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公司继续贴钱堵窟窿呗？
这么大个窟窿顿在那，不但不会随著时间的推移逐渐缩小，反而会随著这些加盟店生意的下滑变得越来越大……公司拨过来的专项资金全补在里面了，哪还有钱去回购股份，将这些加盟店变成直营店？
………………
看著众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表情纷纷难看起来。
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一直引而不发的江科员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愈加严肃：“我衷心的劝告大家，千万不要想著向公司要钱来补这个窟窿！”
“扪著良心说，当初公司一口气拨了700万专项款给我们，已经是够仁至义尽了，王总甚至是顶著被骂的风险签这个字的！”
“目前，这61个加盟店解决了293位职工家属的就业问题，均摊下来就是2.39万元/人……这个标准已经是普通工人近三年的工资了！”
“换做别的公司，随便安排个岗位，把这两万多块钱当成工资发下去顶个两三年它不香么！？”
似乎情绪有些激动，江科员敲了敲桌子：“可王总还是签字了……即便大家都知道王总对于这个项目的态度，可他还是盯著巨大的风险签字了……不为别的，就因为所有人都在说，默默百炸项目能够解决数以千计职工家属的就业问题，所以他签字了！”
“把话摊开了说，不管你们平时怎么看王总的，但这事……王总做的够气魄！”
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圈众人：“可结果呢，王总给咱们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可咱们这些人现在愣是把一手王炸打成了烂牌！……实话实说，如果你们非要厚著脸皮向王总再去申请资金，请别带上我……我丢不起那人！”
说到这，江科员冷哼一声：“实话也不怕告诉你们，公司现在帐上的确还躺著钱，而且绝对够你们去再要一次……可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就算你们肯拉下脸皮去要钱，也绝对要不出来！”
脸色忽青忽紫的焦寿强闻言，顿时一惊：“为什么！？这事关系到数百乃至上千家属员工的就业问题……就算眼前因为经验不足，遇到了一点小问题，王总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从立场上看，江科员不比其它的小组成员……如果是其它科室的组员说这话，焦寿强完全可以当他们是放屁，但在他心里，江科员是自己一伙的，而且对方又是财务科的核心成员，当众说出这话的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江科员平静地盯著他看了一会，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原因很简单，扣除掉员工福利、公共关系维持、基础建设、公共开支这些固定支出款项，再预留出必要的应急款项后……公司帐面虽然依然有钱，而且也不算少，但如果两边同时张口，公司的钱就不够了……要我是王总，与其心软之下落个两面不是人，两面挨骂，我倒不如直接打回你们的追加款项申请……左右王总一开始已经做的够厚道了，不争气的是咱们，怎么怪也怪不到王总身上。”
两边同时张口？
众人有些疑惑地看著江科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只有咱们这需要钱么，还有哪边会张口？
江科员见状，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你们是不是忘了穆主管那边了……当初可是说好的，我们主内，穆主管主外，双方共同学习进步，公平竞争……第一次的特别专项款也就罢了，现在咱们要是张第二次口，你们以为穆主管那边不会有样学样？”
“要知道，穆主管那边做的是外贸！而且还是面向东北亚的外贸！……认真说起来，人家对于资金的需求可比咱们这边大多了……那边一张口，按照对等比例向公司要个两三千万的资金不过份吧？……你觉得公司现在还有那么多钱支持穆主管？”
“可如果答应了咱们这边的资金申请，但又驳回了穆主管的申请又算是怎么回事？……当初花了那么大精力达成的共识作废了？……你让王总怎么做人？你让穆主管和大本营那边怎么想？……你是不是嫌公司现在的麻烦不够多，要给公司来个大惊喜！？”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想起来对面还有个身份背景雄厚的大小姐。
两三千万？
乖乖~！
胃口够大的啊！这年头全国又有几家单位能从帐上拿出两三千万来！？
不过转念一想，石油系统不是别的单位，那位穆大小姐准备攻略的又是东北亚那两大块肥肉，张口要个两三千万虽然吓人，但按照比例对等原则来说，却并不过份……没瞅见自己这边只不过是开几十家小吃店，就轻轻松松砸了几百万进去了么？
眼见著最后一条退路被堵死，众人哀叹之余，心里免不了焦躁起来。
默默百炸项目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商业项目，花费的资金巨大不说，更是关联到了数百家属职工的就业和投资问题，背负著这么大的因果，要是问题没能妥善解决的话，他们这几个目前风光无比的经营指导小组成员，有一个算一个，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
