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忙要站起来行礼,祁县令摆了摆手,淡道:“考生勿动,继续用餐。”
贾环闻言求之不得,继续不紧不慢地吃他的鸡蛋,而祁县令则拿起贾环写完的两篇文章来看了看,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也没说什么。
贾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莫非这位觉得自己年幼,所以特意来看看是不是滥竽充数?
还真让贾环猜着了,的确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因为下场的考生中,贾环才八岁,是年纪最小的一个,难免引起了主考官祁东阳的注意,所以巡考经过时特意看了看贾环的试卷,结果发现字写得不错,文章则勉强吧,不过八岁小童能写成这样也不错了,下场试手也未为不可。
……
贾府,王夫人手捻佛珠,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忽然睁开眼睛道:“凤丫头,县试应该开始了吧。”
王熙凤现在不管家了,每天都闲得慌,而贾母那边,没叫她也不敢去,所以只能在王夫人身边转悠了,闻言答道:“应该开始了。”
“你觉得环哥儿能考过吗?”王夫人淡淡地道。
王熙凤略带嘲讽地道:“上个月才开的笔,四书五经都还没读完呢,完全是赶鸭上架,能考过就有鬼了,贾代儒那老糊涂要不是昏了头,就是拿贾环来凑数结保。”
如今只有姑侄两人在场,二人的利益是一体的,所以王熙凤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王夫人闻言松了口气,她自然是一百个不希望贾环通过县试的,本来贾环先于宝玉下场,已经让她感到十分难堪,若贾环最后还过了县试,那她的宝玉就更加黯然失色了,她自己也会觉得丢脸。
王熙凤显然也明白王夫人的想法,低声道:“其实想让环老三考不过,容易得很,找人跟主考官打声招呼就行,小小的七品县令,还敢不给面子不成?”
王夫人淡道:“再说吧!”
她打算先看看再说,如果贾环连第一场都通不过,自然无需浪费精力和人情,而且这终究是不光彩的事,能不干还是不干为妙,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就是个教训。
不过,王熙凤显然并没有从放印子钱的这件事上吸取教训,甚至还觉得王夫太过谨慎怕事了,要是她,早就找人跟主考官通气了,环老三想考过,作梦吧!
…………
再说钱槐那厮,送完贾环进考场后,先找了一家小食店美滋滋地吃了一顿早餐,然后便跑到发财赌坊发财去了,前段时间赢了点小钱,敢情这货都觉得自己是赌神了,正在兴头上呢,所以趁着贾环考试的空档,竟又跑去赌了。
果真应了那句,学好三年,学坏只需三天!
很明显,钱槐这个自封的“赌神”也逃不过十赌九输的魔咒,又或者说前段时间赢钱,只是赌坊放长线钓大鱼的套路罢了,所以只是一个上午,钱槐便输得底儿掉了,不仅之前赢的全部吐出来,还搭进了全副身家三两银子。
这下惨了,连午饭钱都没有了,钱槐只好厚着脸皮跑到冰淇淋雪糕店蹭饭,铁牛这人憨厚,再加上钱槐是贾环的跟班,便留他吃了一餐饭,结果饭后一转头,发现放在柜台抽屉里的今天营业额,竟少了三百文钱。
铁虎不由勃然大怒:“肯定是钱槐那小子偷的,俺去找他,王八蛋,蹭吃蹭喝就算了,竟然还手脚不干净,这次不废了他,老子名字倒转来写!”
永远不要相信一名赌徒的品德,因为输红了眼的赌徒,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他们的道德底线,大多数时候是负数。
钱槐这货就是如此,在雪糕店蹭完饭后,非但不感激,还见财起意,在店里的柜抬中偷了三百文钱,打算再到赌坊博一把,还自我安慰,等回了本就把钱还回去。
钱槐这货也是作贼心虚,所以一路行色匆匆,不时回头张望,生恐被铁牛兄弟发现追上来,结果正在他回头张望时,突然被人揪住衣领,捂住嘴巴往黑巷子里拖。
钱槐大惊失色,想要挣扎,却被那人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到了黑巷深处才觉身上一松,被扔到了地上。
钱槐定了定神,只见昏暗当中,几名凶神恶煞的大汉正围着他,其中一人手中把玩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钱槐认得这几位都是赌坊的打手,惊恐地道:“几位大爷这是作甚,我没欠你们赌坊的赌资啊。”
“别紧张,就问几个问题而已,问完就放你走。”手执匕首那人嘿嘿笑道,露出两排森森的厉牙。
第79章 废了一条腿
钱槐闻言心中稍定,陪笑着道:“几位大哥想问什么?其实你们直接当街问就是了,没必要往黑巷子里劫人的。”
为首那人耍了个刀花,又舔了舔刀刃,这才好整以暇地道:“老子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说吧,旺爷被人打了闷棍的事,是不是你的主子贾环找人干的?”
