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要紧,无论是因为哪一种,汉廷都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哪怕他有生之年都看不到,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以法治国、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他亦甘之如饴!
以前他总认为,有陈胜这样的君王,是他们法家的福气。
现在他越来越笃定,有陈胜这样的君王,是九州的福气。
……
权衡府内。
身着玄底紫边左丞相官服的李斯,领着一票穿着各色官衣的文吏,整整齐齐的站在权衡府主殿外,翘首以待。
直至眼见那头金光闪闪的神鹰,载着陈胜笔直往长宁坊飞去,李斯才领会到了陈胜的心思。
他转身,一甩大袖大步往主殿内行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近期所有公文都整理清楚了吗?”
一大票文吏步履匆匆的跟在他身后:“回大人,都已经按照先后顺序分门别类整理妥当!”
李斯一边走一边吩咐:“大王日理万机、一刻值万金,哪有如此多闲暇之时来一一翻阅这些陈年公文,再以详细事件为线索,编撰一份公文索引,留待大王查阅……以后每月的公文,都以为例收尾,每月公文索引,一式两份,一份送入汉王宫侍从室,一份封存留档,非王令与本相手令,任何人等不允阅览,违者重处!”
众文吏:“唯!”
走到主殿上方,李斯又想起一事来:“即将派往兖州东北诸郡的官吏人选,可已考核完毕?”
殿下一文吏出列,揖手道:“启禀大人,三日前已考核完毕,留有三十人富裕,以作出入。”
李斯沉吟了片刻,问道:“其中多少人出自稷下学宫?”
殿下文吏回道:“回大人,三百六十七人,足占七成!”
李斯摇了摇头:“将名录取来,本相再斟酌斟酌!”
“唯!”
殿下文吏揖手,转身快步奔出主殿。
李斯坐到点上,两根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又问道:“儒家入吾大汉治下传道诸儒之行迹图,可已整理妥当?”
殿下又站住一名文吏来,揖手道:“回大人,已整理妥当!”
李斯闭起双眼:“取来!”
“唯!”
……
高亢的鹰鸣声将坐在灶台后打盹的阿鱼惊醒,她一把丢了手里的火钳,蹦起来就一溜烟儿的往庭院里跑:“大兄回来了!”
“啊?”
案板上切菜的赵清愣了愣,也慌忙丢下菜刀,一边在围裙上擦拭着手上的水迹,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往庭院里跑。
只剩下猪油在大铁锅里“滋滋”的冒青烟。
姐妹俩刚刚走到庭院里,就见到高空中的神骏雄鹰,笔直的朝着这边冲过来。
“哎呀,真是你大兄回来了!”
赵清欢欣的惊叫了一声,转身就想往伙房里走,又忍不住伸手捋了捋从头巾里散落下来的鬓发,才想到自己好几日没洗头了,当下转身就想往后院去,可前脚才踏出去,就又想起锅里还打着猪油……
一时之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的在原地团团乱转。
阿鱼没她这么多杂念,眼见大毛俯冲下来,跳着脚的挥手道:“大兄……”
大毛俯冲至离地两三丈之时,陈胜纵身跃下,精准的落到了阿鱼与赵清的面前。
“大兄!”
阿鱼雀跃的扑进了陈胜怀里,陈胜伸手就揽住了赵清:“大姐!”
看清陈胜的一瞬间,赵清心头什么杂念都没了,就只剩下“又黑了”、“又瘦了”、“还长高了”……
三人拥抱在一起,就像是拥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后方,大毛轻飘飘的落到院门瓦檐上,用泛着金属光芒的喙理了理翅膀下边的羽毛,而后满脸不屑的瞅着院子里这三人:‘本王那么多老婆,本王骄傲了吗?’
好一会儿,陈胜才抽了抽鼻翼,疑惑的问道:“大姐,你锅里煮着啥?这味儿怎么这么呛鼻?”
“哎呀!”
赵清惊得一跳脚,转身就往伙房里冲:“我的猪油……”
陈胜笑呵呵的撸起袖子,跟上她的脚步:“今晚吃啥?我来帮忙!”
话一出口,都已经冲到伙房门口的赵清,转身就冲了回来,推着陈胜一直往庭院另一头走:“你在外奔波了这么久,这才刚刚回家,哪有让你来伺候我们姐俩的道理,好好歇着,大姐给你做好吃的……”
她一直将陈胜推到庭院里的梨树下,将他按进摇椅里,然后才一把拉着攥着陈胜的衣角不撒手的阿鱼往伙房走:“你不是嫌弃那只大公鸡早上吵着你练功吗,报仇的机会来了,咱们今晚就炖了它!”
阿鱼跟个复读机一样给赵清叫好:“炖了它!”
陈胜直挺挺的坐在摇椅里,目送这姐俩儿风风火火的冲进伙房,那一句“我想吃鸡蛋面”憋在喉咙里,愣是没机会说出口!
“回家了……”
他轻轻的呢喃了一句,紧绷的身躯终于慢慢的松弛下来,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了笑意。
他瘫在摇椅上,入眼是天际将夜未夜的纯净暮色,耳边是伙房里那姐俩叽叽喳喳的欣喜声音,思绪慢慢拉长、拉远、拉直……
旁人只见他战无不胜、威震八方。
无人知他熬过了多少个殚精极虑、苦心竭力的长夜……
举世皆敌的滋味儿。
真的是谁尝谁知道。
万幸……
他赢了!
赢家,应有尽有!
