比较丰富，不然没办法把大华公司提供的HDPE原料的性状维持的这么好。”
听到这番又像是赞许又像是鼓励的话，安泽脸上露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的笑容，甚至连夸赞自家企业设备的心情都没有。
设备再好有什么用？
还不是只能拿到一个B+的综合评分？
而且，前面夸成了花有P用，谁不知道后面的“但是”才是重点？
果不其然，工作人员话锋一转：“但是……”
“贵厂送检管材的蠕变比率竟然高达4.6%，虽然达到了及格的标准，但却明显超出了我们对于优良品4%的标准……这很不应该，毕竟贵厂的断裂拉伸率可是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优良品标准的350%！”
“同样的问题，还出现在贵厂送检管材的热稳定性指标（氧化诱导时间，200℃）上，既然贵厂的设备足以充分维持材料性状的稳定，而且大华公司在提供原料之初也向各竞标单位开放了HDPE管材的部分加工工艺，那么按理说，贵厂管材在200℃环境下的抗氧化诱导时间应该超过优良品标准的20分钟才对……但是检测结果却并非如此，贵厂管材的抗氧化诱导时间只坚持了17分钟。”
说到这，工作人员的表情一整：“虽然说当下国内对于城市排水系统所需的HDPE管材的热稳定性指标并不过于追求，需要考验管材热稳定性的时刻也比较少，但以贵厂的设备情况，这一指标低于优良品标准背后折射的问题在哪里，想必您应该不难看出来吧？”
安泽的表情有些难堪。
问题出现在哪里？
被对方这么一对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
无非就是因为在当下国内的大环境下，绝大部分的塑料制品都不追求热稳定性，所以厂里面的工人和技术人员在生产样品的时候，压根底就没把大华公司配套发放过来的相关指标放在心上，在添料或者加工环节随便糊弄了事呗……那个蠕变比率没能达到优良品标准，想必也是差不多的缘由。
位于左侧的另一名工作人员扫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气恼，只是表情越加严肃了起来：“如果仅仅只是热稳定性和蠕变比率没能达到优良品标准，那其实问题也不是很大，毕竟贵厂样品在好几处指标的表现堪称优异，就算一些次重点指标上表现稍有欠缺，但无论如何也该给你们一个A-的综合评分，让你们顺利进入下一轮竞标环节才对。”
“可是……”
“贵厂样品在另外一些指标上的表现，就很令人失望了！”
熟稔地将那份诊断书翻到第三页，这名工作人员的语气显得很严肃：“贵厂样品在物理、力学性能测试时，其得到的最终数据，让我们严重怀疑贵厂的生产管理水平！”
“请看MFR这一栏，也就是溶体流动速率（5KG，190℃）/（G/10min），我们对于优良品的要求是0.2~1.1，也就是说管材的MFR与溶体原料颗粒的MFR相差值不能超过0.2，；可贵厂样品的MFR数据，竟然高达1.33！”
“这种数据，别说是优良品了，就连合格品的及格线（别拿后世的指标去衡量现在），也是险险擦过！”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贵厂空有相对先进的设备，但生产管理却存在著严重的问题！”
“以贵厂在申报材料末尾附著的设备清单明细，除了贵厂管理松懈，工人在补修打磨环节消极怠工，虚与委蛇之外，我们找不出任何MFR指标能够形成如此大的对比落差的理由！”
微微顿了顿，工作人员又把诊断书翻到了下一页：“这一问题，在膨胀伸缩节和密封圈承插接头的评测结果这块得到了印证。”
“的确，贵厂的膨胀伸缩节的外径尺寸把控这块做的一如既往的优秀，160mm的管材，外径不但是标准的202mm，并且任意一节点的厚度误差不超过1.5mm；密封圈承插接头的外径也是标准要求的188mm，误差同样是非常优秀的1.2mm水平；”
“至于膨胀伸缩节的结合长度和、引入长度、密封区深度这些指标上，误差尺寸把控能力表现的也同样异常精准……这再一次证明了贵厂设备的先进。”
“但是……”
工作人员抬起头来，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安泽：“但是贵厂送检的50节管材里，有超过60%的密封圈承插接头存在著令人难以接受的塑料毛刺，剩下的40%里，也有过半的毛刺修整不达标，甚至有些密封圈承插接头，因为修整毛刺的动作太过粗暴，直接产生了豁口，对管材的密封性造成了明显影响！”
微微吸了一口气，工作人员将那份诊断书合上往前推了推：“综合不难看出，贵厂的送检管材样品在许多主要指标上表现优异，基本上要归功于贵厂的先进设备；但在各种需要大量人工参与的生产和修正环节出现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问题，却证明了贵厂的生产管理已经轻疏到了严重影响到产品质量的程度了！”
“市里面已经再三发文，此次的华东灾后重建工程事关重大，任何供应物资都决计不能出现质量问题，而且华东刚刚经历水灾，对于各类排水工程和设备的关注程度，将会上升到一个极高的程度……所以，贵厂管材这些在平日里或许不需要上纲上线的质量缺陷，一旦流入灾后重建工程，反倒是会带来极为恶劣的影响。”
