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年代 第211节

  当然他们是从不去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他们这些吃着大清铁杆庄稼的八旗子弟都不肯为大清江山拼命,却要求一群汉人奴才为大清流干鲜血,到底存不存在说得通的逻辑。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些遗民对袁世凯的鄙夷和愤怒。

  是的,他们也只敢对着袁世凯发泄自己的不满,因为南方的革命党人有炸弹,而关外的革命委员会是旗帜鲜明的把反对共和的遗民当成了另类,不仅不允许这些遗民从事任何公职,连直系亲属也不得加以任用。

  对于那些南方的革命党人,这些北京城内的前朝遗民是畏惧,不过也就是远离疯子的自保,私下里他们还是敢骂上几句的。但是对于关外的革命委员会他们虽然是痛恨到了骨子里,却也畏惧到了骨子里。口头上骂上几句,又骂不死革命委员会,但要被人记在了心上,日后可就要连累全家了。

  这些前朝遗民们虽然对于新朝不屑一顾,但心里也大多明白满清已经不可能复生,他们现在之所以以遗民自居,也是知道新朝是不会重新起用他们的,那么倒不如学一学明朝遗民,自己给自家留个好名声,然后让子孙们在新朝重新开始。

  这样一来,既可以向新朝表明自己没有武力复辟的意思,也能借助新朝统治者安抚前朝人心的想法,给自家子弟留个出身的机会。几千年来,儒家一直都是这套玩法。在他们看来,袁世凯和孙中山都是懂得这种传统文化的,但唯有那个关外的愣头青是真不懂。

  正因为如此,他们反而不敢随意出言咒骂吴川了。而袁世凯此前听到这些民间传言时,不过付之一笑,并不愿意同这些前朝遗民认真。不过袁府的一些人却并不这么想,于是很快就有一个新的传言流传在了市面上,说袁府有个小厮在袁世凯午睡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因为他恍然看到袁世凯的床上盘踞着一条五爪金龙,一时为龙威所慑吓的失了手。

  这种试图把袁世凯是蛤蟆精转世的传说变为天命在身的传说,自然遭到了遗民们的抵制。于是很快就有了一个新的街头传闻,说是这名小厮当时看到的其实是一只大蛤蟆趴在了床上,只是为了逃避责罚才撒谎说是看到了五爪金龙,从而逃过了惩罚。

  不管这种传闻如何变化,有一点种子倒是在北京人的心里种下了,那就是袁世凯大总统是一个有命数的人,否则他就不能结束了大清王朝而成为新朝的大总统。这一传闻对于北洋大多数官兵来说,倒是将信将疑,算是重新建立起了北洋军向袁大总统效忠的一个重要依据。

  并不是他们背叛了大清,而是大清的气数已尽。而现在袁大总统对于北洋军来说,也不再是大清朝廷的代表,而是得到了新朝天命的袁大总统。因此他们效忠于袁大总统,就是效忠于新的天命。至于某些人想要拥兵自重,就是在违抗新的天命,必然是要走向失败的。

  也许北洋军中大多数武人对于这些街头传闻不过是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对于杨士琦这些北洋集团的文臣来说,却对袁世凯纵容这种传闻和推波助澜行为的背后之意洞若观烛。一言以蔽之,袁大总统拿不出对抗共和思想的理念,又失去了旧王朝加诸于他身上的光环,便只好推出了天命论来对抗民党的共和理念,并给出了北洋军为什么要忠诚于自己的牵强理由。

  只是看着袁世凯现在的模样,杨士琦不由在脑子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难不成老袁是真信了天命论,而不是拿来糊弄人的想法。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杨士琦口中却这样说道:“大总统慎言,吴川这样一个小儿怎么可能有天命眷顾,我看他是利欲熏心才是。民党此前掀起叛乱时吴川一动不动,现在天下都已经归心于我北洋,他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不要说各省绅民难以理解,我看那些民党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只要我们能够扛住革命委员会的第一波兵锋,则就能把各地的军队调集上来和革命委员会进行对耗了。以东北三省之地的人口,终究是难以和关内十八省长期相持下去的。而我们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不可靠的军队推到前线去。唯一可忧虑的,双方一旦开战,北京恐怕是保不住了。大总统要先做好预先的打算啊…”

