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瑞安握着长弓的手微微颤抖,他紧盯着城外那片浩荡的敌军,数百米开外的那些士兵,看不清身影,却显得格外的压迫。
“这么多人……”
身旁的瓦尔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要把重弩上好弦架在了城墙上,他试图以此来鼓舞自己的士气,但依旧为之颤动。
现如今,盖里斯不在他们身边,盖里斯不在这条城墙上,那个让他们为之心安的身影,在城中正忙着更紧要的事务,只能留下他们直面敌军。
洛瑞安闭上眼睛,他深吸一口气,手掌紧了紧,再次直起身子,那个披着破旧袍子,指引他们如何射箭的身影再度浮现。
然后对一旁的瓦尔多低声说道:“我不要当奴隶。”
“我也一样。”瓦尔多沉声回应道。
他们不想为奴,他们只想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站在这里品尝自由的滋味。
事实上,从一开始,中世纪法兰克人的城市,便是要筑起城墙,好同城外的莽荒以及领主的暴政所抗衡。
市民阶层从一开始,他们就试图追求不同于农奴的自由特权。
首先、他们要求人身的自由,这保证商人或工匠可以来往和居住于他们所愿意的地,并且使他们自己和孩子,摆脱对领主权力的依附。
其次、他们要求一个独特的市政议会,以摆脱繁复而低效无能的封建管理。
再其次、城市将会建立自己的司法体系,维护自己的治安,修订符合城市利益的刑法。
紧接着、市民们将要求废除那些妨碍工商业发展的捐税,好使得自己免于被领主剥削。
最后、一座城市将会要求与他们所拥有能力,最为广泛的政治自治和地方自治。
如果没有自由,市民便不会是市民。
如果没有自由,城墙便只会是囚牢。
现如今,阿迪勒与城市中的斯蒂芬妮以及那些富人们,却要为了他们富人的自由,将市民们、穷人们一脚踹回奴隶时代!
当这个道理,被盖里斯反复强调,并且论证后,很多时候,个人的选择,也就清晰无误了。
当敌人接近城墙两百米范围,进入洛瑞安手中长弓的极限射程后。
他张弓拉弦,将心中的恐慌与怒气,一同注入箭矢,紧接着射出了这次守城的第一根矢。
……
盖里斯对世界的感知,从他苏醒并融合记忆后,就已经与众不同起来了。
他能从世间万物中,捕捉到各自的歌声,聆听它们的曲子。
无论是轻风拂过树叶,还是刀剑相击的碰撞,皆如乐章般在他耳中回荡。
同样,盖里斯也能够改变那曲子的节拍速度,以使自己踏入一种寻常人类难以理解的状态。
大多数时候,现实的节拍混乱急促,似七八拍的不安律动。
但盖里斯的耳中,却能被简化到了四一拍的极简风的轻音乐。
甚至,在他受伤、肾上腺飙升的时刻,世界对于他而言,便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
当斯蒂芬妮下达进攻命令的时候,盖里斯直接翻过钟楼的围栏,自教堂钟楼上一跃而下。
风声在他耳边逐渐消散,周遭的一切动作都在他的感知中放慢了速度。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天而降,砸落在教堂前的广场上。
然而,在那些人发出惊呼之前,世界被摁下了暂停键。
广场上,市民的脸庞上,充斥着恐慌、畏惧、害怕,强做镇定。
阿梅代大义凛然,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事。
那些城市卫兵的士兵们,用长矛对准了即将冲锋的领主军士。
至于那些披甲军士们,武器则都一个个抽出剑鞘,他们的脸上是无情、是冷漠以及狰狞,又或者是对盖里斯从天而降的骇然不解。
他们彼此不少人张大了嘴,但也就是张大了嘴,那声音传不进盖里斯的耳中。
事实上,对于现在的盖里斯而言,世界已经彻底寂静,没有一个音符被奏响。
落在了两方势力正中的盖里斯,他站起身,朝着斯蒂芬妮的位置走去。
从斯蒂芬妮身旁军士的手中借过一把剑,剑锋在阳光下映出圣洁的光辉。
未等斯蒂芬妮反应过来,锋利的剑刃已然贴上她颈部那脆弱的皮肤。
时间长河再度流淌,一时间世界的喧嚣涌入盖里斯耳膜。斯蒂芬妮那冷漠嗜血的命令依旧在回荡。
然而,在她命令下达完毕时,便瞥见一抹身影自天而降,又消失于无形之间
当斯蒂芬妮意识到那人出现在何处的时候,冰冷的剑刃已经切开了她的颈部大动脉。
血涌如泉。
斯蒂芬妮死死凝视着盖里斯,她张大了嘴,她想要说些什么。
盖里斯又是一剑,直接插进了她口中,将对方临死前的遗言憋了回去。
“没什么好说的,在你向手无寸铁之人下令镇压的时候,我们彼此间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悔改,我不似那受膏的。”
“我是必要使人命陨灭的,他是好牧人,好牧人是为羊舍命的,我却是打在羊群身上的鞭。”
时间仿佛再次凝滞,但这一次并非盖里斯的力量,而是源于人们内心深处的战栗。
那些士兵、那些市民们,全都静默无声,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那冰冷的剑刃、决绝的切割,他们亲眼目睹领主斯蒂芬妮,在下达进攻命令后的顷刻里,便被人切开了血管,用剑堵住了最后的遗言,倒在了广场的石板上。
他们被盖里斯的出现,以及这轻描淡写的一剑所震动。
如此果断,如此无情,仿佛世间一切桎梏都在那刹那间烟消云散。
天变了,这座城也变了。
鲜血浸染着石板,连同她手中的权杖、头上的光环,一并坠入尘土。
一切权势、威望,都因她品尝到盖里斯的锋刃而消散。
沉重的寂静笼罩着这座城市,风中回荡着低声的呢喃。
塔楼上的钟声,依旧在连绵不绝,催促着新世代赶紧到来。
盖里斯在这一片死寂中,发出了自己轻声质问:
“现在,还有谁,要去投降?要去卖掉同宗的兄弟,换取自己的自由?”
