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内狠狠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海相和陆相的争执,等到两人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出声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拿出来讲了,我可以向海相担保,陆军并没有参与上海事件,这完全是黑龙会的自行所为。黑龙会的事情就不要放在这里说了,我们还是回归正题,谈一谈如何应对中国人的通牒吧。”
内务大臣后藤新平也出来为寺内转圜道:“寺内阁下说的不错,当下还是先把其他问题放一放,我们还是着重解决对华问题比较好。日中关系现在已经成为了东洋和平的基石,日中关系要是破裂,则东洋就无和平可言,这对于两国来说都不是好事。”
海相加藤友三郎见状也只能退让一步,毕竟本届内阁是陆军主导的,他略一思考便说道:“海军不会接受中国政府对于渤海的禁止令,但是在这件事情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之前,海军不会进入渤海激化两国之间的矛盾。海军倒是希望知道,政府接下来是如何处理对华关系的。”
本野外相在寺内首相的注视下,终于开口说道:“外务省对于中国方面的行动做了一定的分析,我们认为中国的外交政策现在并不掌握在北京政府手中,而是在共和党的控制下。
而共和党之所以要求帝国的武装人员不得进入秦岭-淮河一线以北地区,我们认为这应当是同干涉俄国革命的干涉军组建有关。自从五月中旬捷克军团在俄国爆发起义开始,协约国就一直倾向于在远东建立一支干涉军,然后从远东向欧洲进攻,以扑灭俄国的过激派革命。
但是共和党方面一直拒绝协约国的势力进入远东地区,我们认为共和党是担心协约国势力大举进入该地区后,会破坏他们对于俄国远东自治领和俄国在华侨民及在华工商业的控制权,就像我们过去不希望各国进入朝鲜半岛和南满州地区的想法是相似的。
除此之外,外务省还有一些官员认为,共和党虽然当下已经成为了中国实力第一的政治集团,但是共和党所推动的土地改革运动和他们在满洲地区实施的西化教育,并没有得到中国各阶层的普遍认同,哪怕是和共和党一样站在革命立场上的南方民党,也是对共和党的诸多政策表示反对的。
此次北京新政府的建立,共和党并没有过多的进入政府,并不单单是其想要向国民表示出对于共和体制的拥护,更有可能的真实原因是,共和党在全国的支持者并不多,在不打算进行内战的情况下,吴川选择了推动一个站在革命立场上的孙中山担任总统,以进一步分化共和党的反对者。
而根据辛亥革命以来共和党的一系列举动,我们可以很清楚看到,每当共和党站在对抗外国人的立场时,他们就会获得全国民众的最大支持,哪怕是那些地主乡绅,也很有一部分会忘记共和党的政策对自己的不利之处,而站在国家的角度支持共和党。
所以,此次共和党操纵北京政府向我国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大概率是想要借助日中之间的对立压制孙中山这位新总统,毕竟在民间舆论中这位可是亲日派。
因此外务省认为,日中对立的后果就是,共和党借此机会排除我国加入干涉军,并进一步获得国民的支持。孙中山这位新总统为了证明自己的政治立场,只能走向反日。我们应当极力避免出现这样的局势。”
大藏相胜田主计顿时有些愕然的脱口说道:“这岂不是要向中国方面低头?这是不是过于软弱了?国民未必会理解政府的苦衷吧?”