  杨士琦的说法虽然没有能够完全说服袁世凯,但袁世凯却也认为对方有一点说的正中要害,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挡住革命委员会在山东的进攻,若是连革命委员会在山东的一只偏师都能杀到北京城下,北方还有什么防线可言。

  原本一片欢声笑语的大总统府,在这一封电报发来之后顿时就变得压抑了起来,府内不管是卫兵、下人还是袁氏的家人一个个都小心谨慎了起来,若非必要都不愿意接近袁世凯办公的院子。而大总统府内进进出出的军人,俨然把这里变成了一处总司令部,而不像是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府了。

  9月17日革命军第六师击溃了北洋第五师驻潍坊、青州之九旅主力,当日晚间第六师一部追着第九旅抵达了淄博,不仅趁势拿下了淄博,连第九旅的旅部官兵也俘虏了大半,只逃出了旅长马良等几人,至此第九旅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9月18日上午,赶到淄博的第六师师长邓振镛通过德军侦察机了解到,抵达周村的北洋援军不仅没有赶修工事,甚至都没有阻止周村城内的商民离开,整个周村城内到处都是人流车马,几乎看不到什么军事准备。

  而从济南发来的电报,证实了山东都督靳云鹏此时还在济南城中召集绅民如何保卫济南,邓振镛于是决定不再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以现在驻扎淄博的一团人马发起进攻,不给北洋军调整部署的时间。他以小部队看住周村城内之敌,然后以主力猛攻周村城外的北洋驻军。

  事实证明邓振镛的选择是正确的,驻扎于城内的北洋军不仅没有出城支援自己的友军,反而因为要驱赶街上出城的商民发生了冲突,虽然最终把这些商民赶回了家去,但是军民之间也失去了互信。

  而城外的北洋军队本就因为被抛弃在城外士气低落,更重要的是率领这只援军前来的师参谋长张培勋赶到周村后,听说第九旅的残余部队被包围于潍坊难以突围,顿时失去了前进的勇气。而此时周村的绅商们也派人过来挽留张培勋,劝说他不要前往潍坊去救一只快要灭亡的部队,而是应该留下来保卫周村。

  周村位于山东腹地,前清中后期,便有许多外国商人来这里做生意,随着开埠之后此处更是万商云集,街市上有德国、美国、英国、荷兰等国的企业百余家。世界知名企业有壳牌公司、美孚石油公司、德国礼和石油公司、日本铃木洋行、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国内有谦祥益、万福祥、泉祥等八大号在此经营。

  这里实是山东一处重要的财赋之地,且周村开埠和袁世凯关系匪浅,这里聚居着一大批官僚地主兼商人,正是拥戴袁世凯为恩主的山东保守势力,有些人是可以直接进入总统府和袁世凯对话的。

  本就起了畏惧之心的张培勋自然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些绅商代表的挽留,且因为周村的城墙高大便于防守,他干脆就把自己的亲信和援军中的骨干部队带入了城内。至于战斗力不高的新兵和那些跟自己不对付的军官,就留在了城外驻扎。

  张培勋无疑是想着让城内外的驻军相互依靠,从而让革命委员会既不能全力攻城,也不能全力消灭城外的驻军,顺便还能借助革命委员会的手教训一下和自己不对付的一些军官。在他看来,反正这些新兵招募没多久,就算全部损失了也不可惜,反正现在华北、山东的流民多的是,打光了再招募一批就是了,只要把第五师的骨干保存下来,挨过了这一仗就能很快恢复过来。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革命军居然敢背对着周村城全力进攻城外的驻军,全然没把城内驻扎的北洋军放在眼中。而一直想着如何守护城市的张培勋把兵力分散在各处,根本来不及集结兵力去救援城外的部队。加上之前接受了城内商民的拜托,张培勋又准许周村城内的民众离城下乡躲避战争。

  但这些民众并不是空手出城,而是携家带口还带上了许多笨重的家具,再加上根本没有人进行街道通行的管理,于是原本的民众撤离行动最终变成了城内的交通大堵塞。在这样的状况下,革命军突然来袭,城内的军队只顾着把民众驱离城门,那还顾得上去支援友军。

  而面对革命军的快速进攻,城外的北洋军新兵根本适应不了这样的战斗方式,在他们的理解中打仗总是要先排兵布阵,双方先大炮对轰,然后再步兵试探进攻的。革命军这种蛮不讲理的猛冲猛打,一下就把原本组织度不高的北洋新兵给打蒙了,几乎是一触即溃。

