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亢令城便被押了进来,脚步从容不迫,看上去十分镇定,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估计也知道贾环等人查抄亢府时,并未能找到有用的物证。
贾环安静地站在林如海座位一侧,俨然承担了幕僚的角色,这是他第二次见亢百万,上一次是约莫三年前的秋天,当时扶灵经过扬州拜访林如海,替林黛玉送一封家书,恰好遇上林如海和亢令城等人登船垂钓,结果获邀一道前往。
如今将近三年过去了,亢令城的变化不大,依旧白白胖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稍显憔悴了些许。
“草民亢令城,叩见林大人。”亢令城撩起衣服下摆,跪倒在地上叩头。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喝问道:“亢令城,你可知罪?”
亢令城不卑不亢地道:“草民不知何罪之有,还请林大人明示。”
林如海冷笑一声道:“你收买本官管家刁胜,以乌头毒害本官,又勾结海盗顾三磨子贩卖私盐,日前更是指使海盗袭击本官和盐运使张大人,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亢令成面色“急变”,颤声道:“草民冤枉啊,草民向来安份守已,而且与林大人和张大人无怨无仇,绝无可能做出此等不法之事来,还请林大人明鉴。”
林如海厉声喝道:“有人证在,容不得你狡辩,来人,把贼人沈贯带上来。”
稍倾,毒书生沈贯便被两名盐兵押了进来,扑通地跪倒在堂前。林如海喝问道:“堂下何人?”
“犯人沈贯,乃顾三麻子座下的七当家,外号毒书生。”沈贯低头老实地道,这货十分怕死,当初亲眼看着四当家张小北被一刀砍了脑袋,吓得立即出卖了亢令城,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积极充当污点证人,以冀保存性命。
林如海点了点头,一指亢令城道:“可认得此人?”
沈贯略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认得,他是扬州最大的盐商亢令城,外号亢百万,他跟咱们龙王……不是,他跟顾三麻子合作倒卖私盐,每年多达十万引以上,这次咱们之所袭击林大人,正是他指使顾三麻子干的,给林大人您下毒的刁胜也是他的人。”
巡按御史焦芳不由微微一震,每年贩卖十万引以上的私盐,若按照一引六两银子的税银,那便逃税六十万两,即便最后按照官盐的一半的价格出售,价值也高达一百五十万两左右,简直骇人听闻,难怪敢铤而走险,实在是财帛动人心啊。
林如海冷哼一声道:“亢令城,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讲?本官劝你还是坦白从宽,如实招供,若负隅顽抗,罪加一等。”
亢令城不慌不忙地道:“草民根本不认识此人,也不认识什么顾三麻子,此乃污蔑诬陷之词,不可轻信也,还请林大人明鉴。”
沈贯嘿嘿冷笑道:“亢员外年纪也不算老,记性却不咋的,去年咱们还见过面来着,而且亢员外与顾三麻子往来的书信,多出自本人之手,还妄想否认不成?”
亢令城暗恨,佯怒骂道:“恶贼,休得血口喷人,鄙人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陷害鄙人?你既然说本人与顾三麻子往来的书信多出于你之手,那便拿出来对质。”
沈贯顿时哑口无言,顾三麻子不识字,平时联络亢令城的书信的确是找他代写的,可他只是过手,书信都在顾三麻子那里,他这时如何能拿得出来?
