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大半个月前,这些益州军还要与他大汉开战,还要将他千难万难才打下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可迎着他们朴实而热烈的眼神,陈胜怎么都硬不起这个心肠。
‘打了这么多年仗,你怎么还跟个中二少年似的长不大呢?’
他用力抿了抿唇角,把心一横,振声道:“儿郎们,都给我记住了,我汉家儿郎皆乃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人人膝下皆有黄金,跪得祖宗、跪得双亲,除此之外,无人当得起我们一跪,我当不起、旁人更当不起!”
“听明白了吗?”
他拔高了声音,大喝道。
八万益州军将士齐齐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高声回应道:“谨遵王令!”
威武雄壮的高呼声,点燃了陈胜,也点燃了对岸的搏浪军。
独独刘邦以及簇拥在他们周遭的一票文臣武将,个个都只觉如坠冰窟。
他们毫不怀疑,当下汉王只要指着他们说上一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周遭的军士立刻就会一拥而上,将他们按倒在地!
然而在他们恐惧、绝望的注视中的陈胜,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在高呼声落下之后,便自顾自的再次说道:“现在我代我华夏千万父老乡亲,感谢诸君舍家弃业奔赴南疆,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都是豪杰!”
“往后九州每一个太平安乐的日子,都有你们的功劳在其中!”
“往后华夏每一个平安长大的儿孙,都将得益于你们的付出!”
“我会记得你们!”
“九州的父老乡亲们也会记得你们!”
“千百年后,后人们再提起你们来时,依然会对你们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上一句‘那是我们华夏第一次杀出南疆的部队’!”
“诸君,后方有我!”
“粮秣、兵甲,应有尽有!”
“诸君尽管戮力向前,前方,是开疆扩土、是利在当代、是功在千秋、是名垂青史!”
“我在家中,待诸君凯旋,为诸君贺!”
说完,他面向八万益州军将士,一揖到底。
八万益州军将士颤立着,面向他捏掌一揖到底,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的高呼道:“愿为大王效死!”
跨坐在战马上的刘邦,亦在剧烈的颤抖着,心头的千头万绪渐渐凝练成一句话:‘坏了,乃公真成大汉镇南将军了!’
……
大军有序渡江南下。
一座无名山包上,陈胜与刘邦一前一后站立。
樊哙、周勃、夏侯婴等人站在山包下,仰望着上方的陈胜,人人按着佩剑的手都在颤抖,却无一人敢将佩剑拔出鞘。
陈胜只定定的看着渡江的大军,看都看没下方的那票丰沛猛人一眼,自顾自的说道:“到了那边,就踏踏实实的和百越人干,遇事多动脑子,别凡事就想着蛮干!”
“依照我现在对百越局势的判断,你们到了那边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战养战,一边跟百越人干,一边抓百越土著为卒,一边抢百越人的地盘种田。”
“百越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操作得好,是有希望能合纵连横的、远交近攻!”
“要实在是钱粮不凑手了,也可以派人送信回来,只要家里有的,我一定会尽力凑给你们!”
“我要记得没错的话,这应当是你我第一次相见。”
“我也希望这次就是最后一次……”
“家里边你就别操心了,我会替你照顾着,只要你不再带着兵马回来,我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
“你要是在那边干得漂亮,我还能允你百年之后落叶归根,入我大汉英烈祠、以列侯之礼下葬!”
“可你若是执意要再回来搞风搞雨……后果自负!”
刘邦垂着头立在他侧后方,心头是又感疑惑、又觉得屈辱。
相比于陈胜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式的语气与他说话,他其实更宁愿陈胜一见着他就即刻命令左右将他拿下,退出去斩首!
不是他想死。
而是他宁可死,也想真真正正的做一回陈胜的对手!
而不是可有可无、挥之则来的小瘪三。
“听清楚了吗?”
陈胜突然偏过头看向刘邦。
迎着他森冷的目光,刘邦心下一震,本能的抱拳弯腰:“末将谨遵王令!”
腰弯下去的刹那间,他的身躯突然一僵。
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这一刻,他心头就像是有一件,原以为价值连城、坚不可摧的宝物,失手落到地上,一下子摔成了一地的扫都扫不起来的渣滓……
他的心态崩了!
“很好!”
陈胜回过头,负着手继续眺望渡江的大军,轻轻的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可千万不要再令我失望啊!”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一统天下(下)
“啾。”
清越的鹰鸣,在甘肃苍凉、壮阔的黄土高坡间回荡。
在帅帐之中议事的蒙恬等人,闻声齐齐涌出帅帐,一抬头就见一头展翼遮蔽日头的神骏大雕之下,一道纤长的人影从天而降。
蒙恬看清来人,忙率一众将校躬身相迎:“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万岁!”