  城外北洋军的那些军官们在组织抵抗时看着城内居然毫无动静,本就对张培勋不满的他们也失去了战斗意志,看着新兵们纷纷丢下武器向后逃亡,于是也一个个带着身边的亲信调头撤退了。当这些军队的核心也加入逃亡后,城外近2000北洋军立刻陷入了全线崩溃,此时距离革命军抵达周村并发起进攻还不到半个小时。

  站在城墙上观战的张培勋等北洋军官,看着城外的这一幕一时呆若木鸡,谁也说不出话来了。第九旅被革命军的围歼消息传来,已经让他们知道革命军实力很强,但是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会强到这种程度。良久之后,张培勋身边的一名北洋军官不由喃喃说道:“就算是那些青岛的德国人也不过如此吧?这城还怎么守?”

  张培勋则看着革命军在城下集结、行军、进攻,完全没有顾忌过城内的守军,这种旁若无人且训练有素的组织,真正是骄狂至极,但他也只能色厉内荏的呵斥上一句:“守不住也要守,这不过是一旅孤军,我北洋一旦调集大军前来,他们就必成粉末了…”

  当吴大洲把北洋军的五色旗降下,把手中的红旗升起于北洋军的营地时,还有些不能置信于这场战斗会胜的这么干净利落。即便他在山东革命军中时并不畏惧北洋的武力,但也是承认北洋军和那些普通的巡防营不是一回事。

  但是看着营中一排排跪在地上的北洋俘虏,他胸中不由生起了满腔的豪情,北洋军也不过就这样罢了。注视着冉冉升起的红旗,吴大洲突然有些难以抑制激动的大声喊了一句:“我革命军万岁!”

  正陷于胜利喜悦之中的革命军将士,顿时也不加思索的跟着呼喊了起来,很快整个被革命军占领的阵地上就响起了一波波的声浪,“革命军万岁!革命委员会万岁!共和党万岁…”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传入了周村城的城头,站在城墙上的北洋官兵们面面相窥,人人惊惧不已。就连张培勋也没办法继续对着部下们训话了,他干脆点了某个军官的名字,令其负责城墙的防御,自己则扭头下了城墙,来了个眼不见为净。3

第586章

  19日,张孝准带六师主力抵达周村,随即派出九旅的投降军官入城劝说张培勋投降。张培勋态度暧昧,一边表示自己绝不能对不起袁大总统,除非袁大总统下令他绝不投降;一边又表示城内商民众多,希望革命军顾念百姓生命财产勿要强攻。

  张孝准、邓振镛等军官商议之后,认为周村城内的北洋军士气已经差不多快要崩溃了,他们现在无非就是在指望济南或北京调兵来救援,强攻虽然可以攻下周村但必定对这一商埠破坏严重。革命军拿下周村已经是早晚之事,自然没有必要为了千余北洋兵毁了这座商业城市。

  相反,他们倒是可以留着这座城市不攻,看看是否能够把济南或其他地方的北洋军调动过来,在己方控制的胶济铁路附近来一次围点打援,总好过他们跑去攻打城池更加高大的济南城。于是,张孝准坐镇于淄博围住了周村,邓振镛则开始指挥部队清剿淄博周边的反动势力。

  山东的劣绅可比东北的立宪绅商反动多了。去年五月,民国建立不久,北京政府下令各地乡民剪掉辫子,以迎共和。

  按理说清室自己都宣布退位了,山东又是孔孟之乡,剪掉辫子恢复汉制实在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东北三省在革命之后虽然没有明确下令剪掉辫子,但是革命委员会要求保留辫子的人员必须要前往各地官署登记说明自己留辫之理由。

  革命委员会的这道命令一下,原本哭着喊着要保留祖宗服侍的遗老遗少几乎没有一个去登记的,都自觉的把辫子给剪掉了。至于那些真正的顽固派,则在革命党到来之前逃离了乡里,但也没听说有人为了辫子起来和革命委员会反抗的。