亢令城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更加理直气壮地道:“林大人,鄙人听说这个毒书生沈贯是浙江宁波府人氏,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由于读书无成,欠下巨债,这才出海为盗,后来更是引海盗为害乡里,杀死债主,奸淫女眷,甚至将授业恩师折辱至死,简直禽兽不如,试问这种人的话如何能相信?也许是鄙人不知何时无意中得罪了他,所以才蓄意报复构陷鄙人。”
但凡成功的政客或商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能说会道,特别会忽悠,这个亢令城显然也是如此,口才十分了得,毒书生沈贯被他一顿骂得脸红耳赤,又气又恨。
林如海冷道:“你既然说根本不认识沈贯,与其毫无交集,如何又说无意间得罪他,如此自相矛盾,可见定是不实之言,来人,先打三十杀威棒。”
林如海也是官场老鸟了,又岂会被亢令城三言两语驳倒,逮着其言词中一点似是而非的漏洞便下令用刑,嘿,古代可没有明文禁止刑讯逼供这条,相反,如果民告官还得先挨一顿杀威棍,又或者说你蔑视国法,对主审官不敬等,想打你的板子的借口实在太多了。
所以林如海一声令下,两名盐兵立即便上前把亢令城按倒,噼哩啪啦打了三十大棍,打得后者皮开肉烂,屁股至下的大腿一片血淋淋,当场就晕死过去。
林如海命盐兵端来一盆冷水,哗啦地淋下去,将亢令城浇醒,冷冷地喝问道:“亢令城,你认不认罪?”
亢令城虽然被打得很惨,但却是很硬气,摇了摇头道:“草民冤枉。”
贾环不由暗皱起了眉头,亢令城一咬定是被冤枉的,抵死不认罪,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真的难以给他定罪。
林如海瞥了一眼陪审的巡按御史焦芳,似乎有所顾忌,不敢再用更狠的酷型,免得落下屈打成招的口实,于是命人把亢令城押回牢房中择日再审,同时派大夫替其治伤包扎,免得一时伤重不治挂掉了。
亢令城经过简单的包扎治疗后,被盐丁押回了牢房中,其长子亢大智就关在隔壁,见到父亲气息奄奄地被抬了回来,不由隔着铁栅失声叫起来:“爹!爹!”
亢令城摆了摆手,虚弱地道:“放心,你老子还死不了。”
亢大智松了口气,恨声道:“林如海竟下如此狠手,想屈打成招,真杠为读书人也!”
亢令城哂然道:“林如海手上没有物证,黔驴技穷了,自然只能靠刑讯逼供,只要咱们死口咬定是被冤枉的,他便奈何不了咱们。”
亢大智低声道:“话虽说如此,但时间一长,只怕会出意外,别的不说,就是厉山这伙人,平时也替咱们家干了不少脏活,若是供出来,咱们父子二人只怕也要性命难保。”
亢令城面色微沉,厉山是亢家豢养的打手,杀人放火,剪除竞争对手的事可没少干,手底下少说也有十条八条人命,若供出来,确实不得了。
亢大智又惴惴地道:“都怪孩儿自作主张,动用了厉山这群人,否则他们也不会落入贾环之手。”
亢令城叹了口气道:“这不能怪你,只能怪贾环此子太过妖孽了,小小年纪竟有此等手段,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早就中了你们的圈套了。”
亢大智禁不住懊恼地道:“这小子三番四次坏咱们的事,莫非真是咱亢家的克星不成?”
亢令城沉声道:“先不管此子,等脱了此难再想办法收拾他吧。至于厉山,他是识得厉害的,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除非他不要命了……不过,正所谓夜长梦多,时间一长,的确容易节外生枝,得想办法尽快脱身才行。”
亢大智犹豫道:“爹,那些人还毫无动静,不会是放弃咱们了吧?”
亢令城冷哼道:“他们敢,想吃干了抹净,门儿都没有,他们若敢见死不救,那便别怪我亢令城鱼死网破,放心吧,那帮家伙怕死得很,指不定比咱们还急呢,再坚持几天,他们定然会采取行动的。”
亢令城父子两人正低声嘀咕着,四名盐兵拿着水火棍和铁链打开了亢大智的牢门,喝道:“犯人亢大智出来,林大人提审!”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亢大智便镇定地转身向牢门走去。
…………
一座别院中,姬进孝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而洪文轩和戴立二人则分坐于客座上,手里端着茶碗,同样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
“林如海非但不接受你们的宴请,回到衙门后还立即提审犯人,呵呵,这是要赶尽杀绝呢!”姬进孝阴声狠气地道。
洪文轩惴惴地道:“林如海此番死里逃生,只怕是不肯轻易罢手了,亢令城若抗不住松了口……”
这时,却有三名小太监,分别捧着三只木箱走了进来。姬公公愕了一下,皱起眉道:“什么东西?”
