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任何一个政体从年轻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
陈胜为了不让自己被越来越多的奏折圈禁在晏清殿上,也为了自己能集中精力去解决主要矛盾,设置一道能替他过滤掉大部分琐事的防火墙,很有必要!
蒙毅的才能,很适合做这道防火墙。
只是现在的蒙毅,还嫩了点,还不够火候来做这道防火墙。
按照陈胜的想法是,先将他扔到稷下学宫,先拿到文武两科的结业证,然后再轮番扔到地方和军中,轮番打磨一遍,好好体验体验什么叫民间疾苦,完事了差不离就够格了……
只不过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少说也得一年。
‘这小子要是现在就能上岗,那该多好啊!’
陈胜心头为自己的劳碌命叹了口气,认命的俯身继续插秧。
他熟练的将手里的秧苗插完后,正准备插第二把,突然想起一事儿来,起身高声呼喊道:“鲁菽!”
那厢,蹲在秧田里分秧苗的鲁菽听到陈胜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来大声回应道:“下臣在此。”
陈胜招手道:“过来说话。”
鲁菽当即就手里的活计丢给弟子,起身快步往陈胜这边走过来。
陈胜瞅着他行走之极白发白须飘荡、一身虬扎筋肉却快将麻衣撑爆的不怒自威模样,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位孔圣人,驾着牛车冲向帝俊元神分身的威武背影……
再转念一想,鲁菽这两年得背靠着他与稷下学宫这两颗大树,门下的弟子数量,就算还赶不上孔圣人座下七十二堂口、三千帮众……呃不对,是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的数量,只怕也相差得不远了!
而且和孔圣人座下那些只听过课就算作记名弟子的“水弟子”不同。
鲁菽培养出来的农家弟子,每一个都进入了汉廷的体制之内,按照能力下放到汉廷麾下各级官府,一边指导该地农民耕种,一边培养新的农家弟子给稷下学宫的农家院补充新鲜血液,若真是比传承,九州这座大地上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哪一个职业的体量超过了农民?
更重要的是,鲁菽现在的学术体系,虽然基础是来自于农家,但进阶知识却是来自于陈胜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半吊子农业技术,与农家原本的精义已经大相径庭,再加上稷下学宫农家院乃是鲁菽一手发展,从未借助过其他农家高人之手。
是以如今农家的这些气运,大概率会直接落到鲁菽身上,而不是农家身上。
亦或者如孔孟一般,直接将鲁菽定位为农家第二祖。
而农家始祖,已逝世二百多年,只怕骸骨都快化了……
“嘶!”
陈胜蓦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下暗道:‘亚圣之姿,恐怖如斯……这杂交水稻,不会就是鲁菽的成道之基吧?’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看了看过来的鲁菽,心头本能的开始琢磨,要不要从中分润一波。
这不难操作,毕竟他是鲁菽的老师,杂交水稻也是他提供的概念和方向。
只需要在稷下学宫农家院竖一座他的雕塑,将他与鲁菽的师徒名分通过农家院的学子传开,彻底敲定他乃新农家祖师爷的身份。
名分……很重要,就好像孔圣人曾拜师他人学习君子六艺,儒家却只奉孔圣人为至圣先师,而不是奉孔夫子的那些老师为至圣先师。
定下名分之后,再在这些杂交水稻稻田旁多竖几块牌子,将他当初是如何“循循善诱”鲁菽如何研发杂交水稻的经过,以某种励志故事或者毒鸡汤的形式公之于众。
以他如今的身份,杂交水稻产生的功劳,定然大部分都将归功到他身上!
如此一来,就算还无法压过鲁菽的风头,至少也能像荀子一样,得个第三祖之位。
儒家第三祖都是亚圣。
若农家能如他所想象的那般发展,后劲只怕会比儒家还要强,第三祖高低也能是个亚圣!
何为亚圣?
庄子那样的就是亚圣!