  而山东这地方的风气就有这么怪,被强行剪掉辫子的昌邑劣绅梁怀思、夏俊魁勾结县长张春海发动了反对剪辫运动的暴乱。

  去年5月18日这天,劣绅魏桂五、夏文华(主凶夏俊魁之子)和昌邑卸职千总许殿魁,县长张春海纠集衙役和无知乡民,关上了城门攻击了在城隍庙内负责推行剪辫运动的省委员。这些打杀了城隍庙内的省委员不算,还在城内四处搜查抓捕剪掉头发的人士。

  这一天被这些反动劣绅打杀的死难者高达27人。魏桂五还宣称自己有皇帝发来的电报,是皇帝下令他打杀的这些叛臣逆子。事后山东都督府不过处死了魏桂五和昌邑县的几名衙役,没收了夏家的财产就算了结了这件案子。

  去年5、6月间正是民国初建,各地革命情绪高涨的时候,山东的劣绅尚且如此倒行逆施,今年国民党和北洋决裂,这些蛰伏起来的反动劣绅自然又按捺不住,试图在乡里围剿鼓吹共和的革命党人了。毕竟有着北洋派的撑腰,他们并不觉得革命党人还能翻天了。

  而革命委员会既然决定出兵反击北洋的反动政策,自然就不会再给这些地方上的反动劣绅什么缩回去的机会了。就连一直顾念乡里情谊的山东革命党人,这一次也没什么人来劝说革命委员会了。北洋派之前得势的2个月,这些土豪劣绅就没有顾念过什么乡里情谊,毫不留情的组织起了团练帮助北洋派杀戮本地的革命党,顺便还强占了自己看上的乡里土地。

  现在这些革命党人带着革命委员会的武装返回乡里之后,自然也就开始了对于这些反动劣绅的清算。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反动劣绅们才开始忙不迭的向北京哭诉求援,大骂这些革命党人在山东生事,煽动无知暴民围攻官府,又迫害地方乡绅,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

  只是北京的袁世凯此刻也已经是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这些山东士绅了。革命委员会既然在山东动了手,自然就不会只在山东动手。就在袁世凯收到青州战败的消息的当晚,直隶都督府也转来了直隶巡防营右翼统领张怀斌的来电,直隶巡防营右翼下辖5巡防队,其中该统领直领的第4路巡防队驻扎于关外的朝阳县,另外尚有第七路巡防队分驻于朝阳及赤峰两地。

  这两路巡防队的总兵力约有4800人,是驻扎于直隶最北面的两支武力。随着革命委员会占据了东三省和辽西走廊之后,这两路巡防队就成为了最直接面对革命委员会武力的北洋武装。当然谁也没指望这两路巡防队能够抵抗革命委员会多久,直隶都督府就是把这两路人马当成了北方的警讯。

  如果革命委员会真要入关南下,必然是要先拔除这两路巡防队的。那么当这两只巡防队失去了消息,关内就等于知道革命委员会要动手了。这一点,就连张怀斌等巡防队军官都看的出来。因此张怀斌等人一直都在运作,试图把自己调入关内来。

  现在革命委员会是做出了动作,但不是如直隶都督府想象的那种动作。革命委员会派出的一团骑兵于9月17日抵达了朝阳,然后就找上了张怀斌要求借兵剿灭蒙匪。年初库伦活佛宣布独立以来,内蒙不少盟旗的贵族们就打着大蒙古国的名义开始骚扰热河、辽河平原地区。

  随着关内二次革命爆发,扎鲁特右旗牧主土木尔乌力吉、扎鲁特左旗协理台吉布扎普、奈曼旗四等台吉图鲁扎布组织的队伍顿时就在开鲁县活跃了起来;土默特旗贵族巴布扎布也在热河北部招兵买马颇有一些大动作的意思。

  革命委员会自然不会给这些蒙匪壮大自己的机会,所以决定先发制人,对于热河北部进行一次剿匪行动。此外还要对热河地区的民众进行赈灾,以防止活不下去的热河民众去投匪。从1911年开始,热河就一直在闹灾害。1911年大雨成灾,1912年闹粘虫灾,1913年闹蝗虫,热河百姓困苦已极,如果革命委员会不加以援手,这些人必然只有加入土匪才能活下去。

  革命委员会的要求让张怀斌难以拒绝,或者说是无法拒绝。虽然张怀斌和大部分军官是关内人,但巡防队的许多士兵和下级军官都是热河人。对于革命委员会主动伸出的援助之手,巡防队的下层官兵是不可能反对的,因为他们的家人、亲戚也在被援助的范围之内。