田中义一瞧了一眼这位前朝鲜银行的总裁,觉得对方果然只是一个商人,对于政治和军事简直是一窍不通,如果日本真的能够在政治和军事上压倒共和党,大家又怎么会翻来覆去的讨论对华外交呢。
这么一想,他就不由想起了前天晚上同参谋本部一起召开的陆军内部研讨会,虽说参谋总长上原勇作和长州派不对付,但是在这场研讨会上,上原一系的参谋本部第二部也认同了长州派所控制的参谋本部第一部的主张。
从1908年开始,参谋本部第一部就开始负责作战,第二部则负责情报,因此第一部在陆军内部的权力要大的多。根据第一部参谋们的研究结论,陆军对于共和党率领的国民革命军的优势,在过去的一年中不仅没有加大,反而是缩小了。
这种优势的缩小并不仅仅表现在兵力差距的缩小,武器装备上的技术优势的缩小,更重要的还是在后勤方面的变化。今年7月中共和党在长春举办了一场十数万人参加的运动会,这场运动会表面上看来只是共和党在炫耀自己的财力和凝聚人心,但是在参谋本部看来这是一场对于满洲交通系统和资源配给、组织能力的大测试。
这场运动会中几乎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失误,十数万普通民众涌入了长春,然后又安然的从长春离开,这就意味着共和党想要动员基层民众做些什么的话,十几二十万人的动员是肯定不会有问题的。这个数字对于跨海作战的日军来说,就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
按照参谋本部第一部部长宇垣一成的看法,“假如共和党能够随时动员起十几二十万人在满洲构筑防御阵地,那么按照欧洲战场的经验,陆军每前进一公里至少要付出数千人的伤亡,从大连到沈阳约400公里,陆军要死伤多少人?在没有建立起对于国民革命军的绝对优势之前,陆军绝不可以选择在满洲登陆。”
参谋本部第二部长宇都宫太郎则认为,“共和党的根基就在满洲,陆军如果不进攻满洲就不可能迫使共和党投降,那么进攻山东、上海这些地方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占领这些地方越久,也就越使得中国人支持共和党,最终我们还是要从大陆撤军的,因为以日本的国力根本打不起一场长期战争,日中战争将会比日俄战争的花费高上数倍也不止,国民真的能够承受的起这样的总力战模式吗?”
就在田中义一回想着前天晚上的会议时,寺内首相有些不满于田中的走神了,他向着田中问道:“陆军对此的看法是什么?”
田中义一立刻回过了神来,谨慎的说道:“陆军的意见是,如果想要对付满洲的国民革命军的话,那么按照欧洲战场的经验,攻击方至少要比防御一方多三倍的力量,并拥有技术装备上的优势。就目前的两国军事力量比较来看,陆军是达不到这个要求的。”
寺内微微颔首后,思考了片刻后终于向着阁僚们说道:“那么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军事上解决显然是不可能了,我们终究还是要和协约国各方采取外交协调一致的办法,这事看来还是得交给外务省去处理。海军在此期间应当保持慎重,对于国内的舆论要进行一定的控制,诸君可有不同的看法吗?”
对于寺内首相的提议,阁僚们并无不同意见,毕竟除了加藤海相之外,其他人都是山县派的。而寺内的提议,也是当前长州派的共识。
第1082章
夏日一场午后的骤雨让东京的气温很快就凉爽了下来,住在新桥一处旅馆内的佐佐木倒一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下楼让旅馆的主人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准备前往下町的聚会地点。
躺在柜台后方的躺椅上,正舒服的听着留声机的老板赶紧起身为佐佐木倒一去叫马车了。不过佐佐木倒一还是感受到了,旅店老板对于自己身上的军服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尊敬。
耳中听着留声机传来的歌姬柔美声音唱着:“…我是河岸边的枯草,你也是河岸边的枯草。”佐佐木到一莫名就有些烦躁了起来,虽然这是时下东京人最为喜欢的一首船头小曲,但是佐佐木到一却觉得歌词中充满了颓废虚无的意念,完全没有那种明治时代振奋人心的精神了。