就陈胜这几十万大军都能如臂指使的脑子。
鲁菽还未行至他身前,他就将中间的头头道道给捋得清清楚楚。
某种意义上,一尊未来的亚圣,生死与前途都已攥在他手里了。
直到鲁菽行至陈胜面前,先捏掌一揖到底:“下臣鲁菽,拜见吾王,吾王万岁万万岁。”
一礼毕,他接着屈膝半跪:“弟子鲁菽,给夫子请安。”
他未跪,并不是他跪不下去。
而是他知晓,陈胜最厌恶他人动不动就下跪。
陈胜听到两种称呼,微微失神了一秒钟,然后就自嘲着微微摇头道:‘天天嘲讽这个嘲讽那个,你自个儿不也是个俗人?’
他必须得承认,方才他的确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
毕竟这其中的利益太大了。
而代价又几近于无,还无损于他的声名。
甚至于即便他做了,鲁菽这个当事人,都不会往“抢功、抢气运”那个方向去想。
他终归是汉王,一位大王愿意公开与弟子之间的关系,正常人谁能不将其视为一种荣誉?
但陈胜终究是个体面人,黑不下这个心,抢自己人的机缘。
况且以汉廷现在的发展潜力,只要他不败亡,他的王道同样足够支撑他迈入亚圣之境,乃至更高。
毕竟君王,才是真正统领九州大地、执掌江山社稷的那个人。
站在君王的角度,只有王道是法,其余的一切学说都是术。
术都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法做不到。
还有,以他与鲁菽之间的关系,鲁菽天然就是他最忠诚的部下之一,鲁菽成就亚圣,就是汉廷多出一尊高端战力!
虽然说与其部下成为高端战力,不如自己成为高端战力。
但既然他凭自己也能成为高端战力,又何必去抢一名忠诚部下的机缘呢?多出一名高端战力,不就多出一份本钱?
“有两个事儿,要跟你聊聊。”
陈胜将鲁菽扶起来,接着插秧:“第一个事儿,你农家有没有克制大型病虫害的技术?”
鲁菽想也不想的回道:“自然是有的……”
陈胜加重了语气打断道:“我说的是蝗灾那种。”
鲁菽面露苦思之色的“这”了半天,就是这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了解陈胜的脾性,知道陈胜既然问这个,那肯定就是要他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至于靠人力抓捕、生火用烟熏这类杯水车薪的土办法,自然就没有提的必要了。
陈胜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王廷的粮食储备,已经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红线位置,今岁的产粮绝不能再出任何岔子,听清楚了,我说的是任、何、岔、子!”
“而你作为王廷农业司的司长、稷下学宫农家院院长,你就必须得未雨绸缪,提前考量所有有可能影响当今岁产粮的因素,并且提前做好解决方案!”
“严重干旱的地区,要组织人手掘水潭。”
“土壤贫瘠的地区,要加大堆肥的供给。”
“河道淤积的地区,还要组织人手疏通河道。”
“还有,那些重点种植区需要预防敌人作乱的,你也得提前给该地卫戍团递交一份联防公文过去。”
“而蝗灾这种一旦爆发,就必然会严重影响收成的大规模灾害,当然也是预防的重中之重!”
“据我所知,蝗灾通常都是在某些天气极端的年景爆发,你觉得还有什么年景的天气,是比这两年的天气更极端的么?”
他说这些,并不是他有观测到什么不对的苗头。
而是方才看完吕柏的死人头后,突然想起来,黄天今岁在东海之滨吃了那么大亏,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旱灾和雪灾的威力,他这几年算是见识了,也差不离都找到应对之法了,黄天应该也知晓,这两招奈何不了他。
至少这两招顶多也就是令他的日子不好过,想砸他汉廷的锅,肯定是不可能了!
除了这两招之外,陈胜想来想去,黄天能使的,也就只有地震、洪灾、蝗灾、瘟疫四记阴招了。
地震那玩意儿无解,他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而且当下九州普遍都是平房,二层小楼都不多见,一个县都找不出几幢三层楼房,且大部分建筑物都是比较轻巧的木质结构,就算塌了也很难砸得死人。
要在这样的建筑背景下,用地震造成大规模的伤亡……可能得见天蹲在地震带上,没事儿就以头抢地才成。
瘟疫也同理。
九州人口流动并不强,大部分百姓从出生一直到死,都没能离开过出生地一百里外。
想用瘟疫打陈胜一个措手不及,有可能。
但想用瘟疫弄垮汉廷,绝对不可能。
换个角度说,若是连囊括四州之地的汉廷都被瘟疫给摇垮了,九州大地上还能剩下多少活人?