第三百六十四章 封神
翌日晌午。
和煦的秋阳,穿过梨树茂密的枝叶,将斑驳的光阴投在摇椅上小憩的陈胜身上。
他换上了一袭清净的宽松亚麻色袍子,长发挽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用一枚温润的白玉发簪固定在头顶上,沉静、恬淡的模样,不像威震八方、举世无双的汉王,倒像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赵清抱着一件还未完工的朱红大氅坐在院子里,缝两针就看一眼梨树下的陈胜,明媚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就没有睁开过。
阿鱼也坐在院子里,捧着一册书卷,愁得小脸儿皱巴巴的,整整齐齐的发髻都给薅得乱七八糟的……
光阴似柔水,流淌在这座朴素的庭院里,也流淌在三人的心间。
忽而,院门轻轻的打开了。
一名顶盔掼甲的王廷侍卫,将上半身探进门内,远远的望了一眼梨树下闭目小憩的陈胜,当即就要收回脑袋。
就在这时,前一秒还有轻微鼾声传出的陈胜,突然皱了皱眉头,眼睛都没睁开的淡淡开口道:“何事?”
王廷侍卫推门跨入院中,抱拳恭声道:“启禀大王,内务府大总管庆轲,在外求见!”
陈胜虽未下令任何人不得晋见,但明知他才刚刚归家,护卫陈家大院的王廷侍卫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王廷官吏的求见,等闲官吏莫说通传,连长宁坊都进不了。
但内务府作为与王廷侍卫、侍从室、特战局齐平的汉王四大近侍机构之一,显然不在“等闲官吏”之列。
那厢的阿鱼一听“庆轲”这俩字儿,登时就跟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麻利的合起手里的书册,满脸期待的看向陈胜。
陈胜也松开眉头,淡淡的回应道:“请他进来。”
“唯!”
王廷侍卫抱拳,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身着内务府制式玄色皮甲,但周身兵刃都解除干净的荆轲,躬身踏入陈家大院儿,抱拳道:“下臣庆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极不情愿的睁开双眼,睡眼惺忪的瞅了他一眼,满腹怨气的说道:“我都躲家里了,你怎么都不肯放过我?”
荆轲讪笑道:“急事,确是急事!”
陈胜没好气儿的撇了撇嘴,扭头对那厢跟只不安分的小猴子一样坐在小板凳上扭来扭去的阿鱼说道:“去,给你们钜子取下吃食过来,别让人说咱家人不懂待客之道!”
“哎!”
阿鱼一跃而起,放下书册就一溜烟儿的向伙房里跑去……只要不让她看书,做啥她都乐意!
赵清见她毛毛躁躁的样子,宠溺的摇了摇头,起身怀里的大氅,向荆轲揖手道:“庆大人且安坐,妾身这便去助阿鱼整治吃食。”
寻常官吏她自不必见礼,但她知道,荆轲不只是阿鱼视之为夫子、兄长,还是自家大郎仅有的两名好友之一。
当然,寻常官吏,通常也见不着她的面……
荆轲连忙回礼:“岂敢劳动少君,下臣不甚惶恐!”
赵清捋了捋耳边的鬓发,温婉的笑道:“不妨事的。”
说完,她就向伙房行去。
“好了,此间既非王宫、我又未着衮服,无须这么多礼!”
话说的时候,陈胜的后脑勺都没有离开摇椅,整个人就像是被封印在了摇椅上一样,“自己去搬一张椅子过来坐。”
“唯!”
荆轲依然毕恭毕敬的揖手行礼,完事儿了左右看了看,走到阿鱼那张小板凳前,拿起板凳走到梨树下,坐在了陈胜对面……坐在小板凳上的高度,恰好比瘫在摇椅上的陈胜还低上一线。
陈胜打了个哈欠,再次合上双眼:“啥事,说吧!”
荆轲:“先前大王命我斩妖司追查那条域外蛇妖入我汉廷的目的,我特战局上下追踪两月有余,至今终于有些眉目,特来启奏大王。”
陈胜:“嗯,然后呢?”
荆轲:“回大王,据我斩妖司多方查证,域外妖族潜入九州,并非个例,冀州、扬州、徐州、司州,均有域外妖族占山为王、聚妖建府,且都在积极与该地官府连络,我斩妖司秘密围捕数头域外妖族麾下大妖,严刑拷问,得知这些域外妖族潜入九州,只为一事……封神!”
陈胜终于睁开双眼,正了正坐姿,沉声道:“仔细说说,如何一个‘封神’法?”
荆轲组织了片刻语言后,说道:“大王可知涂山瑶之来历?”
陈胜虚着双眼沉吟了片刻,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域外妖族也在寻求洗白的途径?”
涂山瑶所在的涂山氏,在上古时期为人皇近侍之族,世代追随人皇,至帝禹年间,终得帝禹敕封,荣获人籍,从此以外道之身自由的生活于九州之内,既不受九州大阵镇压,也不惧人皇气的威压。
“这只是下臣的一个推断。”
荆轲摇了摇头,回道:“潜入九州内的诸多域外妖族,最弱都是化形大妖,围捕所需之人力物力太过庞大,我斩妖司至今尚不具备于王廷疆域之外调动如此大人力物力的实力,围捕的诸多本土大妖,又大多只从那些域外妖族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无法考证,下臣只得返回武墨山门翻阅门中古籍,最终得到了这么一个暂且无法证实的推断。”
陈胜拧着眉头,两根手指轻轻敲击着摇椅的负手,陷入了沉思之中。
荆轲的话,令他想起前世在网络上看到过的一则封建迷信传言:黄皮子讨封。
说是黄鼠狼修行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会向人讨封,询问人它看起来像人还是像仙,说它像人,它就能化作人形,说它像仙,它的修行就更跟进一步,但如果说它像其他的玩意儿,它的修行就会毁于一旦。
在这个传言当中,不乏黄皮子讨封成功,庇护恩人的说法。
但更多的,都是无论说它像什么,都会招致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