钱槐愕然问道:“旺爷?哪个旺爷?”
旁边另一名打手立即踢了钱槐一脚,恶狠狠地骂道:“入娘的,再给老子装,旺爷就是来旺,荣国府的管事,你会不认识?”
钱槐惨叫一声,急忙陪笑道:“原来是来旺啊,他是琏二奶奶手下的管事,小的当然认识,不过大家平时都叫他来旺,您喊他旺爷,小的一时间倒没反应过来。”
“废话少说,是不是贾环找人打了旺爷的闷棍?若敢骗老子,少不得给你小子放点血。”为首那人恶狠狠地挥动手中的匕首,在墙上划出一道浅痕。
原来这三个打手正是来旺平时雇来收债的,为首那人叫黑豹,主业是在发财赌坊中看场子,偶尔也会陪同来旺外出放高利贷,顺便赚点外快。
那日黑豹带着三名弟兄陪来旺收债,强抢了一个小女孩,碰巧赌场有情况,他就带着两名弟兄先行赶回,只留下一名弟兄协助来旺,结果却出事了,来旺和那名弟兄在回城途中被人打了闷棍,抢来的小女孩自然被救走了,来旺和那名弟兄则失踪了。
后来,来旺被人扒光了丢到朝阳门外,随即引起了轩然大波,而失踪的那名弟兄则在城外的破庙中找到,由于当时正在风口浪尖上,黑豹也不敢声张,躲在赌坊里避风头,直到事件平息后才敢出来活动。
言归正传,且说钱槐惊惧地道:“三爷没找人对付来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黑豹蹲下来,匕首就抵在钱槐的脖子上,狞笑道道:“此话当真?”
钱槐只觉脖子上亮嗖嗖,吓得脸色苍白,喉咙发干,吃吃地道:“小的也不清楚,反正小的没看到三爷找人对付来旺,而且三爷也不知道来旺在外头放印子钱啊。”
黑豹冷笑道:“贾环身边不是有个婢女叫平儿吗?她知道来旺在外头放印子钱,告诉贾环岂不正常?”
钱槐心中一动,脱口道:“你们是……琏二奶奶派来的?”
黑豹目光一闪,冷冷地道:“老子不知道什么琏二奶奶,老子就问你,来旺出事的前一天,贾环在干什么?”
钱槐心里直打鼓,尽管黑豹不承认,但如果不是琏二奶奶,黑豹又如何知道平儿,知道荣国府深宅大院内的事呢?
“那天三爷一直在族学里读书,下学后就回府了,跟往常一般,哪都没去呀。”钱槐小心翼翼地答道,他说的是实话,贾环那天的确哪都没去。
黑豹盯着钱槐逼问道:“当真哪都没去过?也没见过什么人?”
钱槐支吾道:“确实哪都没去,就是……铁虎来族学里找过三爷一次,不过只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铁虎?就是开雪糕铺那兄弟俩?”黑豹若有所思地道。
钱槐点了点头:“就是他们。”
黑豹用匕首拍了拍钱槐的脸,冷笑道:“姑且暂时相信你,若日后证实你小子说谎,仔细你的狗命,反正老子已经背了几条人命,也不差你一个,另外,现在的事你若敢传出去,嘿嘿。”
黑豹说着目光一厉,手中寒光一闪,匕首已经刺进钱槐旁边的墙上,几乎贴着他的耳朵。
钱槐这货吓得一个激凌,裤裆竟然湿了一片,一股尿膻味随即散发开来,黑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厌恶,拔出匕首转身就走,太特么的臭了!
“怂货。”
“玛的,臭死了!”