为首那名小太监神色古怪地道:“刚才人送到门口的,指名献给公公和两位大人,还让立即送进来,否则会误了大事。”
姬进孝、洪文轩和戴立三人又惊又疑,连忙各自打开箱子一看,倾刻不约而同地变了面色。
原来箱子中装的都是银子,另外,各附朱红描金祥云贺贴一份,而落款都是亢令城。
姬进孝那份贺贴的大意是祝他长命百岁,寿比南山;而洪文轩那份贺贴则是祝他老娘七十大寿;戴立那份更奇怪,是恭喜他新纳了一房小妾。
一时间,三人的面色均阴晴不定,良久,姬进孝才嘿嘿冷笑道:“真是好儿子呀,在牢里还惦记着咱家的生辰。”
亢令城曾认了姬进孝为义父,而这份贺贴也是以义子的口吻写的,不过,姬进孝的生辰是九月初六,还差好几个月才到呢。
而知府洪文轩的老娘去年才刚过完七十大寿,当时亢令城的确送了一份厚礼。
至于扬州卫指挥使,此人比较好色,基本上隔两年就纳一房小妾,每一次纳妾,亢令城都会送一份不菲贺礼,甚至戴立有两房小妾还是亢令城送的。
然而,亢令城这时让人同时送来三箱贺仪,显然不是真心送礼,而是送了个“提醒”,提醒他们赶快想办法捞人,否则就不好说了。
“送礼的人在哪?”姬进孝将贺贴扔进箱子中,冷冷地问道。
为首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道:“对方留下东西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洪文轩和戴立对视一眼,如今亢令城和亢大智父子均被关押在巡盐御史衙门的大牢里,所以这几箱银子大不可能是他派人送来的,换而言之,是亢家的其他人做的,莫非是还在逃的三子亢大毅?
“哼,自作聪明的蠢货!”姬进孝老脸阴沉,目光阴冷,心中极为不悦,他向来不喜受人威胁,
…………
此时,亢大勇正在距离别院不算远的一家面馆里大口大口地吃着羊肉汤面,而旁边已经摞起了三只空碗,可见其食量之大。
此刻,金牙狗领着李鸿基和李鸿义兄弟走了进来,低声道:“三爷,礼都送到了!”
亢大勇点了点头道:“送到就行了,想吃什么自己叫。
于是三人坐下,各自点了一碗羊肉汤面大块朵颐起来。
原来刚才那三份贺礼正是亢大勇送的,目的自然是警告姬进孝等人,以前收了亢家那么多好处,若不帮忙救人,后者会很严重。
亢大勇此人凶残嗜杀,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怕得罪姬进孝,别说姬进孝了,只怕大晋皇帝来了他也不会鸟,浩瀚无际的大海给了他这种底气,在海上他就是横着走的王,手里有枪有炮,最不济下南洋抢块地盘也能过得十分滋润。
“对了老九,那女子是何人,打听清楚了没?”亢大勇忽然停下筷子问。
金牙狗正狼吞虎咽,闻言点了点头,低声道:“打听清楚了,此女正是林如海的独女,如今就住在巡盐御史衙门的后衙中。”
亢大勇舔了舔嘴唇道:“这小娘们够味,把老子的魂都勾去了七分。”
金牙狗砸了砸嘴道:“这可难了,姓林的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如今身边防卫森严,要把这小娘们弄到手可不容易。”
第209章 林如海的为官之道
蔷薇花的香气随着夜风溜进了窗户,让整间书房都弥漫在淡淡的芬芳中,忽然一阵乐声从后宅的方向传来,打断了窗外夏虫的鸣唱。那乐声隐隐约约,优美婉转,悦耳悠扬,书房中隔着茶几而坐的林如海和贾环都禁不住侧耳细听。
这是用小提琴拉出来的曲子《彩云追月》,而拉琴的人自然就是林妹妹了。不得不说,林黛玉的确是一名钟灵毓秀的女子,聪慧过人,学什么都快,特别是在韵律方面,林黛玉的天赋似乎丝毫不比诗词方面的天赋弱,前后不足一个月,她已经把小提琴玩得这么溜了,虽然水平还远不算高,但至少入门了,可以流畅地把整首曲子奏出来,若是再花心思练习一年半载,不说超过贾环,赶上贾环现在的水平,应该毫无压力。
所以你说人家孤高自许吧,可人家的确有孤高自许的本钱。
林如海自然知道女儿的小提琴是谁教的,静静地倾听了一会后,捋须笑道:“我虽不通,但玉儿这琴法似乎已经摸到了门道,环哥儿你杂学旁收,这小提琴又是打哪学来的?”
