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从常理上来说,也不该有任何人独自拦在千军万马前。
不合常理的事,总要有一个解释才对。
当他骑马奔驰的时候,脑海里闪过许多。
忽的,他一抬头,不知何时、在他冲锋的前方多出了一个披着白袍的人。
这位披袍的人,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速度掀起了自己的兜帽,将他那头璀璨的金发暴露在阳光下。
紧接着那个金发的年轻人,横起了巨剑,徒步向埃尔塞德冲来。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因为这个白袍之人的动作与神情看似悠闲,但他的速度却近乎十倍于己!
只是刹那的功夫,这个年轻人闪到了埃尔塞德的面前。
手中的巨剑、轻轻划过一道圆月。
埃尔塞德也好、他麾下的马也罢,被切成了四块血肉。
这就是剑的优势,剑可以造成更深的切口、即便是凡人,也能做到将人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斧头则不行、顶多从头劈到脖子,给人来一次开颅。
埃尔塞德的死、只是开端,紧接着是那面猩红乌鸦军旗的倒下,再然后是许许多多、说不出名字之人的丧亡。
对于那些冲在后面的骑手们而言,他们已是胆战心惊。
因为他们见到了一个不似凡人的存在,仅凭手中巨剑,便在这千军中乱杀!
而那些冲在前面的轻骑兵们,则在他们快要靠近步兵军阵,准备取出短弓射出箭矢的时候。
他们见到了一些粗短的管子,从那几个大队的空隙中被推了出来。
伴随着微不足道的刺啦声响,一点火花点着了炮膛里的火药。
紧接着是轰鸣到惊骇马匹的巨响,以及数之不尽的铁丸迎面而来。
突厥人们干了一件蠢事,他们试图用手中的马弓,骑在马同霰弹在近距离对射……
而且,他们的军旗也已经在这个关头,一道道的倒下,再也没有指挥官,向他们下达新的指令。
因此、他们必败无疑。
……
战斗结束了,原本如雷霆般的马蹄声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似乎整个世界被死亡笼罩。
大地上,遍布着战马的尸骸,四周弥漫着焦土与血腥的气味,空气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叫人喘不过气。
如群的乌鸦,降临在这片战场,啄食这些再无生机的躯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
有些茫然的士兵,在战场上游荡,他们似是想要找些纪念品,又不曾低头去捡尸。
他们只是表露出了惶恐,因脚下的泥土,受到血与汗的浸透而变得泥泞,每一步都似是行在地狱。
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声飘扬,是这场死斗的余韵。
总之,盖里斯赢了,哪怕赢的万分艰难,哪怕他麾下的士兵们,有许多、都再也睁不开眼,将要被埋于土中。
但他们终究是赢了。
突厥人溃逃了、留下遍地的尸体。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够仅凭一把巨剑,就敢直面千军,然后杀穿千军。
也同样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些粗短的管子,能喷吐出雷霆与火焰。
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军旗一面面倒下的时候,他们的士气轻而易举的崩溃了。
而当这幅战场的景象,经由人口耳相传,洒向塞浦路斯的四方时。那尊“恐怖之王”的偶像上,多出了一道深深裂缝。
突厥人输了、他们输给了一群才拿起武器的农民。
不论突厥人如何辩解,自己遭遇了什么。
但归根结底在于,他们就是输了。
艾萨克科穆宁是塞浦路斯的独裁者,依靠军事力量和个人威望来维持他的统治。
可他麾下的军队却败给了一群造反的农民,这就意味着他是一只“纸老虎”软弱无力。
而其他地区的农民也好、市民们也罢,也开始一致认为政府和军队无法有效镇压起义。
犹如敲钟一般,钟声本身并无意义,可它却代表着一次“逾越节”的献祭,即将开始。
在平静的大海下,正无数暗流涌动。
在一处大厅里,华丽的马赛克镶嵌着基督的圣像与艾萨克的肖像。
他在那艺术中,似乎成了神在人世的倒影,头顶着光环,圣洁而又威严。
艾萨克的庭臣们、或者说所谓的元老们,正在窃窃私语,他们密谋着一些事。
企图让自己所正从事的工作,一劳永逸的消失。
他们不打算继续在这出戏剧中,充当演员了。
如今的塞浦路斯,自艾萨克登岛以来,就犹如剧院一般,上演着一出名为《罗马帝国》的戏剧。