一个小时后，会议室大门打开，一群气压低迷的组员阴沉著脸走了出来。
走在最后的江科员轻轻把大门拉上，看著某个惶惶不可终日的组长，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呵……
分赃，分赃，有赃才谈得上分赃！
王总说的没错，废材就是废材，没有了人带头，没有了人给他们兜底，给他们再多的机会也是白搭！
一群满肚子小心思、只会低头盘算自己地头里三瓜两枣、急功近利的白痴！
想到这，江科员脑海里浮现王总那带著三分无奈，却又自信无比的脸孔，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王总那边是打算如何兜底的，但他相信，那位儒雅随和的总经理，肯定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了……
第98章 铁锁横江（2）
默默百炸项目存在的巨大隐患不但让经营指导小组的小将们惶惶不已，就连他们背后的靠山也头大了三圈。
短短两天不到，工农科、服务大队、资产管理科、总经办的科室负责人就连续开了三次小会……财务科没来参加这几次的小会，财务科的特殊性也不允许他们的核心人员才加这种非正式小会。
虽然说由于因果缠身，至今没有商量出一个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湿纸覆火”的法子却很是琢磨出来了一些。
立场不同，站位不同，所求不同，他们不需要真的让这个项目起死回生，只需要让这个项目顺利苟活到年底就成……今年恰值换届，最迟年底就会出结果，只要那位王经理顺利下台，默默百炸项目自然就可以趁机暴雷，然后理所应当地把失利的责任扣在这位“前任总经理”身上。
正当大伙打算再接再厉，仔细推演种种手段的衔接和配合流程，力求将这个窟窿捂的密不透风之时……
意外发生了。
就在第三天，就在鑫泰管理公司的小会议室，服务大队的何科长直接被纪检科的人带走，只留下其余三位惊魂未定的科室负责人。
于是不出所料，仅仅半个小时后，三位科室负责人出现在了彼此的直接领导的办公室里，嘀嘀咕咕了足足一小时。
而当天下午，相关垂直领域的两位副总经理（主管工农业务的沈副总不在其中），带著满满的怒气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
傻子都看的出来这是王一诺的手笔，而纪检科这把性质很有些特殊的利剑虽然很好用，但王一诺这种行为，无疑是破坏了游戏守则。
但凡稍微有点阅历的同学都知道，有些时候如果你想进步，那不仅仅只是需要能力，不仅仅只是需要人脉和支持者而已，还需要主动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小黑料，以便小伙伴们在关键时刻有制约你的手段。
比如公司里的那家渔具店，就是何科长名正言顺递出来的小黑料之一……出于斗而不破的基本守则，如果哪一天，何科长跟他的小伙伴败了，而他又是那群人里面蹦的最欢的几个人之一，那这个渔具店自然就有了用处，作为失败者，就该有失败者的觉悟，他何科长就算因此被重重处置，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现在游戏还没结束呢！
大家也都在框架守则里下棋，你王一诺就忽然不声不响地来了这么一刀，这谁受得了？
今天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征兆地给何科长在根上挥这么一刀，那明天这把刀子会不会砍向我，砍向其余几位副总？
以后大家还尊不遵循游戏守则了！？
可当两名副总怒气冲冲地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之后，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噤若寒蝉。
倒不是说王一诺的办公室里究竟有什么可怕的画面；
这位素来以儒雅著称的王总经理并没有跟电视剧里演的似的，在自己的办公室私设刑房，然后用带刺的鞭子将人打的血肉模糊；
看见他们进来，房间里面没有蹦出来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然后拿枪指著他们的脑袋。
王一诺的办公室里，只不过是多了两名客人罢了。
这两名客人，跟王一诺一样，同样的儒雅随和，同样的挂著一脸和煦的微笑。
只不过稍微有些不太一样的是……
这两名四十岁上下的客人，穿的是深蓝色的呢绒人民装；
而人民装的右胸上，别著一枚小小的、圆圆的红色胸章……
………………
不得不说，身为石油系统的央企，哪怕只是个下级生产单位的总经理，王一诺的面子还是有的。
很随和地交流了几句后，两名客人便微笑著暂时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虽然这是因为两位副总经理跟此行之事没有什么因果的缘故，但能让这种著装的客人留出短暂的交流空间，这其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喏……这就是何科长被纪检科传讯的原因……不只是何科长，服务大队还有几名负责采购的正式职工也一并被传讯了。”
一反常态，王一诺此刻的语气有些冷冽，将一迭厚厚的资料丢在二人面前后，便转身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明显预感到今天的事情有些超乎自己想像，两名副总对视一眼，然后伸手拿起资料袋打开。
顿时，一大迭混合著文件、报纸和照片的资料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随著一张张资料的翻阅，两人额头上的冷汗刷刷刷地冒了出来……