“因此，我们只能给贵厂的样品一个B+的综合评分……希望贵厂不要有想法。”
大致地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给出B+的综合评分后，这名工作人员便闭口不言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多说的心情，跟那些小企业或者村集体企业不一样，恒德塑料制品厂的问题根本不是出在设备和技术上，也不是出在经验不足上，你让他怎么展开说？
见到安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位于最右边，明显是行政部门成员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将那本厚厚的检测报告和那份只有四五页的“结果传达书”拢在一起递了过去：“这位同志，不要灰心嘛！”
“既然给了贵厂一个B+的综合评分，就是不忍心见到贵厂就此丧失参与进华东灾后重建的机会，现在距离下一轮的竞标虽然只有三天时间了，但是还有下下轮，乃至下下下轮嘛……只要贵厂勇于革新，提高生产管理能力，我相信以贵厂的良好基础，必然会成为援建大军中一员的！”
说完，男人给出了一个大大的鼓励笑容：“希望在半个月后，还能接到贵厂的样品检测申请！”
……………………
一分钟后，安泽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6号业务室。
打造华北化工产业带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因此即便不考虑华东灾区城市排水系统疏浚和重构工程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HDPE管材需求量，参与到这次重建工程的意义也是非比寻常……对于跟著指挥棒走的正确性和红利，全国大抵没有几个地区能比齐鲁的企业更懂这个。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恒德塑料制品厂明明是德州地区塑料制品行业叫得出名号的老字号企业，却依然会“卑躬屈膝”地赶出一批样品送检的主要原因……市领导早就把这其中的关节厉害陈述给他们了。
只不过，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以他们厂的设备水平和技术积累，原本以为是手拿把掐的竞标，竟然大概率只能沦为看客？
想起市里面一直在鼓励各本地企业引入大华公司的领导责任制，以及那一片的反对声，安泽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虽然不是厂里的主要领导，却也是一个还算有些实权的中层干部，对于那个不安好心的“领导责任制”，他是打心底里厌恶的……是个人都能跳出来蹦一下，那不乱套了么！
只不过刚才那几名工作人员并不怎么遮掩地指出他们厂存在的问题，固然让他很难堪，却更多的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短短两年间，大华公司就已经成为了德州地区名副其实的领头羊，而且还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经济领域的领头羊，这意味著如果自己这些企业不去主动迎合大华公司的话，很有可能会丧失大部分令人眼红的机遇。
所以……
正自沉思间。
却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狼嚎似的痛哭。
“93分！不枉全村人不眠不休地伺候著机器一个多星期，不枉上百号汉子打著手电筒来来回回地赶了七八趟夜路请教专家，不枉韩铁牛那条摔断的腿，俺们……终于拿到A了！”
“夏留的小李说的没错，只要俺们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俺们小吉村……有希望了！！”
一个汉子仿佛疯魔似的跪在4号业务室门口，无视于众人投来的古怪而又羡慕眼神，捧著手里的那份检测报告哭的像一个三岁的孩子。
看著这名喜极而泣的汉子，简单地勾勒了一副冒雨徒步进城请教专家的画面后，安泽想起厂里面那些整天吊儿郎当的工人，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努力……
就一定会有回报么？
呵，你以为这还是四十年前啊！
第581章 非显性杠杆（1）
第584章 非显性杠杆（1）
从实际意义上来讲，为了搭建鲁冀豫工业经济协作框架，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华东灾后重建工程，再加上此时依旧还没有结束的防汛工作，德州主管单位已经进入了全体动员状态，而且还是超频动员的那种。
不但各部门的主要领导和科室骨干整天被两办传达的一道道指示文件逼得两脚不沾地，就连素来保持距离的杨默，这段时间也是转战于各个会议室之间要不是大家都认识这货，换成一个不了解情况的人过来，估计还以为这是行政体系里哪个备受领导喜爱的年轻小跟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