贾环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侄儿当年顽劣,不爱读书,经常翘学在街上游逛,有一次遇到一名红须碧眼的西洋和尚在街头卖艺,拉的正是这种小提琴,侄儿觉得好玩,就缠着那人学了点皮毛,还有那西洋素描画法也是跟那西洋和尚学的。”
林如海好笑道:“是西洋传教士吧,洋人不信佛,哪来的和尚?”
贾环笑道:“应该是了,环儿当初年幼无知,观其打扮,且光着头,一直只管是西洋和尚。”
林如海呵呵一笑,似乎并无怀疑,西洋人早在陈汉末年就踏足神州了,现在每年都有西洋船只远渡重洋而来,在大晋的通商口岸进行有限的朝贡贸易,多活跃在广东番禺和福建晋江一带,北上内陆的倒是极少。
正所谓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贾环也担心林如海继续刨根问底,于是岔开话题道:“如今亢令城抵死不承认,暂时还拿他没办法,不过他每年贩卖十万引以上的私盐,如此巨量,不可能做到无迹可遁,待冯千户查抄完其名下的商铺,逐一审问那些掌柜和伙计,再一对账,应该就有眉目了。”
林如海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沉吟了片刻才道:“此案牵连甚广,我已经奏请皇上,估计朝廷很快就会派遣钦差专门审理此案。”
贾环微愕,林如海雷厉风行,刚回到扬州就立即提审犯人,他原还以为后者要跟亢令城背后的势力死磕到底,没想到原来已经奏请乾盛帝另外派人来接手此案了,不过也好,若此案涉及义忠亲王,的确是个烫手山芋,丢开也是明智之举。
林如海捋须问道:“是不是觉得姑父太过处世圆滑,没有文人舍生取义的气节,不敢招惹亢令城背后的庞大势力,所以选择明哲保身?”
