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年代 第393节

  几位银行家走进了蒋抑卮在二楼的书房,欣赏并称赞了一番房间内的布局后,金城银行的周作民首先沉不住气的向众人说道:“这一次财政部预备收回中国银行代为管理的国库,并收回各银行及各省的发钞权、铸币权,不知各位同仁是怎么看的?”

  坐在一张沙发上试着沙发的舒适度的张公权笑着回道:“周兄不愧是财政部出来的,这信息知道的可真够快的。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手中无拳无勇,连北洋都要对共和党低头,难道我们还敢抗命不成?更何况这中国银行还是官股占了大头,这政府一张命令下来,我连位置都要乖乖让出来,还谈什么其他啊。”

  看到周作民被张公权堵在那里说不了话,曾经和周作民共事过的钱新之赶紧打着圆场说道:“张兄,周兄也是一片好意,这事对于各家银行而言都是一个坏消息。摆明了共和党这是想要收回各省的财政管理权力,还想要限制私人银行业的发展。

  共和党在关外的做派,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了。当初关外那么兴旺的营口和沈阳两地的钱庄,现在都被强制性的结束业务了,共和党麾下的农业银行完全掌握了东北的大豆和粮食贸易,工商银行则掌握了东北的工业和商业贷款,国际进出口银行则专门对接海外贸易、汇款,建设银行则控制了东北的道路和城市建设。

  虽说共和党没有在东北建立交通银行,但是东北的交通贷款业务却都交给了建设银行,完全是没给我们留下半点机会啊。眼下共和党控制的各家银行大举出关,今后中国可还有各家银行的立足之地吗?”

  李馥荪点头应道:“确实,共和党也太蛮横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先坐下来商议商议,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共和党名下的这些银行,资金雄厚不逊色于国外的大银行,又能操纵政府制定管理金融业的法令,这让别人怎么玩?”

  周作民马上附和着说道:“确实如此,我们开银行也是有利国计民生的好事么。共和党要清理金融业,对付钱庄和外国银行,我肯定是支持的,但是连我们这些友军也一起打,这就是太独食了吧。”

  这边张公权转头注视着蒋抑卮说道:“蒋先生,你是浙江银行界的领袖,你总要为南方金融业出来说几句吧?真要让财政部这么颁发法令,我担心民众会对各家银行失去信心,到时再来一场挤兑风潮,南方的大小银行可就真要倒下一片了。”

  43岁的蒋抑卮正是荣光焕发的年纪,穿着都成四川成汉一身自家绸缎庄制作的长袍,坐在那里倒不像什么银行家,反倒是如同一位教书先生。

  张公权向他询问的时候,他正熟练的烤制着雪茄,听到这样的问题,他手上依然很稳定的动作着,直到完成了之后,才看着张公权回道:“公权真是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敢代表南方金融业出来说话。就算是馥荪出来做这个代表,也比我合适的多。我和你们不同,我对于银行业务也是半路出家,让我来代表银行界说话,我恐怕是力有未逮啊。这又不是拨伊铜钱就能解决的问题,而且共和党也比我有钱的多啊。”

  对于蒋抑卮的推托之词,张公权是不甚满意的,他和梁启超的关系较好,但是在袁世凯去世之后,这块招牌似乎有些不大好用了,他自然是希望有人能出来顶一顶北方的共和党,好让大家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的。欧战的爆发对于国内的实业和银行业来说,都是一个黄金时期,因此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同共和党对抗,大家都忙着赚钱呢。

  张公权于是又说道:“蒋先生,您和章太炎先生是说的上话的。章太炎先生就在东北,听说共和党的领袖吴川对于太炎先生还是相当尊重的,这可是关系到南方实业界的大事,又不是光光我们银行业的问题。难道说我们银行业遇到了麻烦,南方的实业界就不会遇到麻烦了吗?银行一旦遭到挤兑,必然是要从实业那里抽头寸的么。所以您为什么不把我们的难处告诉太炎先生,让太炎先生对吴川主席劝说一二呢?”