其实这样的歌曲在数年前也是他的最爱,不过一趟满洲之行算是完全改变了他的精神状态。蔡家镇一战,同僚们的歇斯底里和士兵们被支那军围困下的绝望,加上旅团长川村宗五郎之死,顿时将他这个慢无目标的小军官推向了另一条人生道路。
虽然之后他因为护送旅团长川村宗五郎的骨灰回国,从而提前脱离了那场该死的战斗,但是那些支那士兵冰冷的盯着他们这些放下枪投降的日军官兵的眼神是让他永远难以忘却的。这和他在陆军幼年学校和陆军士官学校中听说的,关于中国官兵的传闻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那些教官鄙夷的口吻中,中国军队的军官是胆怯无能的,而中国军队的士兵则是一群乞丐、恶汉、赌徒和扒手,中国军队也许并不能称之为军队,他们只是一群穿着军服的土匪,他们不知道何为军纪,他们掠夺、强奸百姓,即便那是本国的百姓。在面对面的战斗中,三、四名日军就能让超过自己十倍的中国军队放弃战地逃亡。
但是第五师团1911年在满洲的作战经历,让佐佐木到一意识到,他自幼听说的那些勇猛的陆军将士的故事,也许只是故事而已。中国军队并不像教官们口中说的那么无能,特别是当他们在一个狡猾而有力的组织的领导下时,他们就是一群蒙古草原上的狼群,对待猎物充满了狡诈、耐心和残忍。
这趟中国之行,使得佐佐木到一清醒了过来,让他明白日本帝国并没有达到可以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虽然日清、日俄两场大战,使得日本帝国击溃了东洋地区的近邻,成为了东亚当之无愧的列强,但是帝国的邻居并没有就此俯首向帝国低头,他们也在努力的挣脱列强束缚在他们身上的枷锁,试图自行主宰自己的命运。
佐佐木到一归国后熬过了陆军对自己的审查期,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对陆军大学的考试中,虽说陆军中最为重要的人事关系,通常都是在幼年军校和陆军士官学校缔结下的,但是想要在陆军中出人头地还是得上陆军大学。佐佐木到一很清楚,他在幼年军校和陆军士官学校时期并不合群,加上这次被中国军队俘虏的经历,如果不能考上陆军大学的话,那么他在军中的前途就差不多宣告终结了。
如果在过去他也许还会有些满不在乎,但是现在为了向中国人复仇,他并不希望现在从军中退出。1914年12月他终于考入了陆军大学,并于去年毕业。不过陆军大学的毕业只是给他打开了通往陆军上层的大门,真正想要走进这扇大门,还需要上层有力人士的提携,这也是维新以来军中形成的传统。
作为一个非长州人,因为幼年时跟随身为军官的父亲调动到山口县,从而被当地幼年军校的同学所欺负,导致了佐佐木对于军中的长州派并无好感,因此他很快就通过高自己一期的陆军大学同学向在参谋本部中工作的陆士前辈佐藤三郎提出了拜托。
佐藤三郎是参谋本部第二部长宇都宫太郎、参谋本部支那课课长本庄繁一脉的人,也算是拥护上原总长对抗长州派的佐贺左肩党的一员。佐佐木到一的选择,几乎就决定了他未来在陆军中的站队,不过他并不后悔,因为他的决定很快就得到了回报,在佐藤三郎的策划下,他终于获得了前往青岛领事馆任职的机会。
按照此时陆军中的说法,陆大毕业之后就前往海外任职,几乎就站在了一个更高的起点,几年之后他们调回国内时就会顺理成章的进入参谋本部工作。而不必和那些下到军中的同期那样,在军中苦熬资历,在没有战争的状况下很快获得提升的机会。
不过比起军中同僚的羡慕,佐佐木到一却更期待着在中国工作的这个机会,他希望能够借助这次机会深入的了解调查中国的社会情况,好为以后的日中再战做好准备。在山东失利后,陆军中有不少军官认为,继续和中国纠缠下去并不划算,与其把力量耗费在这样一个大陆国家,倒不如去寻找其他更弱小的目标。
此次欧洲战争传回日本的战争经验,除了让大部分青年军官开始迷恋上总力战的作战方式外,也使得一些军官经过计算后认为,日本和中国打不起这样的总力战,除非日本先获得一块资源丰富的土地进行充分的开发,否则日本在总力战中将会是最先崩溃的一方。
当然,也有一部分军官并不同意这样的看都成四川成汉法,他们认为日本如果不能先占据相邻的东亚大陆,获得大陆上充沛的人力物力作为补充,那么日本就不可能再去征服其他目标,因为这个世界早就被各列强瓜分殆尽了。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中国更为虚弱且富有的猎物吗?