贾环忙摇头道:“侄儿不敢,但姑父这样做,想必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只是侄儿愚钝,想不通其中的关节罢了。”
林如海禁不住笑道:“你这小猴儿,少给我装糊涂,有时老夫真有点怀疑你的真实年纪。”
“姑父大人何出此言?”贾环讪然道。
林如海叹了口气道:“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其实姑父也是从你们这般年纪过来的,也曾血气方刚,也曾不屈不挠,胸怀凌云之壮志,秉持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刚勇,直到后来遇到一件事,改变了我的看法。”
林如海说到此,放下手中的茶杯,似露出缅怀之色,贾环忙提起茶壶为其续上一杯。只听林如海悠悠地道:“当年余年仅十八,金榜题名,位列三鼎甲,荣膺探花,太上皇恩封翰林编修一职。
江西南昌人李桂章独占鳌头,赐六品翰林修撰一职,四川新都人杨言摘得榜眼,亦为翰林编修。吾等三人年纪相仿,志同道合,于金殿传胪,饮琼林之宴,正是春风得意,指点江山,激扬壮志。
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吾辈生逢盛世,当为大鹏,然而正当吾等踌躇满志,准备一展平生之抱负时,却发生了一件事,犹如当头棒喝。”
林如海略顿了顿,续道:“太上皇好武,酷爱狩猎,原本已有西山和北山两处猎场可供其驰骋,后来又增设铁网山猎场,圈占大量民田和牧场,当时朝中反对者甚众,吾等新科进士多是热血少年,犹为激烈,纷纷上书劝谏太上皇收回成命,还土于民。
然而太上皇历来强势,面对群臣激烈的反对,毫不退让,新科状元李桂章,榜眼杨言带头上万言书,并且冲击宫门,撼门痛哭,怒斥太上皇不顾民间疾苦,沉迷狩猎,玩物丧志,国将不国。
太皇上一怒之下施以杖廷,当场打死新科进士七人,其中便包括榜眼杨言,状元李桂章被削职剥夺功名,并且落下终身残疾,瞬间从云端掉落万丈深渊。”
贾环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对于太上皇康平帝的强势他只是耳闻,如今从林如海嘴里听到这桩旧案,才算是有了佐证。这何止是强势,简直就是暴虐啊,竟然当场杖毙了七名新科进士,其中还包括榜眼,状元也被打残了。
林如海叹了口气,续道:“太上皇过于强势,而且极爱面子,对胆敢冒犯其龙颜者,向来毫不容情,以风雷般酷烈的手段把反对者镇压下去,不过也给自己留下了毕生的污点,坐实了暴虐之名。”
贾环不由暗暗乍舌,别说康平帝还健在,即便已经作古,林如海如此直言不讳也是着实大胆,若传出去,后果难料,当然,这也证明了他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
“姑父当初并未参与冲击宫门?”贾环禁不住问道。
林如海苦笑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姑父当年满腔热血,原本是要参加的,然而途中遇上家父,结果被绑了回去,当时委屈不解,生平第一次顶撞了家家父,后来得闻惨案,更是悲愤莫名,难以排解,此后数年间才走出来。
当时本人虽没参与冲击宫门,但屡次上疏谏言,也恶了太上皇,因而被贬出京任县令一职,也正是这数年的经历让我从低谷中走出来,也改变了我的为官之道。”
贾环心中一动,林如海的祖上也算是开国勋贵之一,而且又与贾家联姻,理应属于太上皇一系的旧皇派,可是却又得到当今皇上乾盛帝的重用,身居扬州巡盐御史这种要位多年,估计也是跟这桩旧案有关吧,他被太上皇贬谪过,所以乾盛帝觉得可以收为己用。
林如海沉默了数息,又继续道:“余一直认为,吾辈读书人,仗义死节是理所当然的事,即便是现在,余也是这般认为的,但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毫毛。
自打左掖门惨案之后,余一直沉缅在悲愤苦闷之中,后来离京任县令一职,接触当地的风土人情,了解底层的民生多艰,余开始思考如何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也开始思考当年这件事到底值不值。
七名进士的性命,十数人伤残,数十人仕途尽毁,十年寒窗苦读,一生事业付诸东流,然而这些惨痛的代价并未能阻止太上皇,铁网山还是成了皇家猎场,这显然是不值当的。”
贾环点了点头:“的确不值当。”
林如海捋须道:“所以仗义死节不是不可,但要看死不死得值,如果不值,还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干点实事,为老百姓谋点福利,为国家添一块砖,加一片瓦。”
贾环暗点了点头,据他一直以来的观察,林如海的确是一个实干派,身为读书人却不古板迂腐,既能坚守原则底线,又能灵活变通。扬州巡盐御史这职位多肥啊,他一当就是七年,他能做到不贪不腐,不与地方官员同流合污,可见他的确是个守原则、有底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