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要求,弓弩手还额外备有三根弓弦,连同弓弩上一根,共有四根弦。这几日来将四根弓弦都用废掉的弓手、弩手比比皆是。不过粗麻、马鬃等物,城里不紧缺,弓弦供应倒是充足,但是箭支就有些供不应求了。这几天也不知道射出多少支万箭,好些弓手胳膊都又红又肿,就只有四座小火炉熔铁打造箭支,日夜不休一天也就能打造出各式箭支两三千羽,根本就不够用。
林缚不得不放弃覆盖性的箭雨压制,而将有限的箭支分配给射术好的弓手、弩手,干扰其弓弩手发冷箭射击城头的战辅兵。
明确的分工,而不是乱哄哄都拥上去抱起滚石往下砸,或者乱哄哄的拿刀剑、枪矛将冲上来的虏兵、叛兵杀下去,守城杀敌将更有效率。即使给虏兵、叛兵一时冲上城头,也没有什么好惊慌的,拿飞矛盾车掩护精锐甲卒反冲锋,将其杀溃赶下城头即可。
没有大型的投石机将城墙砸开,城头的地形,毕竟对攻城方极为不利。虏兵不出精锐、叛兵士气低落,想通过云梯蚁附的方式在城头站稳脚跟是千难万难。
不管莫纪本部在阳信城北门损兵折将多少,城门给撞损、内护门墙给撞塌的北城门依旧是阳信城的薄弱点,赵金龙不可能不驱重兵攻夺北城门。
要夺下北城门,必须要将集中在北城门内的守军精锐分散到各处,赵金龙不仅使己部加强对西城、北城其他各种的争夺,也请莫纪本驱兵攻南城、东城。那赫雄祁为加强莫纪本部的攻击力,也派少量精锐夹随莫纪本部兵马一起攻城。即使没有成效,也要加强对阳信南城、东城的压力,使林缚无法将精锐都集中在北城,这是目前看来唯一有限的方法。
林缚手按着佩刀,仿佛礁石一样,矗在北城楼前,注视着城楼下,数百叛簇拥着十数辆洞屋车、壕桥车、冲车、厢车往北城门口气势汹汹而来。
林缚亲守北城,敖沧海守西城,宁则臣守南城,第一营哨将刘振之守东城,此时西城门、北城门及护门墙都给撞塌,唯有南门、东门不利敌兵展开,还完好无损。西城门及护门墙都给撞毁后,林缚便下令拿木栅及砖石将西城门封堵起来,留下北城门这个明显的弱点来吸引敌兵攻击,再用不断的凌厉反击,还削弱敌兵的攻城意志。周同、耿泉山、陈定邦诸将在城下轮流组织反击。
虏兵、叛兵便是知道林缚的意图,也不得不从北门进攻,相比较其他地方,北门依旧是阳信最大、最明显的薄弱点,也是最容易突破的薄弱点。就仿佛是仅有的一座通往阳信城里的桥,即使知道在桥的那头会遇到守军的疯狂拦截,也只有疯狂的往里填人命,填到守军支撑不住的那一刻。
林缚眯眼看了看天色,天时还早,给城下的周同等人打了手势,至少要反复争夺到黄昏,才能将部分敌兵放进来。
看不到有攻下阳信城的希望,虏王叶济多镝、虏将那赫友祁是不会将手里的虏兵精锐押上的。虏兵朱龙伏营寨及围垒内严阵以待、不出动,这边的反击打出去就没有足够的力量。
程唯远、张晋贤都在北城楼上,从阳信城彻底给封死才过去十天,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阳信这么一座小城攻防战会打得这么激烈,东虏先后调来的虏兵、叛兵将近两万人,随军民夫也有近万人,将阳信围得水泄不通。
若是东虏在攻陷济南之后,还分兵东进的话,其东进兵力差不多就都聚集在阳信城下了。程唯远想到。
这么一座小城,也许江东左军进驻之前,有一支千人规模的虏兵只要有足够决心便能攻打下来,此时竟然最终吸引这么多的虏兵、叛兵来攻打。
程唯远实在想象不出要不是江东左军的存在,在城门给敌兵从外面撞开之后,守军还能坚持多久。但是现在,给撞开的北城门却成为虏兵与叛兵的坟场,那渗入泥里的血已经凝固得发黑。护门壕给尸体填完,将尸体拿长钩子拉出,眼下又快给尸体填完。
赵金龙虽然不体恤胁裹自己投降东胡的那些部署,但是攻城之惨烈,还是让他心惊。他们这边攻击安排得再密集,那个青甲红盔的青年在墙头仍然不动摇一分。他们虽然在北城门洞里拿洞屋车、厢车建立起来屏障,但也没能再往里推进一步。
就算不断运泥土过去,将护门壕填上,即使将北城门内侧的障碍物清理掉,也要将江东左军的精锐消耗尽,才有把握彻底攻占阳信——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江东左军的极限在哪里。
从军中对前几日攻城的描述来,江东左军大量杀伤新附汉军左路兵马,都是用计、用陷阱,自身伤亡还很有限。赵金龙也无法得知道江东左军极限在哪里,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东左军才会支撑不下去,他就担心等不到江东左军支撑不住,他这边先支撑不下去了。
最好是能得到东胡精锐下马支持作战。