………………
第一份资料，是一份红字头的文件，这份文件他们很熟悉，是1985年由计、经、轻/工三大部联合签发的一份文件。
里面明确地指定了20多个省份的42家国营单位为冰箱的“定点生产企业”，并且强调了要“兼顾条条块块间的平衡”这份文件的传达内容，那句话的含义，懂的人都懂。
………………
第二份资料，是一份已经有了毛边的帝都大报，上面一则用红笔圈起来的采访报导极为醒目……这则去年的采访报导他们也被要求学习过，因此并不陌生。
大意就是轻工/部某位姓周的干部在面对记者提问时的回应：“以江南地区为代表，各地的非定点冰箱制造企业利用国家调控时期所造成的真空，迅速发展，通过大量的劣质商品获取高额利润，给消费者和国家造成了损失……这是一种短期行为。国家实行定点，是站在更高的高度上考虑问题，从长远看，对消费者有好处，对以冰箱为代表的制冷行业有好处，对我国的轻工业发展也有好处！”
这话虽然说的四平八稳，但配以从去年开始，各行各业忽然严厉起来的整顿力度，是个人都懂这段话里面释放的信号。
………………
第三份资料，是一迭照片。
第1组照片：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庄稼汉，站在一台台斑驳陆离的几床边，将一堆从全国各地国企收购来的废旧交流接触器肢解，然后用砂纸和鞋油将其擦的锃亮；
第2组照片：河边的埠（bù）头上，挤满了一群群村妇，正在清洗著一筐筐电器，然后在河滩的空地上将已经清洗好的电器摊成片晾……如果不是物品的形状有明显差异，外人绝对会以为这是在晾晒地瓜干。
第3组照片：破旧阴暗的土房里，炉火彤红的锅灶边，老眼昏花的太婆们一边煮饭，一边慢悠悠地摇著漆包线。
第4组照片：一个地上满是垃圾和零部件的电器作坊里，一个精瘦精瘦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用手上的稻糠换下一个熔断器的石英砂；然后用生锈的铁片代替白银充当继电器的触头。
看到这里，一名副总倒吸一口凉气……作为技术出身的管理人员，他当然知道这种行为意味著什么。
他知道这两年的造假很猖獗，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为了赚钱，竟然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种程度……跟衣服鞋子这些东西不一样，像电器这种工业品，要是质量存在著严重问题的话，那是要出人命的！
迅速翻了一下后面的照片，果不其然，全都是些以次充好，在翻新组装的过程中偷奸耍滑的照片……国人的聪慧在这一方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从这些人的外貌长相和废品处理的种类来看，不出所料的话……这应该是当下被称作是“三大制假中心”里最出名的wen州。
………………
往下看，第四份资料，不出意料的又是几则新闻，而且还是刚刚出炉没多久的大新闻。
X月X日，黑龙江鸡/西/煤/矿由于采购的劣质电器漏电，引发严重的瓦/斯/爆炸，多名工人/死/伤；
X月X日，河南一家钢铁公司建成，在剪彩仪式上，一包钢水正要倾倒，却忽然卡克，上百万元的产品全部报废……一查，还是伪劣低压电器惹的祸。
………………
第五份资料，则又是一份红/头文件。
与其它文件不同的是，这是一份单独发文，而且还是史无前例的，由内阁专门为柳市镇发布的文件……就算不了解那段历史，也应该猜的出来这份独一无二的文件内容是什么。
当看到七部局即将成立一个联合督查组驻扎青乐县，并且开始督查处理相关事宜时……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次国家的决心有多大，这件事带来的扩散面有多广了。
………………
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一名副总小心翼翼地将这迭文件重新封进袋子里，然后不安地问道：“老何这次……踩高压线了？”
王一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默默百炸项目所采购的540台冰柜里，有310台都是从殇河那边的一家乡镇企业手中购买的……殇河那边的集散地有多密集，不需要我来强调吧？”
！！！？？
听到“殇河”这两个字，两名副总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第99章 铁锁横江（3）
所谓的集散地，其实就是一群倒爷聚在一起形成的黑市……这种集散地里，既可以收鸭毛、狗皮、衣服鞋帽等北线贸易的紧缺物资，也可以“交流”从北方换回来的各种工业品和“私货”。
当然，如果你以为这种集散地都是在老老实实地做生意，那你就太天真了。
早在国家开始宏观管控之前，这些全国各地都广泛存在的集散地就成了假冒伪劣伪劣商品的中转站。
只要有需要，任何合规的、不合规的、合格的、不合格的产品和零配件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三大制假中心之所以能在这几年迅速壮大，有八成以上的功劳都要算在那数千家经销单位和这些难以计数的集散地身上。
听到“殇河”这个名字，那名副总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王总，虽然说老何这次犯了糊涂，没有跟具有定向生产资质的冰箱厂采购，可这不是想著给公司多省点钱么……这么点事，督察组犯不著找上门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