前者把后者视为脑子僵化了的明治时代的化石,而后者则认为前者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总之,现在的陆军内部已经为了陆军的未来发展方向、对外目标和军中的人事斗争,变得混乱异常。这也是今次陆军对于上海事件变得极为冷漠的重要因素,现在的陆军正处于内部斗争的激烈状态,那里还顾得上对外作战的设想。
佐佐木到一既不支持前者,也不站在后者这边。在他看来,以英法的国力搞一个加里波利半岛的登陆战,面对“西亚病夫”最终还是弄了个灰头土脸,日本想要在东亚大陆之外寻找其他目标谈何容易,他对于日本的后勤能力深感怀疑。
但是他也不认同后者所认为的,一定要先占领东亚大陆,然后才能进攻其他目标的想法。他觉得这些人的思想过于自大了,就好像在日本有所行动之前,中国是静止不动没有反应的人偶,这显然是大错特错。假如抱着后者的想法去看待日中作战,那么日本在下一次对中作战中将会遭到更大的挫折。
当然,有了满洲被俘的经历之后,现在的佐佐木到一倒是沉稳了不少,他知晓现在的自己还不够格发表对于陆军未来的看法,因此在同僚和前辈面前他表现的谨言慎行,这反而让他获得了一些好评。
就在佐佐木到一回想着自己这两年的生活时,旅店老板终于跑了回来,告诉他马车已经到了。佐佐木到一向老板微微颔首道别,就走出了旅店,把留声机传出的靡靡之音关在了身后的旅店内。
旅店的前庭还是弄的很干净的,鹅卵石混凝土铺设的小路穿过了整个前庭,雨水都被排入了庭院一角的水沟,地面上几乎没有积水。当然,当佐佐木到一走到了大门口时,外面的街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到处都是水坑和泥潭,这也是他需要一辆出租马车的主要原因。
上了马车后,佐佐木到一给马车夫报了浅草的一个地名,就坐进了低矮的马车车厢内。随着马车的启动,佐佐木到一也开始向着窗外望去,再次观察起了东京的街道。和他的老家相比,东京无疑是一座巨大的城市,而这两年里东京的人口增长就更加的迅速了。
战争景气带来的经济繁荣,使得东京的工业规模至少比战前大了三倍多。各种企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东京各个街道上冒了出来,而全国各地的人员也拼命的涌向了这座城市,战前的东京人口约为200万,但是现在的东京人口据说已经快要接近400万了,短短四年内东京的人口就翻了将近一倍,这就使得东京的郊区迅速的膨胀了起来,江户时代的15城区现在已经只是整个东京的一部分了。
看着街道两侧低矮或杂乱的木建筑,那些临街摆放的商品和菜蔬的小商店,佐佐木到一就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勃勃生机。当然,这样的东京给人的观感并不好,他在东京的这些日子,在报纸上看到的都是对于东京这座城市的不满评论。
哪怕是上海虹口事件传回国内的时候,报纸上依旧不忘刊登着挖苦政府的文字,“…我们的政治家总是喜欢高谈例如社会政策、劳工问题之类的阔论,但政治不该是这种玩意儿,至少应该先解决道路泥泞的问题,是即使下雨天也能有马车安全通行的道路。”
和明治时代的日本人将富国强兵视作事关国家存亡的头等大事不同,大正时代的东京民众最关心的只有两件事,如何赚钱和当前的时尚是什么。这让几乎封闭在社会之外的陆军军官佐佐木到一极难适应东京的风气,他有时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幕府时代的江户。
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的不认同东京的新闻报纸,比如说报纸上评论的,“东京不是首都,而是一个大村庄,或者说是村落的集合…”
因为在乘坐马车的过程中,他已经感受到了道路的颠簸,甚至于因为车子的剧烈颠簸而整个人都被弹了起来,鼻梁狠狠的撞在了车厢的天花板上。捂着自己鼻子泪水直流的佐佐木,忍不住就咒骂了一声东京的官僚。不过看着马车经过的电车停车站时,他的心情又恢复了些。
急剧膨胀的东京人口,使得有轨电车成为了普通市民出行的唯一交通工具。但是电车永远都是满座的,在下班的高峰期,想要早点回家的公司职员和工厂工人,为了能够早一点回家就只能和野狗权夺食物一般,毫无道德心的强行挤上满是人的电车,哪怕电车已经满员想要离站了,他们也不肯放弃。