  蒋抑卮心中只是一晒,他可不认为章太炎能够对吴川做出什么影响,章太炎想要为弟子推荐一个官职都被对方回绝了,最终章太炎只能在学校里给对方安排了一个教职,他的权力也就是在大学校园之内了。说到对于吴川的影响力,他估计还是周树人更大一些,不过他可不会拜托对方这种事,因为两人的交往一向都是保持在文化上的,要是那这样的事情去麻烦对方,估计周树人会跟自己绝交了吧,这个朋友的脾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小。

  心里百折千绕,可蒋抑卮面上却没有犹豫多久,只是推托道:“太炎先生的脾气,我可不敢拿这样的俗事去麻烦他。要我说,真要找一个代表,眼下上海倒是有一个人是最合适的,只不过就看我们 能不能说动他了。”

  张公权有些惊奇的追问道:“谁?上海滩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蒋抑卮点上了雪茄抽了一口,方才回道:“自然是三北轮船公司的虞洽卿虞财神啊,辛亥革命时他就是上海都督府顾问官了。去年孙先生归国,可是一度住在了他的府上,还和他一起联名向北京政府申请开办上海证券交易所呢。虞财神也是四明银行的董事,他出来为南方金融业说句公道话,孙总统总要出来给个交代的,换了其他人,谁有这个能力?”

  张公权楞了一下顿时不说话了,倒是一旁的钱新之和李馥荪点头认同道:“蒋先生说的不错,虞财神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钱新之很快有加了一句:“就是不知道孙总统说话算不算数啊?要是共和党强行推动政府颁发法令,那就麻烦了。”

  这下其他几人都默然了,确实,他们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认为共和党会因为孙中山的一句话而放弃统一银行业的诱惑,这其中的利益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倒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陈光甫颇为乐观的说道:“不会,不会。这政府就比如银行,这大股东虽然是共和党,但是孙总统好歹也是小股东抬上去的董事长,共和党总不能坏了规矩,否则这国家如何办的下去?我觉得,既然联合政府已经组建了,总是要让董事长做点主的。”

  其他人都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李馥荪才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吧,国家刚刚安定下来,最好是不要再出什么问题了。如果孙总统能够平平安安的坐满五年,那么就是国家最大的幸事了。”

  蒋抑卮心里算是松了口气,他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过于敏感的问题,于是便岔开了话题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聂云台和黄炎培带着一批上海实业界的人士去了天津考察?”

  张公权有些诧异的说道:“什么时候的事?这两天我都在关注北京的消息,还有上月虹口日侨和租界国人华捕的冲突,倒是没注意。他们去天津考察什么?”

  周作民马上接话道:“这件事我倒是知道,是穆藕初邀请的他们。穆藕初在北方可是得到了共和党的青睐了,据说任命他做了纺织部的部长,专门负责管理纤维产业的发展。

  穆藕初不仅管理着山东、河北地区的棉花种植事业,还在天津建立了一个纺织工业园区,据说一下子弄了90万纱锭的巨厂,一下就把天津的私人纺织厂给压住了。穆藕初邀请他们过去,似乎是还想继续扩大天津工业的规模。

  如果不是共和党控制了天津的金融业,现在的天津可真是银行业大力发展的好地方。有共和党提供原料和订单,在天津投资几乎就不会有亏本的可能性,所以放贷的安全要比上海好的多…”

  站在楼顶看着巨大的纺织工业园区的新建筑和道路的聂云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对着身边的穆藕初颇为兴奋的说道:“穆兄,你是说,这里的厂房也能够租给我们?还允许我们分期支付租金?”

  穆藕初望了望南边的海河,又看了看东面的新建园区厂房,大为快意的说道:“确实如此,我们可以写合同定下来,白纸黑字绝不反悔。而且只要你们租下来,我们就会提供原料和订单,保证你们有足够的利润支付房租。

  其他条件我就不说了,我只说两点好处:第一这里的机器都是电动的,工业用电现在是0.15元一度,不过到年底的时候我们会降低到0.1元一度,煤炭也会降低到现在市价的85%;第二这里的机器都是新式的环形纱锭,是国产货,所以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会第一时间让厂家派人检修,因此造成的损失也会给予一定的赔偿。”

  站在另一侧屋顶看风景的黄炎培,听到这话后立刻转过身来看着穆藕初说道:“这里的电力有这么便宜?以现在的煤炭价格,你们不会亏本吗?”