……
卡拉克城是一座小城,这样一座小城的城墙只有三千米不到,因此围绕这么一座城市的攻防,就显得颇为小家子气。
那些长梯的数量,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远方的投石机亦如玩具般,不时发射着一些石块砸向墙头。
瓦尔多带着几个人,用长长的叉子,将一条长梯推动。
那粗重的木梯在空中摇晃,随即失去平衡,带着上面尚未攀到城头的数名敌兵一同摔下。
然而这个时候,一队敌军的弓箭手,在墙下一齐抛射出一阵箭矢,其中一根落在瓦尔多身旁战友的身上,溅出一朵血花。
洛瑞安瓦尔多他们能够感受到,这一次的进攻不同以往,这些埃及来的撒拉逊人,是真的要认真攻城了。
虽然撒拉逊人未成功攻上墙头,但依旧通过投石机以及箭矢,对墙头上的守军造成了不少伤亡。
时间的流逝,似乎缓慢极了,分明早就该到傍晚,可太阳就是硬不肯落下。
在这么一个关头,洛瑞安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
转过身看去,却就是盖里斯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披甲军士冲上了墙头。
在同洛瑞安擦肩而过的时候,盖里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做得好,现在你带着人下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对于城墙外的撒拉逊人而言,突然之间原本慢悠悠更类似游戏的卡拉克城攻防,陡然间就变得血腥了起来。
弩矢、箭矢,在这守城士兵交替换防的一瞬间后,就变得密集起来。
那些刁钻的箭矢,一发接着一发直击士兵面庞。
向城头看去,原先身着武装衣、或棉甲的士兵,被换成了清一色的锁子甲,在烈日下耀目生辉。
终于,那些攻城的撒拉逊人撤退了,他们并未成功攻上墙头,反而是自己这边付出了百多人的伤亡。
在这次战斗后,阿迪勒也收到一份礼物,那是从卡拉克城中被送出来的。
一些人举着白旗靠近了阿迪勒的军营,吸引对方注意力,然后又在进入箭矢的射程外停下,放下了几具尸体以及一个木匣,转头便逃回了城门。
尸体都是穿着鲜红华服,而那木匣中,则盛放着一颗女人的头。
阿迪勒一时间,没有认出这个女人的头是谁,但他随即想到了汉弗莱就在军中,叫他过来帮忙辨认。
第一更,今天状态不太行,原本的加更,估摸着也要脱一下了。
第172章 过渡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阿迪勒的军队,确实堵住了卡拉克城的大门,但这并不是说卡拉克城,真就和城外断绝联系了。
一个被彻底封死的城市是绝望的,别说市民们是否同意,便是那些老爷们或领主们,也要想尽办法给自己弄条生路。
几百年前的东正教徒,能在卡拉克城里开挖出地下教堂,自然也能在城市里开挖出通往城外的地道。
安托万神父,带着两位年轻人,在这石条修葺出来隧道中前进了许久。
墙壁上斑驳的青苔,在他们脚步的回响中微微颤动。
隧道中的空气潮湿而沉闷,每一次呼吸仿佛裹挟着尘土和时间的积淀。
几百年前的希腊人,亦曾在这条隧道中前行,谋求着从撒拉逊人的进攻下,得脱生天。
渐渐地,眼前的黑暗似乎变得稀薄,当他们推开一扇隐蔽的木门后,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晨曦如洪流般倾泻而下,穿过云雾,照亮了他们面前广袤高原。
微风中带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阳光映在神父的面庞上。
“我们该去亚嫩了,去通知那边的人做好准备,要替卡拉克城解围了。”
神父对身边的人,再度重复了一下他们这次的使命。
现如今,卡拉克城中的领主势力已经被一扫而空,至于那些议员们,明确表露过投降意愿的,都在市民的愤怒下被处以极刑。
即便是盖里斯,也没想过在当下这个关头,要去进行什么程序正义的明正典刑。
毕竟这是12世纪,还处于战争期间,是没有那么多道理可以讲的。
决意同城市中大多数人切割,用大多数人的被奴役换取自己的安全,这实质上已经是自绝于民众了。
盖里斯至多是对这些议员的家人,进行了保护性的看押,避免那些人被愤怒的市民给全屠了,或者遭受非人层次的虐待。
相关的清算问题,还是需要等到围城结束后,才能够进行。
由于阿梅代的觉悟,卡拉克城的教会,也是在全力支持盖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