和乘坐在马车内的佐佐木到一相比,这些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沙丁鱼罐头中的沙丁鱼,完全丧失了自己的尊严。经过了无数次的颠簸和两次距离的同车厢天花板的碰撞,佐佐木到一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此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
付钱给了马车夫后,佐佐木到一便走进了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内。浅草、上野、谷根千一带的下町地区,正是旧江户时代的文化娱乐中心,代表着江户文化的茶道、歌舞伎、花街游廓都在这片低矮的木屋当中。
这个时候也是下町地区一天的真正开始,街道两侧的楼上不时有美貌的少女对着佐佐木微笑或挑逗着,这倒是让佐佐木想起了他在满洲时热恋的那个艺妓,现在也不知对方在做什么了。
顺着街道走到了佐藤三郎带他来过几次的相熟的酒馆,店老板很是热情的招呼着他上了二楼的房间。这里的房间隔音并不算好,坐在房间内等待着佐藤三郎等人到来的佐佐木到一就听到了隔壁房间客人的谈话。
虽然不知道隔壁是什么样的客人,但是从对方的口音中佐佐木能听出对方显然是本地人。他在房间内等了约一个小时,隔壁的客人居然就没有聊过一句关于时局的话题,反倒是津津乐道于女演员松井须磨子和其老师岛村抱月的热恋绯闻,说了大半个小时。
“真是江户之子啊。”就在佐佐木到一在心中不满的评论时,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佐藤三郎带着几名年青军官走了进来,佐佐木到一认出了其中一位是自己的同乡酒井隆,他赶紧起身向着佐藤三郎问好。
佐藤三郎随口招呼着他坐下,自己却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并对着佐佐木说道:“不要拘束了,佐佐木中尉。今天是为你践行的日子,我们好好的乐一乐,这几天可把我们都给累坏了。
过去参谋本部上下都一心看着欧美,现在可到好,中国课已经快要成为二部的工作核心了。要不是太忙,今天本庄课长也是要来的,正好为你引荐一番。”
佐佐木到一楞了一下,他并不觉得本庄课长有必要应酬自己,这边佐藤三郎已经继续说道:“过去,参谋本部的前辈们都说,支那已经不行了,今后日本要关注的重点只有欧美,所以一流的人才搞欧美事务,二流以下的人才去搞支那事务。
好么,这才过去几天,这话就已经过时了。现在参谋本部都说,与其花费大量精力去关注远在天边的欧美,倒不如把精力用在我们的近邻身上,假如我们连我们的近邻都搞不明白,搞明白了欧美又有什么用呢?
佐佐木中尉,你可不要小瞧青岛领事馆的职位,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争取过来的。你这次中国出差,不仅仅要为参谋本部做事,更要为中国课调查情报啊,这正是本庄课长托我带给你的话。”
佐佐木到一顿时反应了过来,他赶紧低头诚恳的说道:“我一定会认真的完成本庄课长交代的任务,绝不会有推托的想法…”
在这群青年军官们的交谈阔论中,夜色渐渐笼罩了东京,下町地区则开始变得灯火辉煌了起来,佐佐木到一这一晚喝的酩酊大醉,连账都没结就倒下了。第二天他醒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新桥的住所,在他的房间内,佐藤三郎留下了一封信件。
第1083章
佐佐木到一购买了8月6日下午从横滨前往青岛的船票,于是在东京又停留了两天处理了一些琐事。6日一早他便向旅店老板退了房间,然后便坐上了出租马车前往了东京车站,不过在路上他乘坐的马车被一队游行队伍给挡了半天,差点令他没有赶上前往横滨的火车。
佐佐木到一虽然因为行程的关系没有下车打听究竟,但是坐在马车上的他也听到了游行队伍呼喊的口号是,“打倒奸商,降低米价。”佐佐木到一在车窗前注意到,参加游行的人相当的杂乱,既有像是体力劳动者的人,也有穿着朴素的家庭主妇,而游行人群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在东京这个天皇脚下的地方,看到这样的一幕,佐佐木到一是感到愕的,毕竟他此前在报纸上看到的,可都是战争景气给国民带来的各种“成金”新闻,而东京的冶游之地现在都是爆满的,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一家花街游廓晚上会接不到客人。