  穆藕初信心满满的回答道:“为什么会亏本?这里的煤炭是我们自己挖的,挖掘煤炭和发电用的机器是我们自己制造的,棉花是我们收购或种植的,纺织机械也是我们制造的,然后我们再从你们手中收取棉纱制造成布匹。在这些环节中,我们不必每个环节中都要盈利,只要整条产业链中有几个环节的利润丰厚,那么我们就能有盈利了。”

  黄炎培顿时大感兴趣的问道:“你们已经可以完全的自制发电机组了吗?还是只是造一个外壳,核心部件还有继续进口?”

  穆藕初楞了片刻后说道:“从里到外都是国产的,当然,我们现在的工业能力还不能完全的吃透某些工业部件的制造艺术,因此我们还是从美国进口了不少核心部件用于组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介绍你去长春电气设备公司和丰满水电站看一看,那样你就知道到底那些部件是外国人制造的了。”

  黄炎培大喜的回答道:“那可实在是太感谢了,我希望能够尽快安排我前往。你知道的,我对于投资纺织厂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于电气试验室和丰满水电站极为渴望一见。能够见到我们自己修建的亚洲第一水坝,我一个人上路也没问题的。”

  对于黄炎培热情的看向自己的目光,穆藕初感到非常的无语,他只好再一次强调道:“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有其他人要去,我可以一并办好。另外,我邀请各位过来,可不是单单只投资一个纺织业,对于其他产业我们也是很希望能够发展的。

  比如化工方面的产业,金属加工方面的产业,机械加工业等等,我们会给你们提供租金低廉的厂房,也能够给予一部分设备贷款,只要各位愿意投资在我们所需要的这些产业上。如果你们能够投资连国外都没有的技术,那么我们还愿意给予更多的优惠,包括技术理论上的验证等。”

  黄炎培并没有把穆藕初的话往心里去,他一边转身走向屋顶的出口,一边则大声的说道:“我去问一问,有没有人愿意和我去长春的。至于投资的事情,长春回来之后再谈也来得及…”

  聂云台同情的看了一眼无言的穆藕初,这才安慰道:“韧之兄其实早就想要去东北看一看了,只是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他对于共和党提出的社会主义理论极感兴趣,就像此前他在中华职业学校对学生说:劳工神圣,双手万能。他同样也相信,社会主义能够在中国建立起来,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东北看看,你也要理解一二。”

  穆藕初摇着头说道:“我能够理解韧之兄的心情,无论是谁,看到自己的理念正在被人所实践,不去观察一番是不可能的。就像我想要发展中国的纺织业和植棉业,也只能去关外找共和党,其他人是找了也白找,夸你几句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第1080章

  清末最为热闹的地方应当属前门外的天桥,但是到了民国之后王府井大街就开始成为内城最为繁华的商业地段了,因为这里建起了一座综合市场,这也是北京城第一座综合市场,因为靠近东安门,因此又被北京人称之为东安市场。

  东安市场原本是一块练兵操场,但是清末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东安门外又是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的居所,市场的需求便让这里就出现了许多商业店铺和小摊贩。但东安门是达官显贵出入宫廷的门户,这条大街上出现了太多的摊贩以至于道路常常堵塞不通,于是清廷就将东南面的八旗兵神机营的练兵场开辟为了综合市场,把这些摊贩都挪了进去。

  因为这是内城第一家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大型娱乐购物场所,所以东安市场也就成为了继天桥和琉璃厂之后北京人最爱逛的商业区。满清覆亡民国建立,内城的商业化氛围更甚,也少了许多封建时代的忌讳,于是相邻的王府井大街也迅速开出了许多商铺,平日里这条大街上都是车马云集,人流如梭的场面。

  不过当游客走到王府井北面的锡拉胡同时,却能看到一处和闹市区不相适应的静谧之地。锡拉胡同的西口就是袁世凯担任内阁总理大臣时的旧居,这里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自然也就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了。

  而在袁世凯旧居相邻的隔壁院子,却居住着一群日本人。这是昔日袁世凯聘请的日本军事顾问青木宣纯的住宅,现在则成为了他的徒弟坂西利八郎的的住所。在华陆军军官称这处宅邸为坂西公馆,也是日本陆军在华情报的总机关。

  因为之前陆军在满蒙、山东等地的失利,特别是满蒙独立计划和策动张勋进攻共和党山东军计划的失利,直接导致了陆军在对华问题上的发言权的丧失,这就大大的打击了陆军在华情报收集的工作,内阁显然是不愿意为一个没什么成绩的情报机关支付账单的,特别是在外务省积极想要夺回外交主导权力的时候。