  更何况,革命委员会说是请求,实际上却是公然派兵围住了巡防队的驻地,把张怀斌和自己的手下隔离了起来。带队的张作霖对其说的很光棍,在借兵期间这些官兵的粮饷就由革命委员会负责了,至于这些官兵原本的粮饷,张怀斌可以同军官们自己处理。

  张怀斌不想和革命委员会开战,这仗也没法打。张作霖带来的不止有军队,还有着数十辆卡车的物资。被隔离出去的士兵很快就老实的接受了张作霖部下的指挥,一个个登记了自己的名字领取了革命委员会先预发的9月份粮饷。

  看着外面那些士兵兴高采烈领取粮饷的样子,张怀斌就放弃了其他想法。他只能要求向直隶都督府请示一下,张作霖倒是很好说话,向他说道:“贵官该怎么请示就怎么请示,这剿匪赈灾的事情拖延不得,人我就先带走了。”

  于是朝阳、赤峰两地被革命委员会借走了3900人,眼下两地只留下了一群老弱病残。这下热河几乎对革命委员会是敞开了大门了。

  虽然袁世凯立刻给张家口发了电报,让热河都统姜桂题带兵进驻承德,以防止革命委员会通过热河绕过山海关进攻关内。但是姜桂题随即发回电报回复北京,第一表示革命委员会已经发电给他,告知了他进入热河剿匪赈灾的行动,他并不觉得革命委员会是要借道进攻关内;

  第二,热河连续三年受灾,当地粮食几乎都需要从外地运入,北京要求他进驻承德,至少也要发一批粮食过来,否则先不说能否抵御革命委员会有可能的进攻,光是毅军自己都要闹起来了。

  袁世凯拿姜桂题也是毫无办法,姜桂题在北洋一系资格甚老,也和他换过帖子。只不过毅军一直还是保持着淮军时代的风气,并没有跟上时代的潮流,因此庚子之后便渐渐落寞下去了。而姜桂题业已老朽,一心只想混日子并不想争权夺利,所以袁世凯让他去张家口他就去张家口,但是想要对方豁出命来替他挡住革命军南下,那真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而在外交上,德国公使虽然向袁世凯表示德国政府并未支持革命委员会在山东的行动,但也拒绝了禁止革命委员会使用胶济铁路的要求。不过德国公使也警告了北洋政府,德国政府不会阻止中国政府进入山东平息地方骚乱,但是德国政府不会允许其他列强进入山东帮助中国政府军队。

  袁世凯知道,德国公使其实是在指责他现在和英国人走的太近了,在许多事务上并没有考虑德国的利益。但是知道归知道,袁世凯也不可能和德国人走到一起去,对于列强之间的力量对比,他依然还是看好英国人的。

  只是英国人并不打算为了北洋政府去得罪革命委员会,朱尔典反而警告了袁世凯,北军在南方制造的各种暴行正在危急到英国在当地的利益,特别是张勋在南京制造的暴行,让他直言不讳的向袁世凯指出:“让这样一头怪物担任江苏都督,我并不认为可以让南方人尊重中央政府,反而会激发南方人对于中央政府的仇恨。

  老实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只对着本国民众施展如此暴行的野兽军队,如果北军不能约束自己的军纪的话,那么我国将不得不考虑撤回对于北京政府的支持了。我希望总统先生明白一件事,我国支持你是为了维护远东的安宁,而不是把中国变为一堆废墟。

  虽然我国和革命委员会在许多问题上达不成共同的意见。但是我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您,和您的将军们相比,革命委员会的军官们简直就是圣徒了。您如果不再去管束那些将军们,您就会失去这个国家…”

第587章

  袁世凯难以认同朱尔典公使的看法,但是对方最终还是表态愿意为革命委员会和中央政府之间做出调解,这才让袁世凯心里舒服了些。不过他也知道,英国人终究还是靠不住,这是借革命委员会之手向他施压,企图让他让出更多的利益。

  而在日本人这边,虽然袁世凯在外交上亲近英国人,但是在行动中他其实更亲近日本人。在教育领域,袁聘用了渡边龙圣作顾问,在医疗行政方面,则有古城梅溪、西村丰太郎,法政方面有冈田朝太郎法学博士,财政金融方面有佃一弥,农业方面有楠原正三,工业方面有藤井恒太、盐田真,印刷技术方面有下村孝光,等等。

