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陈胜端起君王的架子,他就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好半响,陈月才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向陈胜揖手道:“大王……”
陈胜虎着脸看了她一眼,将头往另一边一撇。
陈月懵了,不知所措的向陈刀递去求救的目光。
陈刀很是熟稔的笑道:“小娘无有我大汉官职在身,大郎穿衮服或披挂甲胄的时候,你可以叫他大王,其余时候,你都得叫他大弟。”
陈月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大弟!”
“哎!”
陈胜应了一声,笑呵呵的点头道:“这才是一家人嘛!”
人心可能都是捂热的,当初的陈胜,也总以利益得失来衡量人际关系。
陈家人与陈骜用不计得失将他捂热,他比任何人都更想保持这种现状。
哪怕他很清楚,随着权力与利益越来越大,以及时间的推移,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情,终究会一点点的慢慢变质。
但他仍固执的希望,他活着一天,陈家就和和睦睦、热热闹闹一天。
保护陈家人不受乱世荼毒,是他起兵的初衷。
现在或许他已经有了更大的志向。
但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初衷。
陈月看着他干净的笑脸,那颗忐忑的心终于也放了下去,“嘿嘿”的憨笑道:“大弟,俺临行前,阿爹命俺给你带话,说幽州军至多还能撑两年,让你早做准备!”
“两年?”
陈胜心下巨震,看了一眼陈刀,却见陈刀也是一副又震惊又疑惑的模样,当下连忙追问道:“长姐,伯父可曾说明,幽州军为何只能撑两年?”
“是至多两年!”
陈月纠正道:“至于原因,阿爹没有说,俺就不知道了。”
陈胜再次将目光投向陈刀,希望陈刀这个自小在北疆长大的幽州军老卒,能多少给自己一些提示。
陈刀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恐怕,是上将军他老人家,快要撑不住了……”
陈胜:“何出此言?”
陈刀想了想说道:“我曾听大爷提过一句,说我幽州军之战阵,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力敌百万犬戎而不落下风,乃是因为上将军他老人家一直在以自身为基石,承转九州大阵之力入我幽州军之战阵!”
“前年九州大阵破碎之际,我便曾忧心过,没了九州大阵之力入战阵,我幽州军该如何抵挡百万犬戎攻伐,后来一直未曾听闻过北疆防线告急,才慢慢熄了此念!”
“而今想来,怕是上将军他老人家,以自身的力量,填补了九州大阵之力的空缺。”
“那么大一个北疆防线,上将军纵是该盖世之力,又能支撑多久?”
他神色郁郁,语气中饱含激愤之意。
“兵圣……”
陈胜拧起眉头:“若我命稷下学宫振兴兵家学说,是否能减轻兵圣他老人家几分……”
“负担”二字还未出口,他突然就想到了稷下学宫内百家争锋,心下突然一个恍惚,暗道:‘百家争鸣,莫不是为此?’
陈刀摇头:“这就不是我能知晓的了……王贲将军不是已经入了我大汉吗?大郎何不去问问王贲将军,他定然比我更清楚北疆的情况!”
陈胜心道了一声“也是”,以王贲在幽州军中的地位和实力,他知晓的应该不比自家大伯少多少才是。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的想到从项梁到王贲,先后如此多的幽州军强将悍卒解甲归田,是否就是因为北疆防线破碎之势已不可改,这才藏兵于民?
这些问题,看似离陈胜还很远。
但他已不得不面对。
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他已经是九州个子最高的那一小挫人之一。
现在还不想想该如何应对,等到真需要他顶上去的时候,他才手忙脚乱的带着红衣军上去送死吗?
还有,北疆防线若是破碎,陈骜又该何去何从,不提前想想应对之法,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陈骜战死在北疆吗?
“行了,这些烦心事回头我再去找王贲询问!”
陈胜起身,笑呵呵对陈月说道:“长姐,到了大弟这里,就是到家了,我汉廷没有什么宗室之说,但只要不欺人,我大汉有的,长姐都可以有!”
陈月愣愣的一仰头:“啊?”
陈刀起身笑道:“小娘天性纯善、嫉恶如仇,在军中家小之中,便是除了名的任侠,断不会行那欺人恶事!”
陈月听言,高兴的弯起眉毛“嘿嘿”的笑。
陈胜瞅了瞅她,暗道自己这个长姐,看起来的确是有些是实心眼啊!
他伸出手,“走啦长姐,咱们回家啦!”
“哎,回家!”
陈月起身,抓住他的衣袖,姐弟俩并肩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看到低着头恭恭敬敬站在门外的王武之时,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横眉问道:“大弟,王离那厮人在何处?”
正要开口向陈胜行礼的王武听言,身躯猛地一震,到嘴的话愣是又咽了回去。
陈胜的眼角也抽了抽,沉吟了两息后,如实答道:“他现在应该陈县稷下学宫。”
陈月拉着陈胜就外走:“走走走,找他算账去,乃公要不打爆他的狗头,算乃公学艺不精!”