  而陆军内部对于对华工作也一样存有不同的看法,某些积极想要让陆军欧洲化的军官,一直都认为依赖个人的影响力去影响支那内部的人员,对于当前的时代来说已经过于落后了。陆军需要的是更加科学化的收集中国社会的一切情报,而不是试图去同支那上层人士交朋友。

  更何况,这些支那通在日常生活中一直保持着中国化的作风,又处处为中国人说话,使得他们很是怀疑,到底是谁影响了谁?比如青木宣纯就在国内一直在为袁世凯辩解其人的决断,虽然青木提出了如何对付袁世凯的策略,但是青年军官们依然对这位支那通保留着怀疑。

  只不过,在袁世凯在世的时候,陆军还能通过青木宣纯和坂西利八郎从袁世凯那里获得情报,还能通过袁世凯在北洋政府中安插日本顾问,因此陆军虽然降低了对于坂西公馆的期待,但还是支持了坂西公馆的情报工作。

  但是在袁世凯去世之后,新政府的成立及对于政府中外国雇员的不信任姿态,让坂西公馆的情报工作陷入了更大的困难。上海虹口事件的爆发对于坂西公馆来说倒不是什么坏事,陆军开始频繁的对坂西利八郎发出指示,要求坂西弄清楚北京新政府对于虹口事件及日本帝国的真实立场是什么。

  这任务对于坂西利八郎来说,真是又开心又痛苦,开心的是军部终于还是看到了坂西公馆的价值,痛苦的是他的老关系都在北洋团体内部,但是当下的北京却是群雄逐鹿,北洋四分五裂的局面,他几乎得不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就在坂西利八郎和其部下们一筹莫展的时候,8月2日日本驻华公使馆武官辅佐官田代皖一郎代表驻华公使馆武官斋藤季治郎上门,向他请教了关于冯国璋对日立场的问题。

  在绿荫覆盖的院落内,坂西利八郎临窗而坐,对着田代皖一郎侃侃说道:“冯国璋这个人,我的老师青木曾经评价过他,虽然出身于官僚派,但是和民党也相处的很好,此次总统推选的结果,证明了老师的推断是正确的。

  但是我认为,他终究还是一个官僚,他没有自己的信仰,和民党的友好不过是一种留后路的手段而不是真的理解了民党的政治理念。所以他不可能不顾惜自己的利益,无条件的去支持民党。

  就对日立场来说,我认为这和他对待民党的立场是一致的,他不会过于得罪我们,以避免日后有求于我们时被翻旧账,但是也别想着他会为我们去对抗共和党,因为他没有这个实力。”

  田代皖一郎思索了片刻后问道:“那么假都成四川成汉如支持他对抗共和党不仅仅是我国,再加上英国人或其他国家呢?冯国璋是否会有所动摇?”

  坂西利八郎沉吟了一会后摇着头说道:“冯国璋和袁世凯同年,中国人都说六十而耳顺,到了这个年纪一般是不会有什么雄心壮志了。更何况,吴川才30出头,孙中山都已经50出头了,以常理推断,未来三十年中必然是吴川的天下,冯国璋还是要为子孙考虑的。”

  田代皖一郎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以您对于北洋团体的了解,您认为在段、冯之后,可还有年青一代能够团结北洋的吗?”

  坂西利八郎感到心头一阵燥热,不过随着从窗外吹来的一阵凉风,他还是把这股燥热压制了下去,清了清嗓子说道:“以我观之,袁世凯只是二三流的人物,段、冯之辈最多也就是三流人物,而吴川则是中国第一流的人物,其所领导的那些共和党人则发挥出了二、三流人物之能力。因此即便北洋年青一辈中能够涌现出段、冯之辈,也无可能和共和党角逐天下的。”

  田代皖一郎再次长时间的沉默了下去,好半天才开口说道:“长春那边,还是无法打入进去吗?”

  坂西利八郎叹息了一声后说道:“很难,虽然东北不乏留日学生,但是他们的警惕性很高,并不愿意和我们谈论政治上的事务。而且吴是留欧派的代表人物,自东北革命委员会建立以来,他们向欧美派出的留学生要远远多过留日学生,甚至可以说留日学生基本都是私人前往留学,而留学欧美的学生大多得到了政府补助。除去俄国不算,美国和德国对于东北革命委员会的影响力也是超过我们的。”

  田代皖一郎终于有些意兴阑珊了,就在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的时候,坂西利八郎终于忍不住反问道:“军部对于此次上海事件究竟是存什么看法?”