  虽然袁世凯也知道日本人对于中国的野心也是不小,不过他总是认为在列强中日本是最为弱小的一个,因此即便日本有什么野心也比其他列强好对付。此外日本和中国之间的差异较小,日本人也能接受中国上下尊卑观念的思想,他使用起日本人来几乎没有什么需要避忌的,所以和西洋人相比他更喜欢接受日本人担任自己的顾问。

  这一点上倒是和革命委员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吴川就认为日本太过了解中国的文化,又是一个对中国素来抱有野心的国家,因此在民间聘请一些日本技术人员倒也罢了,但是绝不能聘请日本人作为政府的政治、宣传和军事顾问,从而让日本人掌握了革命委员会的执政思想、决策能力和军事理念。

  不过袁世凯虽然和日本人暗中来往甚密,只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失利和国内金融风暴的日本政府,眼下更需要在外交上和英、法等协约国协调,因此并不愿意公开给与袁世凯以支持。

  就如辛亥革命时袁世凯希望日本政府能够非公开的支援清王朝一样,现在日本政府也希望只在暗中支持北洋派,因为他们并不愿意得罪自己的盟友和关外的革命委员会。

  只是刚刚上任的北京公使山座圆次郎却是一个激进的大陆主义者,他通过总统府秘书有着留日经历的曾彝进向袁世凯表示,如果北京政府真的和革命委员会爆发了冲突,那么日本驻朝鲜军很愿意配合北京政府行事,但事后应当恢复日本在满洲的所有权益。

  对于这位一上任就试图逼迫北京政府对关外铁路事业加以干涉,以令日本资金、技师得以分享关外铁路建设利益的新日本公使,袁世凯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对方的姿态过于咄咄逼人,完全是把北京政府当成了可以随意驱遣的下属了。

  不过袁世凯也听说了,这位新上任的日本公使一开始是直接想要和革命委员会办理交涉的,不过革命委员会却懒得理会他,在沈阳碰了一鼻子灰的山座才决定让北京政府出面去对革命委员会施加压力。对于这位欺软怕硬的新日本公使,袁世凯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在眼下的局面中,他却不得不和对方虚以委蛇了,毕竟真要让革命委员会打到北京城下,那就什么都完了。

  只是在外交上收获不大的袁世凯很快就发现,北洋派内部也充斥着不和谐的声音。此前北洋诸军将领还在北京时,倒也能够团结一致,向他发誓要维护北洋团体和国民党奋战到底。

  但是现在这些将军们分散在南方各省时,对于袁世凯在电文中暗示的回军指示,却一个个有了自己不同的的看法。

  坐镇武汉的段祺瑞回电说:“第五师既败,京畿已成腹背受敌之势,本军部队眼下分散于两湖、江西等地,将军队收拢再回援京畿,至少也要一个月。

  且各地民党听闻山东异变之后便又蠢蠢欲动,一旦我军撤出地方,则此前之我北洋军的奋战努力就尽皆化为乌有,日后此地恐怕再不复中央所有。另外,我军如此不顾一切回师北上,则置黄陂于何地?

  彼身为副总统,又有湖北士绅之支持,现在我们又帮他剿灭了湖北的民党,我们这一走不就等于是把湖北丢给了他吗?武汉,长江之腹心。控制住两湖,西可堵住四川、贵州、云南的出川之道;南可压制住广东北上之途;东可镇压东南诸省之异动。放弃此地就等于是放弃了南方,一旦北边战事不利,黎黄陂还会效忠于大总统吗?

  职以为,回师北京乃是下策,大总统不如先顺应革命委员会的要求,先稳住革命委员会的行动再说。若是事有不谐,大总统不如先离京南下前来武汉,由职北上于黄河一线设立防线…”

  显然在这位北洋之虎眼中,随着第五师在山东的溃败,直隶丢失已经成为了定局。既然守不住直隶,那么至少不能把两湖也给丢了,所以打起了腾笼换鸟的主意。

  但是对于袁世凯来说,这种建议简直是乱弹琴,他现在是北京政府的大总统而不是北洋团体的领袖,后者丢了直隶也就丢了,跑去南方重新发展几年,说不定还能再打回北京来。但是作为前者,丢了北京就等于是在政治上判了死刑。

  先不说他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外国列强的承认将会因为北京的易手而发生变故,光是那些畏惧于北洋军力的各地势力恐怕现在也不可能再服从于他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天下,马上就会进入到群雄逐鹿的混战局面中。在这样的局势下,离开了北京的他,还能控制得住北洋这班骄兵悍将?