所以,陈胜觉得黄天最有可能用的,就是洪灾与蝗灾这两招。
鲁菽苦思冥想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夫子,古来蝗灾便有天谴之说……”
未等他把那些老掉牙的言论说完,陈胜就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即使是天谴,也一定是有征兆的,如果说真有某种存在,能凭空变出亿万蝗虫,来吃我汉廷的庄稼,那办法,我只能带着你们一起以蝗虫为食,生死由命!”
“但我不相信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就算能做到,我相信我华夏先贤也一定有克制之法!”
“所以,我们只需要从实际出发,想想该怎么防止蝗灾就好了!”
鲁菽听得连连点头,觉得不愧是夫子,说得话他横听竖听都觉得有道理!
但见到陈胜看向自己,他登时又露出一筹莫展之色。
这事儿要是那么容易解决,就不会自古以来都被称之为天谴了。
陈胜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息,直到看得鲁菽想跪下请罪了,陈胜才怒其不争低喝道:“你是肌肉长进脑子里了吗?我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啥都想不到?”
鲁菽唯唯诺诺的连连揖手道:“弟子愚蠢,夫子息怒,莫因弟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陈胜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都说了,从实际出发,你是没见过庄稼,还是没见过蝗虫?你觉得蝗灾一夜之间就能形成的吗?你那么多弟子分散在王廷各地,你让他们多注意一下自己区域内的庄稼地里,蝗虫的数量有没有异常不就好了?就算是蝗灾是很多地方的蝗虫凑在一起形成的,那么多的蝗虫过境,也会有痕迹吧?”
鲁菽恍然大悟,失声道:“对啊,弟子怎么就没想到呢?”
要不是双手都是泥巴,陈胜真想捂头。
他索性也就不再点拨这老货的智慧了,思维都僵化成这摸样了,点拨也点拨不出个什么名堂了,就让他专心的和技术打交道吧:“杂交水稻研究到这个地步,短时间内我估计是再难有突破性的进展了,后续你可以放缓对杂交水稻的研究……听我把话说完,不是不让你研究了,是按部就班的继续研究,但不要再一心扑在这上边了!”
他制止了鲁菽的争辩,一口气说道:“你接下来的研究课题,有两个方向,一是综合农业、二是生物防治!”
“我给你打个比方!”
“综合农业,就是稻田里养鱼,鱼吃掉稻田里的害虫,排出的粪便又能作为肥料给稻苗施肥,秋收之时除了稻谷,还能多收获一匹渔获,这是不是一举两得?”
“当然,我打得这个比方不一定正确,但这是一个研究方向,我们的百姓过得太苦,种地又只能勉强果腹,我们得想法子,让他们在种地的同时多上一些收入,他们手里有了富裕的钱,王廷往后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生物防治就更简单了。”
“就拿我们刚刚提到的蝗灾,当某地一的蝗虫略微超过了正常蝗虫的数量,又未能达到蝗灾的地步怎么办?”
“派人去漫山遍野的抓蝗虫?你得派多少人去抓?抓多久?派去抓蝗虫的这些人要不要消耗粮食?”
“甚至于说,蝗灾的雏形已经形成了,已经开始在我们汉廷大地上肆虐了,你有解决的办法吗?”
“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但鸡鸭有办法!”
“它们吃的就是虫子,蝗虫当然也在他们的食谱里。”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有计划的,挑选出一些喜欢吃蝗虫的鸡鸭种类,在王廷各地都多多饲养一些,一旦发现某地出现蝗灾迹象,就快速集中整个郡甚至整个州的鸡鸭,去吃了那些刚开始蹦达的蝗虫,不给其形成蝗灾的机会?”
“这样是不是既保全庄稼,咱们还能多收获一些鸡鸭和蛋类?”
“说到这里,我还想多提一句,你农家的领域,不应该只盯着地里生长的粮食不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