  田代皖一郎有些意外于坂西利八郎的消息不灵通,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看来坂西公馆在军部的地位下降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虽然脑子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但田代皖一郎还是依然态度恭敬的回答了对方,“到目前为止,斋藤武官还没有收到特别的指示,日中之间的时局究竟会往何处去,恐怕还需要继续等待…”

  田代皖一郎说的并不是事实,三宅坂的态度其实在8月1日就已经统一了。位于东京皇宫西南侧三宅坂台地因为有着陆军省和参谋本部加上附近的陆军大臣官邸,因此“三宅坂”就成为了军方的代名词。

  上海事件爆发对于寺内内阁和陆军来说都是一个意外,但一开始寺内首相和田中陆相并没有把这事看的太过重要,他们觉得这不过是海军和一群不知所谓的浪人搞出来的意外事件,虽然外务省官员数次向寺内指出,上海虹口日侨的作为很容易刺激到英国盟友的神经,从而破坏双方的互信关系。

  但是寺内和田中都认为,海军自从欧战爆发以来似乎过于风光了一些,特别是海军拿下南婆罗洲的行动更是让国民开始忘记了海军的“西门子事件”了,因此有必要借助英国盟友的手敲打一下海军了。再说了,田中和寺内都认为,这也是敲打中国人的有利契机。

  自从辛亥革命以来,共和党通过几次对日作战不仅打击了日本帝国的威信,还极大的增强了中国人的自信力,这使得在一般中国人眼中,日本正从二等列强的形象向普通国家的形象滑落。中国人对日本进口商品实施的配额制度和极力要求取消日本在华的政治、经济特权等要求,都是在这一社会观念驱动下的对日“歧视”表现。

  而且寺内和田中也认为,在协约国压迫中国参与对俄国革命干涉的时候,共和党也应该没有这个胆量继续对日本进行挑衅,更何况共和党的手也伸不到上海去,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江苏呢。因此田中很是笃定的向寺内分析道:“共和党虽然眼下势力压倒了国内各方,但是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多头出击,一边干涉俄国革命,一边对抗我国,还要承担英法和国内其他地方势力给他们的压力,那么他们很快就会自我崩溃的。

  因此共和党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把问题推给孙文和徐世昌,然后固守华北和东北,那么我们也就无法奈何他们了。最终不过是由孙文和徐世昌出面和我国缓和关系,然后双方各自做出让步以平息事态罢了。这样一来,我们即可打击海军,还能稍稍挽回一些对华外交上的面子。”

  田中的判断是建立在吴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挑起日中冲突的基础上的,就像日本国内现在也并不支持和中国爆发武装冲突。

  上海事件传回国内之后,社会舆论并没有顺着那些浪人的意图转向对中国的全面批评。虽然有不少报纸都持强硬态度,认为不管这起事件到底是谁引发的,日本在华侨民及日商在华利益应当首先获得保障。

  但同样也有不少报纸提出了政府应当慎重处理此事,或者干脆和中方进行协商各自处理责任人,这些看似投降的言论大多来自经济界。

  比如大坂合同纺织会社社长谷口房藏就在业界聚会时表示:“日本政府应当尊重中国政府的合法权力,日本在华的租界不应当被视为日本的海外领土,日本国民在海外应当尊重所在国的法律,以免让各国轻视和抵制我国。

  不管从历史来看,还是从现在的国际局势来看,东洋各国都应当携手合作以抵抗西洋列强的压迫,欧洲大战中西洋列强的残暴若是出现在东洋,那么对于日中两国来说都是一大不幸。为了日中能够互相提携亲近,日本应当将在华租界和关东州一并放弃,同其他西洋列强进行分割,从而改善日本在中国民众眼中的影响,从而为日中合作建立起互信的基础。”

  谷口房藏的言论自然遭到了国民严厉的批评,但是这并不妨碍经济界的人士发言支持他,比如钟渊纺织公司总经理武藤山治就委婉的向外表示:“只要中国的政治好起来,二三十年内,中国肯定会成为一个像美国那样非常繁荣富强的东洋国家。日本应当趁着这个机会分享中国经济发展带来的好处,而不是总想着去阻扰中国的发展,这只会为日本造就一个强敌。当然,日本侨民的在华利益还是应当获得保护的,这一点上我认为不应当有所让步… ”