对赵金龙的这个请求,叶济多镝没有直接否定,但要赵金龙部在城里建立起立足点,他这边的东胡精锐就立即参加攻城战。
赵金龙强迫圣天喜亲自进城门洞子指挥填壕清障,打开通往城内的通道。
谁也不知道城中守军打反击的能力有多强,如今他们只是勉强在城门洞里站稳了脚,很可能给城中守军的一个反击,城门洞里的士卒都无法生还。圣天喜贪生怕死,但是赵金龙仗着东胡人给撑腰,容不得他有讨价还价的地步。他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四五十名亲信,借着洞屋车的掩护,冲到城门洞子里。
天气寒冷,一筐筐的土搬进来,填进护门壕里,又浇上水,很快就给冻上,守军想挖开都难。圣天喜站在城门洞不耐烦,也不管会不会触犯众怒,让人将他们这边的尸体一起丢下护门壕里。一具尸体抵得上两筐土,将尸体都用上,填壕就要快得多,还有尸体上那不断往外渗的血,恰好能将尸体牢牢的冰实在坑里。
看着护门壕一点点的变浅,圣天喜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打:在护门壕填平能通过人时,就立即组织大量的精锐兵力往里突冲,不能给守军反冲击的机会,更不能给守军足够的时间将护门壕重新挖开,或者直接将北城门封起来。
看着护门壕填得差不多,圣天喜又借洞屋车掩护退到围垒后,他怕仅凭归降的浙兵冲击强度有所不足,不足以抵挡住守军的反冲锋,更没有把握在北城门内站稳脚并从背后攻打北城楼,希望那赫雄祁能派几百名东胡健锐给他当冲锋的主力。
只要攻下北城门楼,阳信城就算是攻下一半了。
那赫雄祁也从城中守军的反击次数与强度感觉到江东左军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毕竟日夜不休的轮番攻打了六天六夜,林缚手里的兵力有限,这么大强度的守城战,江东左军便是一支铁军也会打疲了。
那赫雄祁调了三百东胡健锐跟圣天喜钻进城门洞子,等着在护门壕给填平后一起冲进城里去,在北门内侧找到立足点,他们就能源源不断的派兵从北城门冲进去。他要圣天喜眼睛睁大一些,莫要再跌进林缚在城内挖好的陷阱。
赵金龙感觉阳信就要攻下来了,他相信自己的这种感觉,从守军反加到攻城兵马身上的压力是非常清晰的。不要说他们在北城门洞里已经站稳脚步,就是在城头,将卒从云梯抢上城头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每次都给反击打了回来,但是在城头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就是江东左军已经到强弩之末的表现。
城头直接对抗的守军是无法示弱的,退一步,就意味着生命之忧,就意味着要拿双倍的人命将失去的城头夺回来。
“圣将军率部从北城门突进,势必会将北城楼上的守军大量吸引过去封堵,这时候城头反而成了守军的薄弱点,”赵金龙蹲在地上,拿细树枝画示意图,给孙中武、周知众二将看,“圣参领率部突进城门的一刻,你二人都要亲自带队,从这处、这处,借云梯上城墙,我亲自带队支援圣将领。只有城上城下两边同时施加巨力,才能将顽抗到现在的守军一下子捏爆掉——我原以为要打三天,看来今夜就能将阳信拿下!”
孙中武、周知众都不想上城头,但是怕赵金龙公报私仇,拿东虏的军法先将他们的脑袋砍了。
那赫雄祁让莫纪本将手里剩下还能打的精锐兵力都调过来加强北城的攻势,使副都统古格塔率两千下马披甲的东胡精锐出营寨到阳信城西北角上的空地待命。不论圣天喜、孙中武、周知众哪一部能在阳信城里站稳脚跟,东胡精锐都要迅速跟上,一举将阳信夺下,避免这些新附汉军持续不足,给林缚组织的反击打回来……
天边浮起白月,天色渐暝,但能看出来今天是个月夜,那赫雄祁觉得老天终于要帮他一回了,这夜色正适合连夜攻城。
叶济多镝要回营寨换药治腿伤,不过也会在朱龙伏营寨里盯着这边的战场在阳信城西北角上,也是在朱龙坡的东南面,是一块不大的谷原,是阳信城与朱龙坡之间最大的展开地,纵深有一千三百步,除去床弩、投石弩的射距离,这块谷原还有千步宽可作为支援西城与北城两边作战的出发阵地。
莫纪本用壕垒、冰土墙将阳信北城门、西城门都重重的封围起来,只留下狭窄的出兵通道,除非江东左军从西北角的城头爬下来,不然就攻击不到这里。
在天色将黑之时,谁都感觉阳信城今夜能攻下来,在这处谷原上,聚集起下马作战的虏兵两千人、新附汉军左路即莫纪本部两千人、新附汉军右路孙中武、周知众部三千人,将注意力都放在北城门上,等着圣天喜率部冲进北城,他们将兵分两路从城头以及北城门源源不断的进城攻打守军。
“啊!嗨!”北城门里传来发闷的呼喝声,传令兵纵骑狂奔过来:“攻进去了!圣参领带人攻进去!”