黑豹的两名弟兄均往钱槐身上啐了一口,这才捂着鼻子匆匆地走了。
钱槐既害怕又庆幸,这些赌场的打手都是亡命之徒,能在他们手底下毫发无损,无疑是一种万幸。
且说钱槐这货坐在地休息了片刻,这才慢慢恢复过来,扶着墙壁站起,正准备离开小黑巷,却见一条黑影闪身走了进来,径直向自己逼近,登时吓得连连后退。
只见来人以黑布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并且手执一根木棍,气势汹汹,一看就知来者不善。
钱槐只以为是黑豹的人去而复返了,一边后退,一边惊惧地道:“我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想作甚?”
来人一言不发,飞起一脚就把钱槐踹翻在地,然后对着右小腿就是一棍子砸下去,只听得卡嚓一声,钱槐的小腿顿时便变了形,痛得他惨叫一声,直接晕死过去。
蒙面汉子敲断了钱槐的一条腿,随手把棍子扔过墙头去,然后转身迅速离开了小巷,七拐八转后,这才摘掉头巾和面罩,回到主街道上,赫然正是铁虎!!
原来铁虎这小子怀疑钱槐偷了店铺的钱,气得一路寻了过来,结果远远见到后者被三名大汉拖进了黑巷中,不由既惊且疑,于是摸了过去躲在暗处,倒是听了个大概。
在得知这些人竟然在追查来旺的事后,铁虎不由浑身一震,幸好之前三爷说过钱槐这小子不靠谱,重要事情都瞒着他,要不然此时恐怕已经暴露了,不过钱槐那货还是把自己那天找过三爷的事说了出来,所以此事恐怕还有手尾。
“他奶奶的,钱槐这王八蛋果然靠不住。”铁虎心里暗骂,眼见黑豹等人审问完钱槐准备离开了,他也赶紧躲了起来,待黑豹等人走远后,立即便戴上面罩和头套返回黑巷中,干净利索地废了钱槐的一条腿。
铁虎这小子有一股狠劲,可不像他哥铁牛那般憨厚老实,他早就看钱槐不顺眼了,今日逮着机会,干脆就把钱槐给废了,因为这小子若继续留在三爷身边,早晚是个祸害,如今废了他一条腿,自然就当不成跟班了。
在铁虎看来,三爷是个体面人,做事未免诸多顾忌,既然三爷不方便出面,那干脆自己替他做了。
且说铁虎回到冰淇林雪糕店,铁牛有点担心地问道:“老二,你把钱槐怎么样了?”
铁虎悻悻地道:“没找着那小子,奶奶的,算他跑得快,下次还敢来,非拆了他的骨头不可。”
铁牛皱眉道:“没抓到现行,咱们又没证据,他完全可以不承认,算了吧,这次就当破财挡灾了,丢掉的钱俺自己补上。”
铁虎摇了摇头道:“大哥你就是太老实了,所以总是吃亏,算了,你爱咋样就咋样,我还有点事,下午你自己看铺。”说完转身就走。
铁牛怒道:“又上哪去?敢在外面惹事生非,看俺不捶死你!”
铁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得尽快把事情告诉刑威,好让他有所准备,毕竟前段时间他一直跟踪来旺,说不定黑豹那些人会查到他头上。
铁虎经常和市井上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对黑豹这号人还是有所了解,这些家伙都是凶残的亡命之徒,若被他们盯上,麻烦很大。
…………
宛平县儒学署,下午三时许,便有考生陆续交卷离场了,毕竟这一场还是比较简单的。
贾环默写完最后一题的《圣谕广训》后,也拉响了交卷的绳铃,很快就有监考官过来把试卷上的名字糊上弥封好,又把草稿纸也一并收走,然后示意贾环可以离开了。
贾环提着考篮来到考场北边的龙门前,发现已经有不少考生在那等着放排了,所谓放排,即是打开龙门放考生离场,未到点之前,龙门一般不会提前打开,除非提前交卷的考生太多,达到一定的人数才会提前放排。
“环三爷,这一场考得如何?”贾也提前交卷了,正在龙门前等候放排,见到贾环便问道。
贾环神色平静地道:“一般般吧。”
贾见状只以为贾环考砸了,便安慰道:“第一场的要求不高,通过应该没问题的,不过接下来几场要求会提高,去年我就是在第三场被刷下来的。”
贾环恭维道:“能进第三场已经很不错了,想必贾兄今年能过关。”
“但愿吧!”贾故作矜持道,不过脸上隐有得色,看样子第一场应该考得不错,还不忘“鼓励”贾环道:“环三爷今年才八岁,还有大把机会,倒是不用着急的,今年先积累些经验,争取明年一举过关。”
很明显,在贾心中,贾环这次通过县试的可能不大,毕竟考前一个月才开笔,如果这都能通过,那简直神了。
今日在场的考生,哪个不是苦读了几年四书五经才下场试手的,像贾环这种“速成”的考生,本来就是个异类。
贾环淡然一笑,并没有跟贾争论,成绩出来之前,一切争论都是无意义的,最有力的打脸,无疑是让成绩说话。