  这些经济界人士所主张的慎重论和妥协论其实都离不开一个事实,那就是日中贸易的规模已经突破了日美贸易的规模,日本向中国出口的棉纱、棉布超过了2亿日元,而日本从中国进口的棉花、煤炭、大豆也超过了2亿日元,这还不包括双方在钢铁、机械、化学品贸易上的快速增长,而日本向美国出口的生丝也不过才突破1亿日元而已。

  为了更好的吸纳中国廉价的人力和能源,战争期间煤炭价格大涨,但是满洲的电价却始终维持在一个相当低的程度,因此大量的日本商社选择了在满洲进行投资,如果加上在上海等地的投资,日本在华投资规模至少比1914年翻了三倍。

  不过即便如此,日本的在华投资总额也还是排在了美国、英国和德国之后,虽然中国政府已经向德国宣战,也宣布没收了德国的在华资产,但是大家都很清楚在共和党的庇护下,很多德国企业都改成了中国人持股的企业,这还不包括从美洲等地逃亡而来的德国海外投资。

  在美国宣布参加协约国作战后,美国政府就开始了对德国在美资产的没收行动,美国政府还逼迫美洲各国没收德国在当地的各种资产,除了中国之外,德国资本几乎无路可去。而协议国不敢过于压迫中国人,因为各国在华也有着大量的投资,他们并不希望和共和党彻底撕破脸后,让自己的在华利益受损。

  除了经济界的妥协言论外,舆论界还出现了更加左倾的言论。比如东洋经济新报主笔石桥湛三就上海事件发表文章进行了批判了,认为这些日本侨民在上海保卫的不是自身的合法权利,而是赤裸裸的帝国主义,石桥在文章中写道:“…想一想过去我们为什么要烧英国使馆,那么就应该明白中国民众为什么要反抗日本侨民的无理行为。”

  对于国内舆论的这种分化,寺内和田中是不满的,但是碍于陆军内部的分裂和民间对于藩阀政治的持续批判,寺内也只能保持沉默,以防止引火烧身。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共和党虽然没有站出来直接就上海事件攻击日本政府,却通过了北京政府向日本方面提出了一个羞辱性更大的要求,要求日本军舰不得进入渤海。

  中国方面提出的要求在日本国内引发了第二波舆论风暴,如果说一开始上海事件传回国内时,国内的对华舆论还是比较温和的话,那么这一次中国政府对日本军舰下达的禁止令,算是让一部分温和派也转向对华强硬的立场了,就连经济界也暂时住了嘴。

第1081章

  只是相比起民间舆论的群情激动,8月3日内阁专门为对华关系召开的会议上,各位阁僚却显得有些沉闷了。寺内首相也比平日里看起来更加严肃了些,会议一开始他便直截了当的切入了正题,向着本野外相说道:“外相,你先说一说对华交涉的最新进度吧。”

  外相本野一郎于是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看着上面的记录一板一眼的念道:“八月一日上午,也就是前天,北京政府外交部长颜惠庆召见了我国驻华公使,向其提出了以下通牒。

  第一、鉴于日本海军士兵在上海地区的无理行为,中国政府认为日本海军缺乏基本的军纪约束,也不能以善意回报中国方面对于日本方面的善意对待。因此中国政府决定,无限期禁止日本军事人员进入秦岭-淮河一线以北地区,包括整个渤海区域。至于此线以南区域,日方军事人员的一切行动必须向中国政府预先报备,否则将会被视为对中国的敌对行动,中国政府保留一切反制行动的权力。

  第二、鉴于上海日侨所引发的暴力事件,中国政府决定今后将会加强对于日侨进入中国的背景调查,禁止黑龙会、满蒙独立协会等意图分裂中国的日本暴乱分子进入中国,希望日本政府给予大力协助。中国政府还向日本政府提出抗议,要求我们取缔国内的反中组织和宣传机构。

  第三、中国政府要求我国政府提供,关于满清旧臣移居日本的人员名单及他们的财产清单,特别点名了李鸿章、盛宣怀等旧朝大臣及王公的在日财产清单…

  以上,就是最新的对华交涉情况。”