  而冯国璋的来电更是让袁世凯心惊肉跳,冯国璋首先向袁世凯表示他自己是愿意北归的,但是他未必能够把第二军全军带回。首先,攻入南京的张勋此刻正在大肆招兵买马,其兵力已经从1万扩张到了3万,且张勋所部一直打着前清的旧旗而不是民国的旗帜,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其次,江苏投诚的军队对于北洋并不是真心顺服,不过是局势所迫。且随着北军在南京破城后的暴行传出,江苏军队对于北军的敌意正在加深。自己如果带兵北归,则东南必反。

  最后,冯国璋手下的北洋军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返回,刚刚打下富庶的江南就要他们回去继续啃骨头,反倒要让张勋这些北洋旁系吃肉,大多数人都是有情绪的。甚至有人在军议会上声称,南京比北京更有王气,不如让大总统直接把中枢搬来南京,就把直隶丢给革命委员会好了。

  至于占了冯国璋手中兵力一半的禁卫军则有人在私下串联,认为此次山东事变证明了大清的气数未尽,他们应当趁着这个时候回师北京复辟大清,恭迎清帝复位。冯国璋说这不仅仅是禁卫军内部几个军官的私下联络,江苏的守旧士绅和张勋的部队也都有人在联络。

  所以最后冯国璋向袁世凯恳请道:“…职虽然效忠于大总统,但职实不能保证麾下诸军也有同样的想法。第二军若是停驻于东南,则尚可用东南之财货令诸军为大总统所用。但如果此时强行要求他们北返,则诸军之怨气必然要为有心人所利用,职也无计可施。此事究竟如何取舍,还请大总统独断。”

  至于替北洋管理财政的周自齐、梁士诒两人也纷纷向袁世凯主张,这仗再打下去北洋财政就要破产了。周自齐向袁世凯恳切的说道:“善后大借款虽然有2500万英镑之数,但是扣去折扣、手续费和用于支付各项赔款积欠的利息,我们实际拿到手的不过9982512镑,差不多是名义上的37%,折成大洋是105578046元。

  这笔钱是从去年2月开始,把南北双方向银行团的对外借款都囊括进去的汇总,故还需要扣去南京临时政府的借款和拨给南京留守府用于遣散军队的费用8632314元。

  剩下的钱除了必须支出的项目外,用于填补军政开支的数目是73449231元,其中光是补发北洋各军欠饷和新建诸军的费用就支出了23496500元。眼下国库里虽然还有些钱,但这是用来发放诸军的犒赏和以备不时之需的,用来和革命委员会开战,是远远不足的。

  去年政府的亏空是129124695元,今年的财政状况虽然比去年好,但也已经累积了7000万的亏空,如果再打下去,恐怕我们连找列强借钱都拿不出抵押物来了。

  而且根据我从美国那边获得的消息,吴川此次出行美国收获不小,他在美国华尔街发行的4亿美金土地公债已经全部销售了出去。如果我们同革命委员会开战,资金上面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袁世凯听了心头有些发堵,他向着周自齐问道:“子,你也是留美幼童出身,我想你在美国也总有些关系的。既然吴川能够在美国发行土地公债,没理由我中央政府不能发行,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发行这个土地公债?”

  周自齐沉默良久之后,只能摇着头回话道:“回大总统的话,这事我们确实办不了。革命委员会之所以能够在美国成功发行土地公债,是因为吴川和一些美国银行家交好,有着美国银行家为其发行,但几乎没有那个银行家愿意为我们发行这样的土地公债的。”

  袁世凯不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革命委员会在美国人的眼里,声誉反而要比北京政府高了?”

  客厅内的各人都保持了沉默,许久之后周自齐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西洋人一向讲究实力,就好比日俄战争中听闻俄国失去了旅顺口,俄国公债就狂跌,而日本公债就暴涨。革命委员会至少有着战胜日本人的战绩,在美国人眼中这就是土地公债最好的担保…”6

第5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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