那赫雄祁抓住赵金龙要发号司令的手,沉声说道:“再等一等!”他需要确认城里再没有陷阱,需要确认圣天喜在城中站稳脚步,需要确认圣天喜能抵挡住江东左军的第一波反击,他才能将手下这么筹码一起压下去。
那赫雄祁看到北城墙头的守军迅速抽调下城墙去,想必是加强对圣天喜部的反击,传令兵再次纵骑狂奔过来:“圣参领在城中占据一处墙垒,要求立即支援!守军从四城迅速往北城聚集,反击力度极大!”
那赫雄祁手都微微颤抖,终于要胜一回了,他下令道:“汗王有令:活捉敌首林缚者,参领以下攫升三级,参领以上者攫升一级,皆赏百金!出发!”集结于此的七千兵马立即往阳信城北门猛扑过去,接近阳信城北城墙三百步时,两路兵马分出来,高举着数十架云梯,像蚁群似的附向北城墙,在阳信城西北角与朱龙坡之间的千余步谷原,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给七千余兵马填满。
“砰,砰……”那赫雄祁似乎听到两声异响,警觉的望向阳信城西北角,但在他们这边发出的震山慑海的嚎呼声里,这两声异响更像是幻听,就在那赫雄祁想将这个古怪异响从脑子里消除时,阳信城西北角墙脚跟突然破开两个口子,最先探出来的锋锐枪矛就仿佛一根毒刺猛的扎进那赫雄祁的心里。
“暗门!”赵金龙、莫纪本都惊得大叫!他们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林缚这厮偷偷摸摸的在阳信城西北角的夯土城墙里挖了两道暗门等待这一刻才最后打通。
这边近七千兵力完全展开,大部分往北城门涌去,一部分正搭云梯正准附墙冲上城头,无数人的眼睛要么盯着北城门,要么盯着城头,这两处暗门正开在他们的腰眼上,根本就不给他们调整阵形或者收拢兵力的机会,数百甲卒从两道暗门如虎狼涌出……
第51章 撤还是不撤
林缚站在城头,望着耿泉山、陈定邦率领从暗门突击而去的八百邵武精卒。
阳信城周边的地形决定了虏兵在即将攻进城的关键时刻会将大量兵力集中布置在西北角上的朱龙坡谷原里。不仅仅有较为陡直的小道与朱龙坡相通,更方便控制、掌握西城与北城的攻城势态,而且他们以为将西城门与北城门拿壕垒与冻土墙围信,这处相对其他地方更开阔、更平坦的谷原是安全的,是守军无法干扰到的。
阳信城周围一千三百余步,除四城门段外包砖石外,其余城墙段皆版筑土夯而成。从虏兵围城那一刻起,林缚就使人在城墙西北角段挖出两处高六尺、宽四步的出兵暗门,拿木梁架子支撑住顶壁与侧壁。为避免虏兵发觉,出兵达到出奇不意的效果,暗门从内往外挖,留下最外层的一尺多土墙到最后时刻才挖通。
林缚知道守军只有一次利用暗门出城打反击的机会,便用在这虏兵误以为北城将破、倾全力攻城之时。
的确,将邵武军精卒从城墙及反击拦截部队中抽出来,超过三分之一的精锐兵力从防守部队中抽出来,没有精锐老卒当城防骨干,民勇辅兵士气可用,但是作战经验不足,伤亡要数倍于前,北城楼上下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要是没有邵武军精卒的加强,城外的虏兵、叛兵若是继续保持这么强度的攻势,北城也确实支撑不住多久。
这便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刻,差不多有七千多虏兵、叛兵在阳信西北谷原完全展开往北城门及北城易攀搭云梯的城墙根而来,仿佛一只猛虎像到口的食物做出最凶猛的扑击,完全无视腰眼弱处的防护;耿泉山、陈定邦率领的八百邵武精卒从暗门出击,仿佛一把尖刀直捅在其腰眼上。
这么近的距离,大约就十几二十息的时间,两兵就接战,使得从谷原往阳信北城展开的虏兵、叛兵根本就没有调整或收缩的机会,阵形就直接从侧胁处给冲溃……
阵形溃散的传递是非常迅速,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水波会迅速荡漾开去一样:城脚跟正将云梯支到墙头要往上攀爬攻城的叛兵最先发现从暗门出去的甲卒,起初还想派出人拦截,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就组织不了多少人与有力的防护,十几二十人,还都是短刀薄盾,三下两下就给杀溃,云梯脚下护梯的人见拦不住出击的守军,撒腿就逃,爬上云梯的人也慌不择路的跳下,更无心想着要拿大盾遮挡城头倾泄下来的礌石滚木,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用来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