不过佐佐木到一的马车夫看到的世界显然和他是不一样的,在等待游行队伍通过的时候,马车夫不无同情的对佐佐木说道:“军官先生,他们要么是刚刚来东京不久的乡下农民,要么是没有技术也没有房产的东京人,所谓的战争景气带来的好处可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相反,从乡下来的越来越多的无地农民,却成为了他们这些体力劳动者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大量的农村人的涌入东京,使得这些底层民众的工资反而下降了。但是米价却一日贵过一日,去年底,米每升的价格不过12钱,但是到了前天一升米已经涨到了38钱了,今天的米价是一升41钱,这让老百姓可怎么维持生计?米价再这样涨下去,就连我们的日子都要难过了…”
佐佐木到一因为不知实情,所以当时并没有接这位马车夫的话,不过等到他坐上了火车并购买了几份报纸在车上阅读时,刚好看到了报纸上刊登了一名女工的来信。
这名女工在信中说:她的一家 3口人每月只收入21到22元左右。因为米价腾贵,在付出米钱和房租后,全家的菜金就没有了。这样下去她们就无法养活自己,只能去东京桥自杀了,女工在信里的最后,痛苦的哀求着政府快让米商降低米价,好让她们一家人能够生存下去。
“真是一群无耻的奸商,帝国将士整天思考着如何捍卫日本人在海外的利益,而这些可恶的财阀却趴在了人民身上吸血,简直就是国之橐虫。”佐佐木到一看着报纸,心里充满了怒火,但是作为一名小小的陆军中尉,他除了对着空气发怒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
佐佐木到一带着对皇国的忧虑登上了前往中国青岛的航船,但是因为米价引发的骚动,却从东京开始蔓延到了日本各地。一战景气给日本财阀们带来了大量的利润,但是对于日本的工人和农民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除了那些有着技术的高级工人获得了资本家给予的高额补贴外,普通的劳动者却被迫延长了劳动时间,普遍长达12-14小时,但他们并没有增加什么报酬。
因为米价的不断上涨,日本的物价已经比战前增长了2倍半,但是工人工资不过比战前增长了四分之一不到的样子,从购买力来看工人的收入明显是下降的。这还不包括,资本家动不动就以工作量达不到指标进行的罚款,在纺织工厂,工人每月的工资要被罚掉20-50%,远远超过了战时工资的增长部分。
至于农民过的比工人还差,农民不仅要缴纳给国家的重税,还要负担向地主借贷所要偿还的高利息,再加上日本关税保护带来的高昂工业品价格,使得许多农民最终不得不卖掉了自己仅有的土地,然后流亡到城市去打工,或是干脆沦为地主的佃户。
虽然1918年的气候很不错,对于日本农业来说是一个丰收之年,但是日本要参加远东干涉军的消息,上海虹口日侨同中国人的冲突事件,都被地主和米商用来制造了将要打仗的恐慌消息,他们大量的囤积着大米拒绝出售,却又阻止政府通过向海外购买粮食的决定,从而使的米价现在是一天一个价,几乎完全失去了控制。
本就因为俄国十月革命的消息,使的日本国内的左翼工人们蠢蠢欲动了,他们早在年初时就向苏俄人民委员会寄去了一封贺信,祝贺俄国无产阶级政权的成立,并表示了日本工人阶级对于建立一个无产阶级国家的向往。
十月革命之后,大坂、长崎的工人们都举行了游行示威,抗议政府对于工人阶级政治组织和活动的镇压行动。虽然日本共产党现在还只是在中国满洲活动着,但是其在国内的那些外围人士和工人中的积极分子,这一次都认为要借助群众对于米价的不满,发起一场大的联合各界的抗议行动。
8月7日,日本的米一升涨到了47钱,富山县的渔村妇女要求米商降价无果,冲击了米商的铺子,抢走了米铺内的存米,原本只是合法抗议的行动开始转向了暴力反抗。
8月7日到9日这三天内,富山县各地都出现都成四川成汉了群众冲击米铺的行动。8月9日一升米涨到了53钱,外地的群众开始响应富山县的抢米行动。
8月10日到15日,从东北到西南的日本大小城市都出现了群众集会、示威游行,在大坂、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内,集会的人群都开始超过了数万人。集会上人民的诉求开始从经济转向政治,不再仅仅要求降低米价,而是要求政府不得干涉俄国革命,降低工作时长,增加工人工资。
8月12日,神户的示威群众开始袭击大资本家的商店和住宅。铃本总商店、汤浅商店、神记冶钢厂、日本樟脑公司以及松方财阀经营的神户新闻社和高利贷者桥间的住宅等,都被群众捣毁或烧毁,因为警察对于示威群众的暴力镇压,使得市内大部分的警察岗亭和许多警察派出所也被愤怒的群众捣毁。