声音传开,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席卷整座红衣军大营。
“二三子请起,一统九州大业将成,请二三子再接再厉,家中已备好大鱼大肉,翘首期盼二三子凯旋!”
陈胜那带着些许笑意的大喝声,徐徐传开、响彻大营。
“愿为大王效死!”
“大王万岁,大汉万年!”
“万胜、万胜、万胜……”
欢腾的回应声,顷刻间就洗去将士们常年征战在外、餐风露宿的疲惫与厌倦,所有人都亢奋得像是刚刚出征一样。
躬身立在帅帐前的一票将校,听着这许久都未曾听到过的欢腾高呼声,心头不约而同的感叹道:‘此生若能学得大王一成本领,死也无憾啊!’
陈胜落到蒙恬等人身前,扯下身上大氅抖了抖,似乎还能嗅到江州的水汽味道。
“还杵着作甚,都起来吧!”
他随手将大氅扔给人堆儿前的吴广,甩开大步往帅帐内行去。
一票战功卓著的将校直起身来,跟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往帅帐内行去。
“蒙恬,给我说说雍州的情况。”
“唯!”
……
半个时辰之后,陈胜亲自率领五万红衣军,大张他陈字王旗,取道西北,星夜追赶雍州军而去。
此地已是兰州黄河以北,再往西北行二三百里,就将抵达后世的河西四郡起点:武威。
过了武威,就不再属于当下九州的地界了……
陈胜根据蒙恬汇报的追击情况来推断,嬴政对于函谷关之战,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嬴政对于白起,的确是存了几分希望。
要不然他也不会坐镇咸阳,直到函谷关被破之后,才匆匆忙忙的弃城西遁。
另一方面,嬴政又早在他大汉王师北伐之初,就已经布置好了退路。
他将雍州军一分为二,主力由白起统帅着,在函谷关抵挡他大汉王师西进。
偏师由章邯统帅着,在西北方打通河西走廊……
连带着他赢氏族亲以及手里囤积的钱粮财货,都早已转移到了位居雍州中心的天水郡附近。
是以函谷关告破之后,他们麻利的裹了细软就向西北遁逃,没有妇孺辎重拖累,一日便可奔行出近百里。
而红衣军孤军深入,有粮草辎重拖累,一日行军七八十里便已是极限,如何追得上嬴政他们?
当然,也这与蒙恬他们,并没有铁了心的、不顾一切的追赶嬴政他们有关。
毕竟红衣军西进的首要职责,是“光复”雍州,其次才是追赶逃窜的敌军残余部队。
须知两个政权交替之际的权力空档时期,往往是最黑暗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跳出来为所欲为。
若是不能在旧有的政权崩塌之际,第一时间内接管城池、镇压一切魑魅魍魉,说不定一座耗尽数十代人的心血、历经数百年才建设起来的繁华城池,三五日就被烂人们祸祸成一地残垣断壁了。
是以,红衣军每途径一地,都会派遣兵马入城,先行接管地方政务、防务,等待大后方派遣官吏前来接管。
这无疑分散了他们大部分精力,大大的减缓了他们的追击速度。
……
简陋的临时军帐,在裹挟着黄沙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军帐内,面容憔悴,连肚腩都缩小了好几圈的嬴政,将手中饮水的玉盏重重砸在食案上,拧起眉头喝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账下单膝跪地的传令兵,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恭声道:“启禀君上,探马回报,汉军发五万偏师星夜追来,军中高挂汉王大旗,疑似汉王亲自统兵……”
“退下!”
嬴政打断了传令兵的回报,不耐的挥手道。
“唯!”
传令兵如蒙大赦,起身逃也似乎的躬身退出军帐。
嬴政再度端起玉盏送到唇边,可一口水还未饮下,便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怒意,一把将玉盏砸了地面上,摔了个粉碎,三尸神暴跳的咆哮道:“竖子,欺人太甚耶!”
右侧,魏缭端坐在食案后方,捋着胡须、眉头紧锁,眼眸中同样有着些许怒意。
这或许就是思维与立场不同。
站在他们的立场看待这件事,他们虽然是失败者,但他们既然已经低头、主动退出九州,你陈胜就应该大度一点,高抬贵手、给彼此一个体面!
帐中沉默了片刻之后,魏缭轻叹一声,起身揖手下摆:“下臣愿领一万兵马,再此阻击汉王,请君上成全!”
嬴政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短短几年间就苍老了二十岁的沟壑纵横老脸,眼神中掠过些许感动之意。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头怒意,徐徐说道:“罢了,事情总得有个了结,汉王尚不惜君王之尊亲自领兵前来,朕又吝惜一见……说起来,与他相争如此多年,却至今未能一见,若不能全此心愿,只怕百年之后都不得瞑目!”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平气和的说:“想必汉王亲来,也是为全此念罢!”
魏缭听言,心下一急,再次长揖到底道:“君上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