  本野一郎念的这份东西,在座的阁僚们没有一个露出惊讶或不满的神情的,因为他们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了其中大部分的内容,本野现在念的和他们收到的消息只有少数的出入。事实上,在这间会议室之外的东京市民们,知道的也并不比他们少多少。

  因为这一次中国政府向日本提交的通牒并不是秘密的,在对日本驻华公使递交通牒的同时,中国政府也同时把这份通牒的内容公布给了舆论界。

  对于日本的政治精英们来说,中国人的做法简直太混蛋了。虽说明治维新时颁发的五条誓文中有万事决于公机一言,但是师法英国外交的日本外交官们,一向都是喜欢搞秘密外交的,虽然他们经常搞砸,但依然是乐此不疲。

  比如日俄战争时和满清、美国搞秘密外交,结果日俄战争获得胜利之后又不想认账,结果就是一下得罪了中国和美国。日本人在战前欺骗满清说是要把俄国人赶出满洲,然后再把满洲交还给满清;对于美国则是说要把中东铁路交给美国资本家。战后日本政府就断然毁诺,于是中国的民族主义者认为满清卖国,而美国资本家则开始把日本当成了想要独占东亚利益的敌人。

  日本的政治精英们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赖掉了账单,赢得了最大的利益。但是他们自作聪明的结果就是,满洲民众在辛亥革命时成为了坚定的反清政府的支持者,而共和党崛起于满洲之后,美国资本家就立刻投资在了共和党身上对日本进行了报复。

  虽然日本精英中的一小部分人,在满洲、朝鲜的殖民权利遭到失败时有所醒悟,但是在当前的藩阀政治体制下并不能动摇那些权力者的固定思维。比如在这间会议室内的人,大多都是对于中国新政府的外交方式感到迷惑和不以为然的,但是却没有人站出来回应中国人给出的通牒。

  寺内瞧了瞧阁僚们的神情,心里也明白这些阁僚在想什么,如果是秘密交涉的话大家自然什么都可以说,反正是满天开价,最终是就地还钱。但是像现在这个公开外交的方式,提的过于强硬了虽然能够获得国民的赞许,但是不能解决问题;提的过于软弱了虽然能够让中国人接受,但是在国民心目中等于是政治生命的结束。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把阁僚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才伸手敲了敲桌子说道:“上海事件是海军引发的,我看就由海相先说说吧,对于中国人的通牒,海军有什么看法?”

  加藤友三郎瞧了一眼寺内,又瞧了瞧对面的陆相田中,这才不动声色的说道:“海军的颜面就是帝国的颜面,对于中国方面提出的无理通牒,海军自然是不会接受的。更何况,渤海是公海不是中国的领海,他们的这种要求已经严重侵犯了航行自由权,我认为应当联合各国一起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才行。”

  对于加藤试图把麻烦踢给外务省的行为,都成四川成汉田中义一自然是不会坐视的,他很快就接着对方的话语追问道:“联合各国向中国政府抗议是正常的行动,但是我认为寺内首相询问海军的不是这个意图。我们陆军更想知道,假如中国政府拒绝各国的抗议,一意孤行的禁止日本军舰进入渤海区域,海军将会采取什么样的后续行动?海军总不能每次惹出了麻烦,再让我们知道吧?”

  对于田中陆相的质问,加藤友三郎并未动怒,而是一板一眼的回道:“上海虹口事件中,海军不过是一两个水兵没有遵守军纪罢了,但是海军并没有煽动日侨攻击当地的华人和华捕。据我们所知,这起事件和黑龙会的浪人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一向同黑龙会往来密切的不正是陆军吗?与其问海军想要采取什么后续行动,我倒是想要问一问,陆军究竟想要什么了?”

  田中顿时怒了,他有些激动的反驳道:“加藤海相请谨慎说话,陆军从来没有和黑龙会合谋什么,您这是在污蔑陆军。”

  加藤友三眼皮子都没有抬,口中不疾不徐的回道:“黑龙会的前身叫玄洋社,据说在日清战争之前陆军的参谋长和玄洋社的头山满进行了商议,之后头山满就派出了内田良平和太原义纲到朝鲜成立了天佑侠组织,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朝鲜的东学党起义了,之后才有了我国出兵和日清之战。内田良平不正是黑龙会的首领吗?陆军真的和黑龙会没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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