面对如此广泛的群众运动,寺内及其阁僚顿时陷入了慌乱之中,而8月12日神户暴动的群众中被证实有水兵加入了群众的暴动行动,更是让寺内感到痛心疾首。“天皇的军队怎么能够反对天皇?”这是寺内听到这一消息时,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难以置信。
8月14日晚,眼见事态越来越严重,元老们终于坐不住了,于当晚同寺内及政党领袖原敬、加藤高明、犬养毅进行了紧急会晤,就当前遍及全国的“米骚动”做出对策。
在会上原敬毫不客气的对寺内内阁进行了批评,“年初的时候我就说过,切断中国米的输入对于日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地主的利益获得了保护,但是对于快速扩大的城市而言,米价的不稳定,实乃是祸乱之根。
我认为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万不可再操切行事了,否则只会更加的刺激人民,让他们把平日里的不满爆发出来,最后变成反对政府的暴力行动。
尽快的向海外购入粮食,并以政府的名义同各大财阀进行交涉,让他们拿出一部分利润出来填补购买粮食的资金,然后对国内的粮食价格进行限制,从而把米价回调到年初的价格。”
犬养毅和加藤高明难得的在一个问题上同原敬站在了一起,认为当前遏制米价恢复国内的安宁是第一位的,其他事情都应该靠边站了。
寺内正毅此时已经有所悔悟,他正试图说话的时候,却不妨被山县有朋截在了前面,“原敬说的确有道理,但这是收拾残局才用的上的策略,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尽快的把各地的暴动事件解决掉,以防止出现如俄国过激派运动对于国家体制的破坏。内阁应当承担起责任来,而不是在舆论的压力下后退,那只会更加的增添暴民们的气焰。”
寺内正毅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他知道山县让他承担起责任来是什么意思,就是出动军队镇压各地的暴动。但是,光是出动警察就已经让他被民众咒骂不已了,如果出动军队的话,显然他这个首相就做不下去了,民众会把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到他身上,到时还会有哪个政党敢同他合作呢?
只是在山县严厉目光的注视下,寺内正毅终究还是不敢违背对方的意思,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山县这才收回了注视寺内的目光,转头看向另一边三位政党的领袖问道:“那么对于参加远东干涉军一事,和对华关系的协调一事,三位是怎么看的?”
加藤高明想了想最先张口说道:“参加远东干涉军一事,最好还是重新考虑为佳。以国内民众的不支持,加上中国人对我们抱有的警惕之意,我们即便参加了远东干涉军,估计也是得不到什么实际好处的,最终不过是劳民伤财而已。至于对华关系上,则应当保持强硬姿态,不能让中国人以为我们因为国内的事务而无能为力了。”
山县把目光转向了犬养毅,这位和中国革命最为密切的日本政客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是否参加远东干涉军一事,我支持加藤的意见。但是在对华关系上,我觉得我们最好拥有软硬兼施的手段,不能一味的强硬,这只会令我们在中国的朋友也不得不背弃我们了。”
看到山县的目光转向了自己,原本并不想说什么的原敬,终于还是开口说道:“远东干涉军还是应该参加的,国内现在政局不稳,我们就更加应该通过外交策略来平息国内的纷争了。
参加远东干涉军有两个好处,第一只要我们在干涉俄国革命中死伤人了,就能激发起国民对于俄国赤色政权的不满,那么那些鼓吹支持俄国革命的工人或知识分子就会被真正的爱国者所背弃,则国内的舆论界和其他社会阶层都会远离鼓吹社会主义的过激派分子。
第二则是,就目前欧洲的战场形势来看,协约国距离胜利已经不再遥远,为了战后能够和英法美三强国进行协调,保住帝国在东洋及太平洋的权利,那么尽一切可能的加入协约国的行动,这显然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当然,就目前远东干涉军所面临的形势,也不允许我们投入太多的力量。我看我们 完全可以接受之前美国人的提议,派遣不到7000人的军队,或更小的编制,只要加入到干涉军中,然后同各国保持一定的交流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