一提到打架,刚才还略显憨直的大姑娘,瞬间就活蹦乱跳的跟只脱缰的哈士奇一样!
陈胜任由她拉着自己的大袖往外走,暗暗给王武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
王武回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儿。
陈胜收回目光,心头盘算着,下一步要如何才能将王翦这员老而弥坚的大将,拐入王廷为将。
这事儿已经不难了。
王翦生有二子,长子早夭,唯余王贲这一脉。
如今王翦主动派遣家将,将王武与陈月一并送入管城交至他手。
这已经足以说明,王翦都对姬周的未来感到绝望,以及,他都认为汉廷一统九州已是大势所趋!
之所以王翦到现在还在坚守,想必只是出于对姬周的愚忠……
若陈胜是个君子,或许会成人之美,全了王翦的忠义。
但可惜,陈胜只认为自己是个真小人。
而现在,王贲三父子都已经落到陈胜手里了。
再想拿捏王翦,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在陈胜看来,这事儿就只缺一个契机了!
一个将利益最大化的契机!
第三百六十三章 回家了
傍晚。
浑身羽毛金灿灿的大毛,沐浴在夕阳之中,平稳的翱翔天际。
陈胜盘坐在大毛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晌午时分。
北征大军顺利抵达大梁,再无中道被敌军截击之忧。
陈胜登时就再也按耐不住那颗回家老婆美食热炕头儿的心,麻利儿的将军务交还给李信、陈刀以及季布三人,先一步搭乘大毛返回陈县。
这回他都出来三个多月了,中途路过陈郡三回都没得空回家歇息一晚,要不是有战情压着,他早就跑回家休息了……
当然,对李信、陈刀他们,陈胜也有着自己的说辞,那就是他必须先一步回家,调度官吏兵将,前往接收兖州东北诸郡。
至于他们信不信,陈胜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自己是信的。
“啾!”
高亢的鹰鸣,将陈胜吵醒。
他睁开眼,就见下方有一座很是眼熟的城池。
他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再定睛细看可不就是陈县么!
他目力好,还能看到汉王宫、观澜阁、权衡府都有大批官吏涌出来,齐刷刷的仰着脑袋往这边看。
陈胜气得当场就“嘭嘭”的给了大毛两拳,骂道:“臭东西,不告诉你了咱这回是偷偷回家,别瞎叫唤吗?”
大毛张开双翼盘旋了圈儿,缩着脖子叫唤:“咕咕咕咕(我习惯了嘛)……”
陈胜气不过,又“嘭嘭”给了它两拳:“你自个儿瞅瞅,多少人知道我回来了,你这叫我还如何回家偷懒?”
大毛张开羽翼扑腾了一下:“咕咕咕咕咕咕?(要不然,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
陈胜略一沉吟,烦躁的低喝道:“回家!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今儿个就凑上来找不痛快,情商这么低,还做个屁官,统统回家放牛!”
大毛:“咕咕咕咕咕(客官您坐好)……”
它收翼,笔直的向着位于北城的长宁坊俯冲过去。
……
观澜阁外。
一溜儿头顶着獬豸冠的司法官吏仰望着高空中那只金光闪闪的神骏雄鹰,欢呼雀跃道:“真的是大王回来了,我等速速整理卷宗,呈交大王阅览!”
话音刚落,就见高空中盘旋的雄鹰收起宽大的羽翼,径直掠过了观澜阁上空,向着北城俯冲过去。
人群顿时为之一静,好几息后,才有人低低的说道:“大王又走了……”
“咕噜噜。”
车轮滚动声中,韩非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别看了,战情如火、军务繁重,大王独力支撑如此之久,此时定是形神俱疲,尔等近两日就别去烦扰大王了,让大王好好歇息几日再说!”
一众司法官吏应声回过头,震惊的在自家掌门人的脸上看到了和煦笑容……他不是面瘫吗?
韩非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清晰的感知到他们错愕的情绪,以及他们心中的冒犯之念,当即便将脸一板,重重一拍轮椅扶手道:“尔等不是要去整理卷宗吗?还愣着作甚?可是嫌公务太清闲了?”
一众司法官吏顿时化作鸟兽散。
待到众多司法官吏都离去之后,韩非才自行推动车轮行至屋檐之外,仰起头望着方才鹰鸣声传来之处,嘴角再度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即便他连陈胜的声音,都未曾听见。
他却似乎已经看到了陈胜仓惶逃回家的气咻咻模样。
与陈胜相处的时日越久,他就越能清晰的感知到陈胜那隐藏在宏图大志之下的惫懒性子。
甚至有时候,他都分不清,陈胜到底是因为出于对以法治国、人人平等的陆地理想国的憧憬,才引他们法家入汉廷自削权柄。
还是因为惫懒,纯粹不想管那么多杂务,才引他们法家入汉廷平衡权力架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