艾萨克是毋庸置疑的主角,出演着名为“巴西琉斯”的角色。
这些贵族们成了配角、处处模仿着君堡的朝堂,至于那些罗马人农民还有市民们,则负责跑龙套、以及提供这一幕戏剧所需的资源。
东帝国是罗马帝国的残片,塞浦路斯则成了东帝国的缩影。
虚假的台词与可笑的动作,一再重复上演。
过往的艾萨克乐此不疲,因为这一切就是他所渴求的,是他终其一生都想要得到的。
他甚至于将自己的寝宫,装点有有石公牛与狮子,并且自地板至天花板,是完美的正方形样态,天花板呈金字塔状。
那里的一切全部镶饰以帝国斑岩,整体的基调呈现紫色。
这里是“神话”的起点,是宿命的现实具象。
在这个房间里,贝阿特丽丝正面对着一面铜镜,这个小家伙,僵硬的坐在豪华奢侈的板凳上,犹如提线木偶般缺乏生机。
在她的身后,站着的是艾萨克。
正在极其用心的编织贝阿特丽丝的头发。
艾萨克的技巧很熟练,不像是一个中年男性贵族,在他认真的编织下,一头精巧的桂冠式快要发型成功了。
在编织发型的时候,艾萨克甚至轻哼出了一首童谣:
“贝阿特丽丝,我的小公主,科穆宁的光辉在你心中闪烁。”
“紫室中出生,命运已定,宇宙四方,唯你而兴……”
冬日的海风,顺着窗台,冲入“紫室”替艾萨克的这首曲子,做起了伴奏。
被歌曲赞誉的贝阿特丽丝,却没有任何的欣喜,反倒是绝到那寒风快要将冷意浸到她骨子里了。
她身后的父亲,愈来愈疯了。
过去艾萨克只是说她长于紫室,如今却强调她生于紫室。
这两个都是谎言,因为她的人生,从来都与紫室无缘。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她还在被安条克亲王博西蒙德所软禁。
贝阿特丽丝终于忍不住了,她开口轻声问出了一句细微的话,打断了艾萨克哼唱的童谣。
将艾萨克从那美梦中惊醒,感受冰锥刺骨。
至于艾萨克对那句话的回应,则是一记清脆的耳光,而后陷入歇斯底里的狂怒,这间紫室里的各个家具,被他疯狂的砸向了自己女儿。
先前、贝阿特丽丝忍不住问出的话是:“我们似乎不该姓科穆宁吧?”
……
戏要落幕了,这是许多人的共识,就连艾萨克的女儿贝阿特丽丝都这么觉得。
但这出戏的导演、主角、投资人、主持人……却不这么觉得。
艾萨克认为自己整年富力壮,还能在舞台上演上几十年。
他替自己披上了华丽的紫袍,叫来了自己的“瓦兰吉”卫队长,也就是名为“阿科洛托斯”的军官。
在作出一系列的指令后,艾萨克推开了“元老院”的大门。
艾萨克缓步走进会场,威严中带着疲倦,似乎还沉浸在他“内战得胜”后的光辉里。
他的步伐沉稳,手指轻轻划过一座古老雕像的顶端,这些都是他所收集来的战利品。
披袍的“元老”们如往常一样,聚拢了过来,他们中有人表情复杂,暗露狠色。
其中一人,先是与艾萨克低声交谈,说着那些农民叛军的事。
“对、确实,我们不能再心慈手软了,要将那些异教徒蛮人全部送葬。”
就在艾萨克心满意足的时候,突然一把短剑从那人的袖中滑出,如蛇般刺向艾萨克,锋利的刃尖划破长袍,就这么扎了进去。
然后就听见艾萨克很应景的惨叫了一声,然而刺击的那人,却并没有面露喜悦,反倒是顿然面色苍白起来,豆大的冷汗直往外冒。
“你觉得我会说那句:布鲁图斯,你也是吗?”
“不好意思,我还不打算成为凯撒,要知道、吾乃巴西琉斯!”
倒退数步回到大门处的艾萨克,在远离了“元老”们后,褪去了自己紫袍,在这件袍子下,是一套厚实的盔甲。
那把短剑的刺击,毫无用处。
然而作为这些“元老”们背叛赠礼的回馈,一阵脚步响起,与之一同而来的是大量铁环的碰撞声。
皇帝的执斧蛮人们,分做两队从艾萨克的左右,冲进了“元老院”,将众多元老们团团包围。
“你们觉得,我会不知道吗?”
“会觉得,一位巴西琉斯就这么轻易,被你们刺杀?”
“可笑啊、可笑!”
人群中刺杀失败的“布鲁图斯”,看着艾萨克、看着那夹杂着白发,不似三十年年纪,而要更加苍老的艾萨克。
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说出的话却是:“你不是巴西琉斯,我们也不是元老,甚至你连科穆宁的族名也不配有。”
“你就是个小丑、演员、野种!”
就如“布鲁图斯”所预想的那样,艾萨克在听到他的话后,面目狰狞了起来,面对着这些言语的利刃,艾萨克陷入无能狂怒。
“你们怎能无视我的命令呢?”
“懦夫!叛徒!饭桶!”
“你以为你们是谁啊?!”
“你们能活到今天,全都是我的恩赐!”
“杀!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那些持盾执剑的“瓦兰吉”在得到命令后,展开了无情的杀戮。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希腊语不太熟练的“瓦兰吉”,似乎听到人群中有人在高呼什么。