这时,龙门终于打开了,一众考生蜂拥而出,贾环也随着人流走出了龙门,不过没见到钱槐那厮,反而是铁虎和刑威二人候在那儿了。
第80章 避风头
贾环随着人潮走出龙门,没看到钱槐,反而见到铁虎和刑威两人,顿时便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铁虎和刑威两人并没有上前相见,而是若无其事地转身行了开去,就好像刚好路过一般。
贾环心中一动,警惕地环视了一遍四周,没有察觉到异常,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铁虎和刑威二人离开的方向跟了下去,沿着街道行了一段,考生形成的人流便散尽了,而铁虎二人正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候着,眼见贾环跟来,便又闪身进了附近一条巷子。
贾环眼见二人如此谨慎,于是更加倍小心了,在原地东张西望,装作等人的样子,站了好一会,这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巷子。
“三爷,出事了,他们在追查来旺的事,俺担心石头暴露了,毕竟是他跟踪了来旺那么多天,被认出来的可能很大。”铁虎一见贾环,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贾环听完后,神色不由凝重起来,毫不犹豫地从钱袋里倒出随身携带的所有钱银,一锭银子,几块碎银,还有百来枚铜钱,加起来也有个十四五两吧,全部交给石头道:“石头,我身上暂时只有这么多,你拿着这些钱先离开京城避一避风头。”
石头见状心中一暖,接过银子,感激地道:“谢三爷。”
贾环歉然道:“此事因我而起,反倒连累石头你了,王家在京城的势力不少,你多加小心,最好离开京城一年半载,越远越好,等事情淡了再回来吧。”
石头点了点头,他自己就是半个道上混的人,所以深知黑豹这些人的凶残,那是真的敢杀人的,而王家更不是他能惹得起的,真要拿捏自己这种市井小民,有的是办法,幸好,自己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跑路也十分方便,如今有了这十几两银子,省着点也够用一年半载了。
接下来三人又聊了几句,便匆匆分道扬镳了,当贾环回到儒学署附近时,见到管家林之孝正带着一名小厮在那东张西望呢,便迎上前问道:“林管家怎么来了?”
林之孝见到贾环竟然在自己身后出现,不由愕了一下,继而喜道:“环三爷原来已经出来了,奴才还以为您还没考完呢。”
贾环故作气愤地道:“出来好一会了,没见到钱槐那厮,所以四处找了一下,这该死的奴才,越来越不像话了。”
林之孝神色有些古怪地道:“三爷有所不知,钱槐出事了,摔断了一条腿,所以老太太才派奴才赶来接三爷放排的。”
贾环大一吃惊道:“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如何摔断了腿呢?”
林之孝的神色更加古怪了,答道:“奴才也不清楚,不过据他自己所讲是被疯狗撵了,爬到树上躲避时不小心摔下来摔断的,几个好心的路人把他送回了府外。”
贾环不由啼笑皆非,他自然知道钱槐的腿是被铁虎敲断的,而钱槐这货不敢说真话,显然是误认为铁牛是黑豹的人,所以害怕对方报复杀人,于是便扯了个谎,说是自己摔断的,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不少麻烦,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甩了,也不必担心这小子心生怨恨,而把鲍二媳妇的事情爆出来。
这时林之孝踢了一脚旁边那名小厮,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帮三爷拿东西?”
那名小厮连忙上前帮贾环提考篮,林之孝笑道:“这蠢物叫金树,虽然蠢笨了一点,但胜在老实本份,干活从不偷懒,以后暂时由他代替钱槐侍候三爷您吧。”
这名叫金树的小厮约莫十四王岁,比钱槐年纪要大些,身材壮实,看上去憨憨的,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贾环也不在意,能帮忙干点杂活就行,聪明不聪明的倒无所谓,所以微笑道:“有劳林管家了,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